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徊光倒是想美妙地死在沈茴手中,让她一辈子记着他,发了疯一样地爱着死去的他。
    可是,他不舍得她死。
    地狱那样脏,他不准她一起。
    沈茴侧转过头,望着窗前立灯发散出来的柔和光芒,眼角有一点湿。她很快将眼角的这点湿意压下去,含笑望向俞湛,不好意思地说:“让俞太医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俞湛假装浑然不知,他微笑着垂下眼睛,慢慢收拾着药匣。
    他很快将东西收拾好,起身说:“若没有别的事,臣告退了。”
    沈茴起身:“麻烦俞太医了。”
    俞湛微笑着颔首行礼,转身离开。
    俞湛从沈茴这里离开之后,回到太医馆时,太医馆里只钱太医在当值。俞湛颔首作礼,也不久留,处理了一点事情,便离宫回家去。
    回到家中,又是和外公一起在医馆里忙碌许久。
    赵大夫看着俞湛,有些犹豫地开口:“让你进宫去,倒是难为你了。”
    “沈家于咱们家有恩,应当的。”俞湛温声回答。
    ·
    沈茴亲手做了香荔甜糕。用着之前丁千柔教她调的荔枝甜酱。这糕点,她跟着丁千柔学了好几回。之前总觉得做的不太好,若是送人,有点拿不出手。熟能生巧,如今也勉强能做得像个样子了。
    沈茴让沉月将香荔甜糕放在美人榻上的小几上,她穿着轻薄宽松的薄纱寝衣,慵懒地靠坐在美人榻上,手里正捏着针线,绣一方雪白的帕子。
    这帕子是给裴徊光的。香荔甜糕也是给裴徊光准备的。
    她本来想在帕子一角,绣上裴徊光的小字。可是裴徊光并没有告诉沈茴,他的小字是什么。她想着绣他现在的名,犹豫之后又作罢,只是绣些花草。
    绣什么花草,她想了很久,最后绣了海棠。
    她在绣给裴徊光的帕子,也是在等裴徊光来。
    她知道,裴徊光会过来的。
    果然,夜深时,裴徊光从暗道过来了。
    博古架后的机关发出声响时,沈茴困倦的脸上瞬间有了笑容。
    昨夜他们在浩穹楼相拥而眠,今晨一起用过早膳,他离开之后没多久,她追去宫外他的府邸。两个人又在大白天里睡了近两个时辰。她下午从他那里离开回到浩穹楼。
    天黑了,他又来了。
    沈茴没抬头,继续着手里的针线活。她若无其事地说:“掌印怎么又来了呀。”
    “当然是怕娘娘惹了相思病,想念咱家想得发疯不能安眠。”裴徊光瞥一眼沈茴身侧小几上的糕点,慢条斯理地将身上沾了落雨的披风解下来。
    沈茴惊讶地抬头望向他,问:“下雨啦?”
    “娘娘问题真多。”裴徊光将解下来的披风整理了一下,挂在衣架上。然后缓步朝沈茴走过去。他将手搭在沈茴身侧,俯下身来,去看沈茴在绣的东西。
    “给咱家绣的?”
    沈茴牵着红线穿过雪帕子,让海棠再红一分。她抿着唇,没搭理裴徊光。
    裴徊光再瞥一眼身边小几上的糕点,问:“这糕点不会是娘娘亲手给咱家做的吧?”
    “啧。”沈茴学着裴徊光以前的腔调,“掌印问题真多。”
    言罢,她抬起眼睛,用一双噙着温柔的笑眸望向裴徊光。
    裴徊光瞥着她,原腔原调地回她一声:“啧。”
    沈茴的笑眸瞬间再弯了弯。她将手里的针线活放在一旁,动作自然地勾着裴徊光的脖子,凑过去亲亲他微扬的唇角。
    她觉得这样只有两个人的时光,可真好呀。
    沈茴的长发尽数放下来,柔软地披在肩上。裴徊光手掌抚过沈茴的后脑,摸摸她的软发,问:“娘娘沐浴过了?”
    “当然呀。都这样晚了。”
    “啧。”裴徊光不大高兴。
    沈茴将脸埋在他胸口,额头抵在他的锁骨上娇娇地蹭了蹭。
    裴徊光便不再不高兴。他手臂探到沈茴膝下,将人抱起来,抱到床榻上拥着她入眠。
    沈茴急说:“我做的糕点,你都不尝尝的吗?”
    “白日再尝。”裴徊光将沈茴放在雪柔毯上,随手扯松了衣襟。
    他挥手,盏盏灯渐次熄灭。
    夜里,自然是要尝尝别的。
    第163章
    夜深了, 各宫却很多人没能安眠。皇帝的卖妃之举显然不是一次而已,妃子们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想着明日又会是谁被皇帝身边的人带走。
    会不会是自己?
