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本王相信皇兄!”
    “可玥王亦多年不曾回京与先帝见面,此番道兄弟之谊难免令人发笑。”李和生仍旧用不慌不忙的语气说着犀利之言。
    “你!”
    沈茴从容开口:“先生说大皇子并非龙脉,可有证据?”
    “当然有证据。”李和生侧转过身,站在最后的几个百姓打扮的人走上前来。
    “这位,是为那个孩子接生的产婆。她可以证明那个孩子的生辰被提前了半岁。实则,是先帝当初养的那房外室后来与他人所生。”
    上了年纪的产婆双腿发抖,跪地哭诉:“是……是有人给了我一千两让我撒谎。我、我鬼迷了心窍以为只是个小谎,谁知道会、会是龙嗣啊!”
    产婆颤着手指向一个男人,那人叫荣志文,也是曾投靠世子的反臣。
    荣志文往前迈出一步,跪下来,道:“此事乃世子爷吩咐,草民知罪,请太后降罪!”
    紧接着,还有物证。产婆得了千两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钱银递上来,期间置办的宅院地契一并成为物证。甚至也有当初那房外室再嫁的人证。
    人证物证具在,将那个可怜孩子的身世证得明明白白。
    席间众人议论纷纷,一片嘈杂。
    玥王眸色几经变化。
    沈茴扫了玥王一眼,玥王有所感,皱眉望过去,对上沈茴意味深长的含笑目光。玥王搭在轮椅上的手死死攥成拳,竟生出一丝被玩弄的感觉。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他已知结局。
    沈茴再品一口香茗,她将茶盏放下,落盏声清脆又细微,满殿议论的朝臣却都停了口。
    “先生言此乃世子爷之计,又怎么说?”沈茴替这些朝臣问出疑惑。
    李和生无声轻叹,当年投奔箫起,当真以为遇了明主,无数次赞扬世子的能力,他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反戈。
    纵使担上不忠的骂名,他已顿悟箫起之心非明君。
    “世人皆知世子爷因发妻被夺,怒而造反。实则,在其成婚之前,他已与草民有所接触,造反之心早已有之。箫起此人心机颇深,万事求一个名正言顺。是以,他利用先帝忧虑少皇嗣的心思,送了个假皇子入京。为的,是有人对假皇子下手,待残害手足之事被揭穿,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李和生侧身,指向身后的人,道:“这些是万顺镖局的人,亦是当初押送假皇子去关凌的人。世子爷手中并非没有自己人可以护送假皇子,故意找了镖局的人,正是给有心之人下手的机会。”
    李和生看向玥王。
    玥王咬牙切齿:“你看本王作甚?”
    “草民赵三旺,是万顺镖局的镖头。这趟活镖让我们镖局死伤大半。老天有眼,让我们生擒了刺杀的人,在其死前严刑拷打,逼问出幕后的主谋,正是玥王!”
    “胡言!”玥王暴怒,儒雅的脸孔突现狰狞青筋,“你们含血喷人!人都死了,任你们污蔑吗?”
    沈茴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开口:“玥王如此暴言实在有失体统。”
    玥王转头盯着上座的沈茴。他的暴怒与沈茴的从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玥王既然要物证,那丁千柔与你的书信算不算呢?”
    玥王怔住。
    双喜从最后走出来,向小太监呈上信件。她跪地道:“奴婢可以证明丁千柔入宫前早已与玥王有私。”
    丁千柔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双喜。
    双喜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做那叛主的奴。踌躇之后,良心战胜愚忠,她故意向沈茴露出破绽,也很快得到沈茴的私下召见,和盘托出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李和生长叹一声,再开口:“箫起此计,只玥王上钩。太后仁心,又怎么会对无辜孩童下手。”
    沈茴望向玥王:“玥王私联后宫妃嫔害死无辜孩童,又要嫁祸给哀家,你可知罪?”
    跟着玥王一同入京的皇亲国戚窃窃私语,不赞同地望向玥王,连连摇头。
    一张张否定的面孔重重叠叠浮现在眼前,好似他总是被否定的人生。玥王胸口剧烈地起伏,本就病弱,忽地一口血吐出来。
    他低着头望着华服上沾的血迹,双目通红。虽病弱之躯,到底是皇室人,怎么可能对皇位不动心?他知自己力量尚且不够,今日所为的并非逼幼帝退位。他想一步一步来,动之以情说动这些亲王侯爵,今日一同先将沈家女逼退,不再让她垂帘听政!
    可是这迈出的第一步,就失败了。
    他颓然望着华服上的血迹,多年的自卑再次席卷而来。难道他真的是个废物?
    丁千柔咬唇望向玥王,眼泪簌簌落下。她心中的雄鹰,还是失败了。
    沈茴将落在玥王身上的目光收回来。
    沈茴根本不在意玥王,一点也不。
    今日之事,她不过是借着玥王,将箫起之恶劣昭告天下。
    因为她明白,她最大的敌人是箫起。
    ——那个十分得人心的箫起。
    箫起既然千辛万苦树立了君子形象得了人心,沈茴就要将他建起的人心一点点挖去,让其轰塌。
    沈茴唇角勾着一丝笑,她问:“李先生,你们为何离开世子?”
