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就混了一个月,某日,李默身体有些倦乏,恰好文芫身体也不方便,想想左右无事可做,便去拜访了宁州参赞处复县分司督管詹邛崃。
    詹邛崃五十多岁,面颊红润,身体壮实,他做分司督管已有二十年,最近正闹着告老返乡,所以见到李默很高兴,第一句就是:“默之,我总算盼到你了,老夫的行李都已经准备停当,不知何日可以启程?”
    李默道:“老督管何出此言,李默来此只为卡位,混两天就要走的。”
    詹邛崃笑道:“既来之则安之,默之年轻有为,大好前程是少不了的,不过来地方上走走也是不错的选择。”
    李默打个哈哈道:“李默行伍出身,本不是这块料,老督管就不要拿我取笑了。固然你想走,也得安顿好了再走,你方便,我也方便。”
    詹邛崃叹道:“果然是行伍出身的人,说话就是爽快!那我也说句爽快话,我走是真心诚意的,不是对你李默有意见,而是厌倦了。宁州又回到了过去,一个县既有县令又有分司,太繁琐了,别的不说,光费用上就吃不消啊。我老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倒不如开个好头,做个榜样,报答郡王他老人家的栽培之恩。”
    李默道:“钱终究是小事,现在的问题是卡在了一个‘官’字上。县令、县丞、县尉都是官,而官这个东西只有朝廷才能选任,这才是真正的麻烦,不过这个麻烦马上就要解决了,现在朝廷已经不再向宁州派官员了,派了也没人敢来,这就好办了嘛。”
    詹邛崃没想到李默一上来就谈这么深的问题,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想了想方道:“我的看法没你这么乐观,现在虽然将县级官吏的选举交给宁州,但规矩还在,束缚还有,做县令的首先得是个官吧,得资历相当吧,即便是如默之兄这样武将改任文官,那也得有章可循,首先你得是个品官,其次你的品阶不能太低,资历得有,功勋也不能少。而在州县一级能成为品官的,哪个不是佼佼者?既用你来卡位,又不给你权柄,你如何能耐得住寂寞?”
    李默笑道;“我就很耐得住寂寞嘛。”
    詹邛崃笑道:“那是你心宽肚量大,然而多数的人还是要争,要抢。所以从此多事。”
    李默不得不佩服詹邛崃的远见,宁州首义能成功是占了天时和地利,大梁因为江南的匪患和幽州的战事而不得不对宁州采取绥靖,但即便如此,宁州也不敢走的太远。
    现在的宁州只不过是恢复了“四王之乱”前的状态:宁州有权推举地方县令,但县令人选是有前提限制的,这个前提就是他必须是个“官”。
    “四王之乱”前,经过宁威几十年的积累,宁州有的是可用之人,但到宁州首义时,宁瞻基手里可用的“官”已经所剩无几。
    在宁州,“官”现在可是紧俏货,个个都是宝贝心肝,这些人本就是有头有角的,而今更得宠溺,忽然被派到地方去,哪个不是心比天高,准备捋起袖子大干一场。
    而参赞处的各分司借助地利之便,早已成功夺权,狭路相逢,难免就是一场龙争虎斗。
    李默到复县,迟迟不见詹邛崃,詹邛崃也不去见他,二人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私下里却早将对方观察了几百遍,琢磨了几百遍。
    但李默今天来这却不为挑战。
    李默道:“一个县里,县令、县丞、县尉是品官,但吏员不是,分司若能和县衙合并,督管以吏员身份执掌政务,品官挂名。如此,岂非皆大欢喜?”
    詹邛崃对李默的这个设想极为赞赏,因为这也是目下公认的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但这个方案虽然好,说出来却是需要勇气的,因为它牵扯的东西实在太多。
    “默之,你是个有才华想干事的人,所思所想也很有见地,但你这一套只怕施行不了,一则是朝廷会从中作梗,上面有压力;二来,咱们自己人心也不齐啊。说句我不当说的话,趁着这个机会,谁不想在地方安插自己人?”
    李默赞道:“还是老督管看的透彻,但我仍然相信会有办法的,立一个规矩,分清两家职责,这并不困难嘛。”詹邛崃摇摇头道:“这个我不敢苟同,县令、督管,两者只能保留一个,你要是不服,我们就打个赌嘛,赌两斤碧螺春如何?”
