兴宗皇帝做了五十三年皇帝,正史和民间对其评价都不高,但若说那个机构对其评价很高的话,那非天下司莫属。
    正是兴宗皇帝的默许,天下司才得以从一个为皇帝个人服务的内廷机构,一跃变成左右朝局的超级情报机构。
    这个转变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完成了,但明眼人都知道天下司为了这次蝶变已经整整准备了几代人。还在兴宗皇帝登基之前,天下司的耳目就已经遍布天下,无孔不入了,既然他们有本事把五条腿的蛤蟆从深山大谷里给你找出来,那为啥就不能把皇帝关心的小秘密给挖出来呢。
    夜幕降临,天下司掌印寻访使邹正德拖着一身的疲惫走回自己的值房,这地方位于内侍省正堂的侧后方,大梁制度,设内侍省掌理内宫庶务,在过去,内侍省的权力很大,管着内外四五万宫女太监,时间是兴隆年,大梁建国一百六十余年,很多东西都变了,就说这内侍省,早已只剩下一张皮,实权被各种使院彻底架空,邹正德现在是内侍省的常侍,官阶正六品,在内侍省地位不算低,但他若不是兼着天下司的掌印寻访使,也就只是个吃干饭等死的主儿。
    带给他权力和荣耀的是天下司,而非内侍省,尽管他住在内侍省,当着内侍省的官。
    内书记已经将每日简报呈递过来,邹正德有些头疼,又是厚厚的一大摞,得看到什么时候,已经过了夏至,过两天皇帝就要来西京了,他要忙的事太多太多。
    “有什么要紧的吗?”
    邹正德问给他捏肩捶背的内书记苏晋。苏晋不是宦官,而是翰林院那边的才子,也是他的义子,官员给太监当义子的不少,以武将居多,近来文官也有,但翰林院就不多,读书人嘛,总是有点小清高、倔脾气,尤其是涉世未深又自视甚高的年轻才子们。
    苏晋肯屈尊给他做义子,也非一开始就愿意,乃是受过一场磨折后颖悟的结果。
    “丰州王家的王钦茂最近很活跃,昨天在飘香楼设宴,把马家的人也请了过去,两家还想结儿女亲家呢。”
    “嘿,这老不死的,他怎么还不死呢。”
    “人家才五十四岁,身体健壮着呢,上个月侍妾菱蓉才给他添个大胖小子。”
    “有点意思,五十岁的老家伙还有这本事,我说小苏,你是怎么回事,成亲这么多年,咋连个蛋都没下呢。”
    苏晋脸一红,他的妻子是长安城一个有名的妓女,两人一见钟情,苏晋是非她不娶,那女子也是非他不嫁,士大夫狎妓本来就是大忌,纳为妾侍已经是底线了,他竟然要娶回门,所以消息一出,那叫个石破天惊,简直炸翻了整个长安城。
    不仅家族不认,言官们也纷纷上表弹劾,狠了心的要弄死他,若非邹正德保他,苏晋只怕早就发配三千里,去南方的不毛之地等死了,如今他非但毫发无损,还娶了花魁娘子,过的逍遥自在。
    苏晋苦笑了两声,没说话。
    邹正德其实是知道原因的,这些名妓多数都是服过绝育药的,指望她们生儿育女,那真是难为了她们。
    他叹了口气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既然不能接续香火,你就想想其他办法嘛,能生养的女人多的是。镇北侯家的那两个女儿胸大腰细屁股也肥,是个宜男相,你若愿意,我叫他们给你弄来。”
    镇北侯张文斌因罪被抄家,女眷被籍没为奴,循例是要送入掖庭为奴的,当然在没送进去之前捞两个人出来对邹正德来说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小太监张凡给邹正德捧来参茶,张凡是邹正德从路边捡的,当日冰天雪地,八岁的小厮已经冻僵了,是邹正德给了他一条命,这小厮也是知恩图报,对邹正德是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但即便如此,苏晋仍然仔细检查了他送来的茶水,邹正德担负的责任太大,树敌太多,且他的敌人一个个又凶残狡猾,必须慎之又慎。
    对此,张凡没有任何意见,这是天下司的规矩,他懂。
    邹正德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天气渐渐热起来,这种大补的东西还是少喝为妙,身体会吃不消的。
    打发张凡去后,邹正德已经对刚才的事有了对策,他口述道:“叫洛阳那边盯紧点,王钦茂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轻举妄动的,倒是他的几个儿子,必须盯紧了,我听说老二王元佩去了扬州,真的是做生意吗?”
    苏晋笑笑:“当然不全是,不过他的身边有我们的人,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中。”
    邹正德哼了一声,忽然就问:“宁州那边查的怎样了?”
    苏晋道:“已经有眉目了,我们还拿到了几支样本。”
    邹正德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起来:“听说那个叫李默的对枪械很狂热,重金招募能工巧匠进行改进,结果怎样?”
    苏晋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字斟句酌后,小心翼翼地回道:“性能稍有提高,但本质没变,而且从目前看也没有规模生产的可能,宁州内部阻力很大,而且李默本人估计马上也会有麻烦。”
    邹正德对宁州重启枪械研制的事很重视,每三日就要听一次简报。
    所以苏晋马上就解释道:“宁州的三个机器局原本是隶属左寺坊,因为倒卖火器给草原,宁瞻基一怒之下就把机器局拿了出来,起初总社以为这是块肥肉就一口吞了下去,后来发现这肉是快烂肉,就又吐了出来。宁瞻基这一死,机器局的处境就尴尬起来,因为它不属于任何一个机构。左寺坊一看机会来了,就处心积虑想夺回来。宁是勤现在对左寺坊既拉拢又防范,就拿李默做挡箭牌,拖一天算一天,左寺坊如何肯容忍李默这块绊脚石?内线报告,李默的一个结拜兄弟私下揽私活,已经被左寺坊盯上了。”
    邹正德点点头:“他是宁家女婿,纵然被逮到把柄也不会有事,了不起挪个地方,你们要设法帮帮我们的老朋友,这个人很危险,你们不妨多上点心。”
    苏晋道:“义父教训的是,我倒是有个连环计,不过需要借助石佛。”
    邹正德抬起一只手,阻止苏晋说下去,说道:“你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别打石佛的主意。李默,哼,他还不够格哩。”
    一时打了个哈欠,望了那厚厚的一摞文件,苏晋道:“要紧的我都挑出来放在上面了。”邹正德点点头,微笑着对苏晋说:“你回吧,听我的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儿女。人,才是最大的财富,这个道理你以后就懂了。”
    打发苏晋走后,邹正德坐正身体,将那一摞文件整个儿翻转过来,从最上面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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