    “良禽择木而栖,箫起此人心思深沉又无情歹毒,非善主。”
    李和生带着那六七个曾跟随过箫起的臣子跪地,一桩桩一件件说着箫起曾经的歹毒旧事。
    比如,不惜以身犯险冲救被匪寇围困的村庄救下百姓。实则,那些匪寇是他安排的人。
    比如,以清正之身收留许多深陷冤狱的臣子。实则,那一桩桩冤案是他幕后推动。
    沈茴坐在上首,将朝臣脸上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
    沈茴很满意。
    当然了,这还不够。
    她得让这些真相被更多人知晓,天下皆知。到时候,他身边的属下会不会怀疑自己也受骗了呢?他再网罗人才时,对方还会信任他的人品而誓死效忠吗?
    没有人可以永远装下去,虚伪的人皮早晚要裂开。
    箫起自诩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可他算错了沈茴的善良,他没有想到沈茴从未想过对那个假皇子下手。他更没有想到他送去给裴徊光虐杀泄愤的弃子,居然会被沈茴救下来,乃至今日成了揭穿他伪善的人。又或者,多年被人追捧让他越来越自大,终于有了疏忽。
    满殿的朝臣议论着,原本还只是小声讨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那些被李和生揭露出来的事情所牵扯的人,许多都是在座朝臣的旧识,不能不气愤。
    华丽的大殿嘈杂一片,有些失了体统。
    可沈茴弯着唇,很是满意。
    过了一会儿,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沈茴抬起眼睛,顺着朝臣的目光望向大殿门口,看见了裴徊光。
    他踏过积雪,方至。
    裴徊光抬抬手,扯开领口的系带,将月白的棉氅脱下来,随手递给身边弯腰的小太监。他扫了一眼殿内情景,面无表情缓步往前走。
    他本不想来。因无甚兴趣。
    可是在年三十的晚上,他该去哪呢?天下之大,无处可去。
    那就来看看她。
    “怎么才来?”沈茴遥遥望着正朝她走来的裴徊光。
    裴徊光笑笑,漫不经心开口:“不是年夜宴?怎乱糟糟惹人厌恶。”
    满庭噤声。
    沈茴望着他沉默了一息,才开口:“玥王私联后宫妃嫔残害无辜孩童,意欲嫁祸哀家。便交由司礼监处置了。”
    齐玥,是齐氏最后的男郎。
    裴徊光瞥了一眼脸色灰败的齐玥。齐玥曾是裴徊光故意留下来打算慢慢虐杀取乐的人,如今竟也无甚折磨他的兴致。裴徊光意兴阑珊般随口道:“处死便是。”
    沈茴轻轻地蹙了下眉。
    丁千柔慌张地站起身,望向沈茴。
    “太后,您不可以处死玥王!”丁千柔声音很大,却在颤抖,为了她心目中的雄鹰,她鼓起勇气来。“太后应该不希望我当众说出你那个秘密吧?”
    沈茴望向丁千柔,很快明白她说的秘密,定然是沈茴与裴徊光的关系。
    丁千柔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再往前迈出一步,继续用唯一的筹码威胁:“太后,我……”
    话还没有说完,丁千柔的身子便软绵绵地倒下去。一支银箸从身后而来,刺穿她的咽喉。她躺在地上,一个字也发不出,临死前,忍痛转头深深望向玥王。
    “吵。”裴徊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腕上因抬手而起的一丝褶皱。他缓步走向上首入座,面无表情地开口:“起宴。”
    丁千柔的尸体被抬下去,血迹亦被擦净。玥王被押走。李和生等人也被引下去。
    仙乐再奏,歌舞再起。
    裴徊光慢悠悠提壶倒茶,将香茗递给沈茴。
    第196章
    沈茴接过裴徊光递来的茶, 抿了一口。虽殿内炭火很足,可到了冬日,沈茴总是陷在缓不过的身寒中, 每一口热茶都成了一种慰藉。
    沈茴将空了的茶盏放下,侧首望向身侧的裴徊光。他早已在递茶给沈茴后便移开了目光,漫不经心地欣赏着锦毯之上的歌舞。感受到沈茴的目光, 他侧眸瞥了她一眼,再提壶为她斟一盏热茶。
    他恹恹开口:“这舞不够喜庆, 换一支。”
    正起舞的舞姬们大惊失色,颤身跪地。席间刚起言谈声, 再次寂静下来。一双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探看裴徊光的脸色。
    沈茴将小巧的茶盏在手心里转了转,淡然开口:“下去吧。”
    惊惧的舞姬们如临大赦, 脚步匆匆地快步退下去。
    沈茴侧首,让平盛将节目单拿来。她浏览了一番, 点了个杂耍的节目,让其现在就来表演。
    在后台准备的戏班子知道前面的情况, 立刻紧张地牵着小白狗和两只金丝猴,硬着头皮往前面去。纵使心理紧张得不得了,到底都是表演了半辈子的人, 一开始表演,脸上立刻挂了笑, 不出半分差错。
    裴徊光靠着椅背,面无表情地瞧着这些人杂耍。
    沈茴侧首,并不压低声音, 正常音量开口:“掌印,这表演如何?”
    刚好戏班子表演结束,紧张地跪地行礼。
    裴徊光目光扫过和人一样弯着腿行礼的金丝猴, 开口:“赏。”
    戏班子顿时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节目都很顺利,裴徊光神色淡淡地观看着,偶尔吃两块琉璃碗里的糖块,再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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