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李默对林哥儿说:“你去大东商栈打听打听,他们安全到了没有。”
    大东商栈每天在两城之间有好几波车队往来,消息极其灵通,林哥儿喝完碗里的汤就出发了。李默在院子里走了走,忽然觉得一阵心神不宁,有些烦躁。就信步走出了小院。
    夜幕降临,四周戒备森严,林间暗处人影晃动,不知有多少眼睛在暗处盯着,服侍公主的人来去匆匆,表情严肃。但也有面露笑容的,两个十三四岁的侍女就兴高采烈,她们刚刚得到了少使张爱农的奖赏,原因是公主今晚胃口好,多吃了一小碗面条。
    李默摇摇头,有些感慨。
    走过一片花坛,前面的荷花池旁围着几个人,有个人正在练功,是孟建山。
    孟建山须发皆白,却收拾的利利索索,虽然年纪大了,但看得出他年轻时一定是个有名的帅哥。
    孟建山的武艺很好,不仅套路打的精彩,实战更是所向无敌,这个人一生醉心武学,年纪越大修为越深,眼下已经有些武学宗师的风采了。
    初来时,李默闲着无聊,曾想拜他为师学两手,却被他拒绝了,这个人生性孤傲。
    李默本来想走开,因为偷窥人练武是很犯忌的事,但孟建山的大弟子陈昌云却跑过来叫住他,说师父请他过去。
    李默只得过去。
    恰巧孟建山练完拳脚,正在擦汗,见了李默就说:“年纪大了,打一趟拳就觉得心慌,还出汗,过去可不是这样。“
    李默道:“我看主要是天气炎热的缘故,您这身体雄壮的跟豹子一样。”
    孟建山笑笑说:“老豹子不如大家猫,不行了,不行了。”
    拿起一张弓,对李默说:“试试这张弓。”
    李默觉得很奇怪,孟建山这是要考自己,什么理由呢?他不敢怠慢,把长袍扎在腰间,捋起了袖子,恭恭敬敬地从孟建山的手里接过弓,一入手便知是张硬弓。
    他运运气,将弓拉了三个满弦,虽然脸有点红,但气没有泄。
    看得出孟建山还是满意的,他对李默说:“弓马骑射在别的地方,还能搏个出身,在宁州却不行了,他们已经在玩火器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过时咯。”
    李默心里一凛:新军,火器。
    这两个词很震撼嘛,难道宁州城里真有一支使用热兵器的军队?
    他笑得:“鸟儿就算飞到天上去,终究还是要落下来的嘛。拳脚功夫永运不会过时,弓马骑射也永远是军中的制胜之道。”
    孟建山哼了一声,道:“你是为了拍我马屁才这么说的吧。”
    李默笑道:“不不不,我在长陵时就知道新军的事了,我做了宁家伙计,也有人劝我投效新军,说那样才有出息,但我还是苦练弓马骑射,虽然悟性有限,又无明师指点,至今一事无成,但我不后悔。”孟建山点点头:“你的马骑的的确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因为两筐梅子就累成那样。马和兵器一样是一个战士最宝贵的伙伴,战场上决定你的生死,岂可马虎。”
    李默道:“是,请孟师傅教我。”
    孟建山道:“师傅都叫了,我再不教你,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你明天到这来吧。”
    李默听了这话满心欢喜,正要大礼拜师。
    忽有人疾步而来,伏在孟建山耳边低语了两句,孟建山眉头一皱,丢下李默就走了。
    孟建山去的是公主的香阁殿,公主万年笃信佛教,每日晚饭后都会在佛堂诵经祈福。这于公主而言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不想今晚竟然有人要闯佛堂见公主。
    孟建山赶到时,佛堂的门关着,透过灯光,他能看到自己的两个得力弟子正靠着门站着。
    这让他略感放心,守护在廊下的弟子上前在耳边告诉他里面的情况:大约在午时前后,宁州刺史府税务缉私局在宁州、故县之间的夕山渡税卡上截获了一队打着公主府旗号的车队,从中搜出大批的违禁货物。税务缉私局的人将三个自称是公主府的人扣了下来,眼下正派人来公主府核实。
    孟建山问:“是府上的人吗?”
    徒弟道:“是右典军李默的三个随从。”
    孟建山眉头一皱,吩咐两个徒弟:“去把李默看起来,千万别让他溜了,这个黑锅我们不给他背。”
    然后他推门进去,站在了乐安公主宁崇玉的身后。
    闯入宁崇玉佛堂的这个人是宁家安插在宁州刺史府里的眼线,来此一半为公一半为私,说的话阴一半阳一半,不便让外人知晓,故此关着门。
    “他们说令牌和旗帜都是府上的,人也是。”
    宁崇玉本来有些六神无主,孟建山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老人家伤心不是因为害怕,以她经历的大风大浪,眼前这点小事根本就不算是事。
    她伤心的是,自己千辛万苦的回到宁州,本以为能安度晚年,却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是偶然,还是有人存心不让她安宁?
    眼下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府中执掌庶务的几个少使都是宁家人,李默去干这种事他们能不知情?他一个乡勇出身的武人,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到了宁州城难免犯迷糊,这些人难道也是糊涂蛋,竟没有一个人提点他?他虽是一个寒门出身的武人,但毕竟是自己栽培的,折腾他的目的何在?这些人的险恶用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但公主再生气,也不会纡尊降贵跟个晚辈论短长,孟建山就代她言道:“人是府里的人,也是公主抬举的,但更是你们的人!他在公主府做的是闲官,难得见一面,他在你们那也是这样散漫?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我们又怎么知道。而且他本人就在府里,是非曲直,将他叫来问一问便知。”
    宁家人谢罪道:“安排他夹带私货的是总社的几个败类,已经被禁锢起来。货是他们惹的,就由他们去了结,只是惊扰了姑母,侄儿万死难赎。”
    宁崇玉道:“我倒是不打紧,这些年见的还少吗,只是,哼,这件事你们还是好好查查。”
    孟建山道:“缉私局里就没有你们的耳目吗?”
    宁家人尴尬地笑笑道:“自然是有的,宁州哪里都有咱们的人,但今日的行动是上面派员督办的,而且一开始就把我们的人支开了。”
    宁崇玉嘿然一声冷笑,忍不住说道:“明白了,这是有人不想让我在宁州呆,怎么处置这件事你们不必再问我了。宁州,宁州,原来也不安宁啊。”
    来人一脸的尴尬,唯唯诺诺,起身拜辞而去。
    “他们为什么不去查总社的那个莫管事?”宁家来人走后,孟建山提出自己的疑问。
    宁崇玉眼中闪出一道寒光:“你还看不出吗,这是有人不想我让我安身,故意搞出的事。”
    孟建山却摇摇头:“你又多心了,我看事情没那么复杂,这是有人投石问路。”宁崇玉笑了,骂道:“老东西,你又自作聪明,这不是一回事吗,投石问路为的是什么,还是不想让我安身,结果都是想把我撵出宁州。”
    孟建山道:“那要不我们就走吧,去洛阳,享清福去?”
    “要去你去,宁州是我家,我在自己家里呆着,谁都别想赶走我。”又道,“老东西,连你也来气我,罚你今晚不准吃饭。”
    公主笑了,她跟孟建山之间已经有了难以割舍的亲情,哪里舍得真不让他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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