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王姜氏就起来煮鸡蛋,煮了满满大半锅。
    此时已是孟冬之尾,马上就要进入寒月,煮鸡蛋可以存放多日不坏,正好让王渊带在赶考的路上吃。
    等王渊起床的时候,王姜氏早已将煮鸡蛋装好。
    早晨,饭桌上,伙食不错。
    毕竟王渊即将远行,早饭吃的是粟米粥,每人一个煮鸡蛋,还专门炒了盘腊肉。
    王渊问道:“阿妈,现在寨子里有多少人养鸡?”
    王姜氏笑道:“除了新来的,家家户户都养鸡。曲蛇(蚯蚓)又不费钱,照顾得精细一些,就能养出好多只鸡来,傻子才不养呢。”
    “那就好。”王渊感到非常高兴。
    农民自有其劳动智慧,王渊自己折腾了两年,才勉强试验出坑养法的规律。
    结果在穿青寨传开之后,寨民们居然自己做了改进。
    首先前期堆肥的时间缩短了,有人用农家堆肥的方式,将淤泥、腐草、少量粪便垒成土堆,再覆盖秸秆和油布,只需四五天时间就能第一次发酵。然后翻堆进行第二次发酵,发酵效率更好更快,而且不容易形成恶臭味、恶酸味。
    接着,又有人发明出缸养法,即把废土放入大缸之中养蚯蚓,在大缸底部和腰部留孔排水。夏天可搬到背阴处,冬天可搬到屋里生火取暖,出太阳了还可搬出去晒一晒冬日暖阳。此法比王渊的坑养法更加方便可控,而且在冬天也不怕蚯蚓冻死或逃走。
    如今的穿青寨,平均每家喂养八只鸡以上,有的家庭甚至养鸡二三十只。
    王渊昨天去拜访方寨主的时候,还特意向寨主夫人、大哥的岳母,请教了堆肥法和缸养法的诀窍。今后若是在地方任职,王渊打算推广开来,不说养鸡致富,至少可以给农民增收。
    周冲就感到非常惊讶,他发现这寨子似乎很穷,因为以高粱为主食,粟米都不太多见,更别提什么稻米了。而且穿得也很普通,以葛布和麻布居多,跟云贵其他地区的山民相差不远。
    但寨子似乎又很富裕,家家都养鸡,经常能吃上鸡蛋。而且牲畜非常多,耕牛就足有十头,还有上百只骡子和毛驴!
    如果金罍来到穿青寨,肯定会认为此地乃世外桃源。
    男耕女织,民风淳朴,生活无忧,鸡犬相闻,这是读书人最喜欢的景象。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自从苗民叛乱之后,穿青寨就没再交过赋税,也没被征过徭役——扎佐司的税役官不敢上山,怕一不小心把穿青寨也逼反了。
    “渊哥儿,好生考试,路上注意安全,”王全把儿子送到山下,嘱咐道,“阿爸也不懂科举的事,帮不上什么忙,全靠你自己去闯。”
    王渊笑道:“我晓得,阿爸放心。”
    王猛拍拍弟弟的肩膀:“家里有我照看,阿弟不用担忧。”
    王渊笑道:“大哥,你若是在不想读书,那也没必要再勉强。但我这次带回来的官箴书一定要看,不认识的字就去请教刘木匠,不懂的地方勾画出来,攒起来进城请教沈师爷。”
    古代读书人当官,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去赴任,有专门的官箴书作为指导。
    宋代有《州县提纲》、《治县法》、《百官箴》、《昼帘绪论》,元代有《三事忠告》、《为政善报事类》,明代有《官箴集要》、《实政录》、《历代守令传》等等。
    这些书籍内容丰富,对法令、诉讼、刑狱、簿历、治灾、缉盗、农政……都有详细阐述,只要照书本老老实实做官,必然能够造福一方。
    可惜很多地方官喜欢乱来,自称无为而治,其实只为捞银子。
    一番话别,王渊带着周冲前往贵州城。
    在城中逗留一日,王渊、金罍、邹木和张赟结伴东行,昔日同窗好友纷纷前来送别。
    越榛要等过年之后,才前往南京国子监读书。
    而田秋已经回到思南府,那地方离贵阳的距离,相当于从贵阳到云南边境,赴京赶考时走的路线都不一样。
    王渊他们的出黔路线,是向东穿过龙里司、新添司、平越卫、清平卫、兴隆卫。到偏桥卫就可改走水道,过镇远、思州便已进入湖广地界。
    这个春节,四人是在岳州府(岳阳)度过的。
    甚至还结伴游览洞庭湖,在岳阳盘桓数日,耍开心了才继续出发。
    接下来速度便快得多,基本都属于水路。顺长江而下直抵镇江,接着北走京杭大运河,倒是把阿黑这匹马儿搞得晕船好几天。
    在镇江需要重新雇船,其实就是花点银子,搭乘那些运货的“顺风船”。而商船往往又跟着官船走,一来可以防止水匪,二来也是避免来自官方的麻烦。
    这种长途水运贸易,就算老板不亲自押货,也会选择派遣心腹来负责。
    如果是在开春时节,老板乘坐的那条头船,往往是不装载货物的。停在码头数日,只等赶考举人前来登船,这样既方便了读书人,又能赚到不少船票钱。而且不装货的船只,过路费要低得多,官方看到船上全是士子,也基本不会为难商家。
    王渊四人在船上的邻居,六成以上都是国子监生。
    这些家伙从南京出发,一日便可到镇江换船,成群结队极为热闹。
    路途中,大家也渐渐熟悉起来,彼此之间相处还算比较融洽。
    “这位是余宽,字仲栗,是我在国子监的好友。”金罍介绍道。
    王渊抱拳道:“见过仲栗兄,在下王渊,字若虚。”
    邹木与张赟也连忙问候,各自寒暄一番,余宽对张赟明显态度冷淡许多。只因张赟属于副榜贡生,考得再好也无法成为正经进士。
    这种看身份交朋友的家伙,王渊心里暗自鄙视,将其化为不可深交的那一类,但言语上却变得更加热情。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金罍的另一个监生朋友林文俊,为人就要爽利得多。此君为浙江莆田人,虽然只有二十四岁,却难得老成持重,对谁都礼貌有加,与之交流如沐春风,属于真正的博学君子。
    还有一个张翀,四川潼川人——跟这次云贵乡试总负责人张羽的二弟同名同姓,但并非同一人。
    此人的穿着极为简朴,衣服都洗得发白了,却还舍不得换新衣。
    船上虽有无数士子,但跟王渊投缘的新朋友,只有林文俊和张翀二人。
    王渊见张翀过得清苦,总是找机会宴请,把朋友们都拉来自己房间喝小酒。
    金罍与张翀则八字犯冲,见面就要争吵。一个挥金如土、恃才傲物、目无余子,一个清贫节俭、性情刚烈、待人以诚,并且双方都嘴上不饶人,看不惯直接说出来,一说出来就是吵架。
    每到这种时候,都是王渊和林文俊打圆场,金罍、张翀各自气呼呼的不再言语。
    历史上,节俭刚烈的张翀,以及门缝里看人的余宽,都将成为杨廷和的党羽。最后在大礼议事件中,一个被嘉靖贬官,一个被嘉靖下狱。
    文官派系,还真不能以人品来划分,里头形形色色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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