    李默道:“妙极,但一定要是上等的雨前茶。”
    詹邛崃道:“那就一言为定。”又叹道:“我老了,早就想退了。你不来,我也不去找你,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我媚上,但你来了,就不关我的事了,我要交权走人了。”
    李默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可不是夺权的。”
    詹邛崃道:“不用你夺,是我自愿交给你的,你还年轻,需要机会锻炼,为官者未能主政一方终究难堪大用。行了,就这么说定了。”
    詹邛崃说着就走到门口,吩咐集合分司掌柜以上人员,听候训令。
    李默见他说干真干,忙道:“你真要走,我也不敢拦你,只是我对县里政务一窍不通,万请老督管多留几日,过渡一下。”
    詹督管道:“嗨,现在不比以前了,县官好干了,只要自己不找事,你就是天天在家睡大觉也出不了乱子。”
    詹邛崃听说李默是带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上任的,才有这一说,说完当着李默的面把分司掌柜以上的都叫进来,吩咐他们务必服从李默调遣。
    交代完毕,詹邛崃鼓励李默道:“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吧,他们会全力成全,你暂时没想好也不打紧,他们不会懈怠,自会把日常给你打理的清清爽爽。”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默也只能道声谢。
    詹邛崃想告老还乡,除了年纪原因,主要是为李默让路。
    宁州首义后,詹家迅速出击,斩获颇多,这或多或少引起了宁家一些人的不快,为了修补正在出现的裂痕,才有了詹邛崃的主动退避。
    这些对李默而言,当然是好事。
    宁州有十八个县,偏偏将他派到复县来,这难道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第二天,李默携枪出城打猎去了,一来詹邛崃说走还没走,二来,他要巡视一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复县面积很大,地方很荒凉,驻军很跋扈,城外的百姓很困苦,城内的百姓也不富裕,这就是李默对辖地的基本认识。
    第四天传来消息,詹邛崃回宁州了,说是请了长假,老督管走了,新督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现在李默就是复县的老大。
    老大不能总是在外面晃荡,所以第五天的时候,李默回到县衙,开始正式主政地方。
    他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清查户口和重新丈量田亩。
    宁州光复之役中有三个地方抵抗最为强烈,镇东、长宁和复县,三个地方都发生了流血冲突,长宁县令甚至被李默砍了头,复县虽然没死人,但县令梅象阳却在败退前放了一把火,把县里的账册给烧了。
    李默问县丞缪锦林:“像户口簿、鱼鳞册这些东西,州里就没有备份吗。”
    县丞道:“当然有,只是以前的资料很陈旧,出入也大,梅象阳用了一年时间才查清地方的户口和田亩,还在雕版刻印中就被焚毁了。”
    李默道:“刻印,在哪个刻印坊刻印的。”
    县丞道:“城东的大和安刻印坊,梅象阳败逃时专程赶去把它烧了。”
    李默道:“把大和安刻印坊的老板给我抓来。”
    缪锦林吃了一惊,赶忙劝道:“万万不可,大和安的老板李世安跟驻军都尉李德安换过帖子,两个人称兄道弟,甚是亲密。”李默冷笑道:“狗屁的兄弟,这些商人花两个钱投张帖子就成了堂堂驻军都尉的兄弟了,那这兄弟也太好做了。休要被他们哄住。”一时唤来县尉郑响说:“你速去将李世安给我抓来。”
    郑响吓的瑟瑟发抖,不敢答话,一个年轻捕快道:“大人您别为难郑大人了,郑大人是个老实人。”
    宁州光复,各地县衙官署都回到了宁家手里,宁家为了卡位,把李默这样的人都动员了起来,勉强凑足了十八县的县令,县里的县丞、县尉有些就没办了,只能留用以前的人。
    这些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混日子,当太平官。
    郑响就属于这一类人。
    李默瞧了眼那个年轻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答:“范栗,三等捕手。”
    大梁官制每县设县尉一名,执掌缉捕盗贼,防御乡里,是一个县的最高治安官,下面管着若干捕手,同时兼任本地土团的最高首长。捕手是吏,职在维护地方治安。
    李默道:“既然是捕手,缉捕盗贼是你分内的事,你去把这个李世安抓来,县里的快手任你调遣。”
    范栗道:“不知李世安犯了什么罪,请大人明示。”
    李默道:“欺瞒上官,隐匿户口簿和鱼鳞册,这个罪够不够。”
    范栗道:“卑职遵命。”
    当下就带着六名快手走了,李默打发小七跟着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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