    未入宫前,就算知道皇帝的种种荒唐恶行, 就算知道深宫如海, 可总觉得宫中至少衣食无忧,身份尊贵。
    是啊, 的确身份尊贵。
    珍馐美食, 华袍在身。
    可华美的衣袍穿在身上,也未必就是个人了。
    丽妃带着贴身宫婢, 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去看望山音。
    “谁呀?”小太监打开门, 见到是丽妃,赶忙哈腰行礼:“娘娘吉祥。”
    “你们主子可歇下了?”丽妃询问。
    “没呢。”小太监挠了挠头,“主子最近都睡得不太好。”
    小太监将路让开, 给丽妃引路。
    丽妃还没进屋,就听见了屋子里山音的咳嗽声。
    小太监通报了一声,屋里的宫女赶忙将落了锁的房门打开, 请丽妃进来。
    山音倚靠在床头。虽是炎热的夏日, 她腿上也盖着厚厚的棉被,身上的寝衣也很厚。她望着丽妃走进来,欲言又止。
    “今日觉得如何了?”丽妃走到床边, 在小宫女搬来的绣凳上坐下。
    山音叹了口气,说:“你来我这里做什么?看笑话吗?”
    丽妃让宫婢将手里的药交给山音身边的宫婢, 说:“阿音, 这是我让钱太医又拿来的药。你先吃着。他也不敢一次性拿太多, 只能这些了。等这些药吃完了, 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山音眼睛有点红,她苦笑一声,说:“以前在胭脂巷里,那些个客人常常拿我和你比较。若评个什么美人的,我也都评不过你。好不容易有一日,你忽然不见了踪影。没人再压我了。”
    说了这几句,山音又开始小声地咳嗽起来。她的宫婢立刻给她端了杯水来。她喝了两口觉得好些了。
    “没想到你进了宫,成了妃子。也没想到,我也进宫来了。”山音低着头,转着手里的杯子,“更没想到,我沦落到这个样子,只有你还记得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还会关心人。我对你又不好。”
    之前山音受宠时,没少在丽妃面前炫耀。
    眼泪掉下来。山音飞快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笑着说:“走吧。离我远点。别把这脏病也染给你。”
    以前在宫外的时候,丽妃只是知道山音这个人,了解得并不多,更是不知道山音会把她当成假想敌。后来在宫中见到山音,她慢慢感觉到山音对她敌意。
    可是丽妃并不在意,毕竟因为出身,在宫中的女人就没有一个看得起她的。
    “病得这样重了,少说几句吧。”丽妃淡淡笑着。
    山音,何尝不是另外一个自己?
    虽然山音受过宠,可是入宫时间太短了。本就是那样的出身,皇帝的宠爱不再,她又染了脏病,当真是奴才都可欺。太医馆的人也都不愿意过来给她看病。
    丽妃好歹在宫中的时日长些,而且是裴徊光送进宫的人。即使不再受宠,就算被旁人躲避、冷待,倒也不至于被欺凌。
    “我八岁就被卖了,从那个时候就学着怎么讨男人喜欢。我有什么办法啊?谁不想干干净净地活着。”山音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哭着。
    随着她的动作,袖子向下滑落,露出胳膊上的病斑,还有鞭打的痕迹。
    丽妃愣了一下,问:“谁打你了?”
    山音手忙脚乱将撸下袖子,不想被人看笑话,慌张地说:“你走!你走!”
    她不想,她不想说那些被奴才欺凌的事情。
    宫婢端着药进来,小心翼翼地说:“主子,该喝药了。”
    山音苦笑:“喝这些药有什么用?治不好的,根本治不好的。活着还不如死了……”
    这药,的确治标不治本。
    这病倒也不是一定治不了,效果更好的药,不仅昂贵,还十分稀少,并不容易得到。如今山音这样的境地,自然是得不到的。她也不是没想过去求皇帝。可是皇帝和她以前在青楼接待过的嫖客并没有什么两样。
    当然了,就算是效果最好的药也未必一定能治好。就像皇帝,他用的药自然都是最好的,谁能想到他的病会越来越重。
    “我会给你想办法的……”丽妃蹙着眉。
    丽妃没坐多久就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她的侍女不解地摇头:“娘娘,您又何必管她呢?奴婢瞧着她可没有半分知恩图报的意思。”
    哪里需要她知恩图报。
    救她,何尝不是救自己。
    丽妃望着夜幕上高悬的月亮,轻轻叹了口气。
    ·
    沈茴醒来时,裴徊光已经醒了。不过他还没有起,合目躺在沈茴身边。听着沈茴挪蹭着醒来,裴徊光才睁开眼睛。
    沈茴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入目是裴徊光微微散开的衣襟。她慢吞吞地将裴徊光的衣襟扯得更开一些,然后凑过去,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软绵绵地蹭了蹭。
    不再担心将她吵醒,裴徊光这才敢身后摸摸她的头。
    “把合欢鸠毒还给我吧。”沈茴的脸曾经埋在他的胸膛,声音又软又闷。
    裴徊光感受着锁骨上传来的舒服柔软,他拢弄着沈茴的长发,缓缓开口:“这毒不好,娘娘不必费那么大心思。想咱家死的时候,直接喂咱家一杯鸠毒便是。”
    只要是你喂的。
    沈茴低低地笑起来,柔软的气息拂在裴徊光的锁骨。她用手指头勾住裴徊光颈上的红绳,将垂落到一侧的黑玉戒寻到,轻轻套在小手指上摆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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