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抵达北京的时候,已是正月二十七,途中耗时八十九天,距离会试仅剩十一天时间。
    正德时期的北京外城墙,其东、西、北三面,跟后世北京二环大致重合。至于南边,只修到后世的前门地带,更南的外城墙是嘉靖朝修建的。
    王渊对北京城的第一印象,便是南城墙外,那密密麻麻的杂乱民居。根本没有经过系统规划,都是老百姓自发定居在城外,上百年来陆陆续续建起来。
    当然,人口既然多了,街市也形成了,就必须委任官员来管理。
    对于那些严重扰乱市容,又或者容易引发火灾建筑,官方肯定会进行强拆处理。
    户部贡院位于北京城东南角,周边民房已经被各地士子租得差不多。
    同路的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等地举人,纷纷跑去投靠同乡会馆,实在住不下才选择租赁民房。而云贵川等地士子,则没有会馆可以投靠,老老实实沿街寻觅房屋。
    由于需要养马养驴,王渊、金罍和邹木都住在客店。
    这是一家规模较大的客店,虽然位于北京城外,但平时客流量充足。因为进城就是各部衙门,外地赴京办事的官员,很多都选择在此住宿,而且来往商人也非常多。
    张赟住不起高档客店,也没脸再让王渊接济,自己在城外寻了一处民房。
    仅仅过去两天,张赟便厚着脸皮,来客店找王渊借钱。
    “出什么事了?”王渊问道。
    张赟吞吞吐吐:“实在是……实在是难以启齿。”
    王渊无语道:“被人骗钱了?”
    “嗯,”张赟满脸胀红,说道,“昨日我与同宿的安徽举子,结伴一起去逛书坊,看有没有什么好书。结果遇到个穿锦缎的公子,他跟我们套话攀谈,得知我们都是副榜贡生,就说自己在户部有门路,可以帮我们买官。”
    “你还信进去了?”邹木惊讶道。
    张赟一脸郁闷道:“刚开始我也不信,但他坐着蓝呢大轿,身边又有几个健仆,那些健仆都穿的是绸袍。中途又来了个国子监生,花三百两银子买怀远县丞。此人很会说话,跟我们聊了半个时辰,彼此之间已经引为知己。他说自己是吏部尚书刘忠的侄子,非常欣赏我们的才学,只需随便给点银子,就能安排我们当一县主簿。”
    王渊、金罍和邹木面面相觑,就连周冲等随从都差点笑出来。
    不怪张赟太傻太天真,只怨京城的骗子太专业。
    蓝呢大轿可是官轿,这些骗子不但违制坐官轿,还敢冒充吏部尚书的家人。而且中途又有演员加入,假冒国子监生,当场花三百两买官。
    贵州士子哪见过这等事情?
    立即就被骗得五迷三道,还以为自己运气逆天,居然跟吏部尚书的侄子交上朋友。
    王渊憋着笑,问道:“被骗了多少?”
    “身上的钱都被骗光了,只剩下两块碎银子,”张赟垂头丧气,只能从别人身上找安慰,“跟我一起的安徽士子更惨,被骗了二十两银子!”
    邹木好奇问:“你怎么知道自己被骗?”
    张赟挠头说:“等那些骗子走了,书店老板才责备我们。说他一直在跟我们使眼色,我们还傻乎乎被骗,真真是鬼迷心窍了。”
    王渊想了想,问道:“那家书店在哪里?”
    张赟指着东边说:“崇文门外不远,那里有一条士子街,专卖笔墨纸砚和书籍字画。”
    “不要自责了,我帮忙你把银子弄回来,”王渊安慰两句,便对金罍说,“金兄,麻烦你配合演一出好戏。”
    金罍问:“为何是我?”
    王渊笑道:“因为你身穿锦袍,看起来更像冤大头。”
    以金罍的性格为人,他是不会帮忙的,甚至还觉得张赟活该被骗,谁让张赟想着走歪门邪道呢?但此刻王渊发话,金罍居然同意下来,老老实实跑去崇文门外钓骗子。
    而且,金罍还主动去买金冠和玉簪,连方巾都不戴了,只为看起来更像冤大头。
    第二天,王渊带着金罍出门。
    邹木则留下来温习功课,毕竟只有几天就会试了,他完全没把握能够考中进士。张赟也没外出,怕被骗子认出来,只心神不定的在租屋里苦等。
    金罍骑着王渊那匹水西马,浑身打扮得富贵无比,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
    王渊以及几个书童,负责扮演金公子的随从,也是个个身穿绸缎衣服。
    他们在士子街瞎逛游,整个上午都没有收获,估计骗子短时间不敢露面。不管如何,反正瞎买了许多东西,逢人便吹嘘金公子是副榜贡生,这次肯定能够考中副榜进士!
    ……
    东城外,一处民宅。
    临近正午,有个小厮打扮的青年,快步跑到院中:“褚爷,发现一只大肥羊!”
    “哦?”
    褚爷正在锻炼身体,放下石锁问道:“什么肥羊?”
    小厮笑道:“一个穿金戴玉的公子哥,自称是云南来的副榜贡生。逢人便吹嘘自己学问好,肯定能够高中进士,你说他中了副榜进士能有啥用?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土人,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今天上午买了好几轴字画。”
    “可曾寻到落脚地?”褚爷问。
    “刘三跟过去了,我回来禀报消息。”小厮说。
    过不多时,负责跟踪的刘三跑回来,笑道:“褚爷,那只肥羊住在隆兴旅店,我一直跟踪他们进了客房才回来。”
    褚爷思考片刻,说道:“这次让老二唱主角,扮演进京探亲的富家公子。身份嘛,就是吏部文选司郎中的亲侄,今天下午就找机会跟肥羊接触。如果能捞一票大的,这个月都别再出工了,肥羊很可能会报官。”
    “嘿嘿,这些外地人,连衙门都不知道朝哪边开。”刘三笑道。
    这些骗子在明朝被称为“市棍”,京城特别多。
    高级市棍还有临时官方身份,往往为书办胥吏。
    京城若有差官外出,不外乎计算钱粮、行移作稿等事务,读书人不屑亲自干这种杂事,于是就要临时聘用书吏随行。
    而这些高级市棍,虽然没有官身,但胜在能写会算。一旦打听到有差官出京办事,就通过多种方式竞聘,大摇大摆的随官出京。到了地方,疯狂诈骗钱财,甚至收受贿赂、帮人篡改官方资料。
    普通市棍则往往潜伏在京城,遇到进京办事的官员,或者进京赶考的副榜举人,便三五成群设局行骗。往往诈称自己是吏部某官员的家人,可以帮人打点安排,哄人傻乎乎的掏银子。
    而受害者即便意识到自己被骗,也不敢声张,更不敢报官。因为他们有功名在身,这事儿传出去要毁前程的!
    比如隆庆朝内阁首辅高拱,就在京城有无数便宜外甥、便宜表侄,把高拱的名声搞得很坏。气得高拱亲自微服调查,抓来一大堆骗子送去刑部严惩,甚至上疏皇帝要求整顿京城治安。
    张赟的运气非常好,才来北京几天就被人设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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