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年继续说:“送他们过来的人只带了这一句话,然后几个人立刻服毒自尽,没有活口。”
    裴徊光冷笑。
    看来有人查到他的身份了。这算献好?
    搞笑,送上门的人头砍下来还有什么趣味?
    啧。
    裴徊光神色莫测地望着囚车里的人,侧身对顺年吩咐了几句。
    顺年一愣,立刻下楼去办。
    裴徊光下令把囚车里的人都放了。
    顺年传话:“一会儿开了囚车的门,你们就自由了。但是最后一个走出这院子的人会被抓出来做成人彘,再扔进蛇窟。”
    囚车的门打开,里面的人怀着对生的希望,一窝蜂地冲出去,乱糟糟的。这些人满心欢喜往外冲,好像跑过院门就获救了。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一个个还会再被裴徊光抓到手里,折磨致死。
    裴徊光只是不屑于别人将他们送上门,他要猫捉老鼠,慢慢享用。
    裴徊光弯腰,手肘搭在窗台,饶有趣味地欣赏着这一幕。
    随着他的动作,衣襟里的黑玉戒滑出。
    他望着逃命的人阴恻恻地笑,又捏着黑玉戒,轻吻。
    第98章
    裴徊光沉眼看着那些群恶虎相追般疯狂逃命。这院落是后院, 在朝西开着的院门前,还有一道窄窄的宝葫芦门。这些人冲到宝葫芦门前,推搡拥挤着往外逃命。运气不好的不小心跌了,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 后面的人踩着他往前涌。
    裴徊光的视线有些恍惚。
    一个人很难拥有四岁时完整的记忆。可是裴徊光四岁那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因为太过印象深刻,牢牢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往外逃的人, 好像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卫氏人。
    那一年, 那些恶鬼逼着卫氏手足相残。
    裴徊光永远都记得兄长从轮椅上爬下来, 握着他的手将匕首送进自己的胸膛。那一幕的猩红,是裴徊光无数个梦魇中的初罪。
    他和许许多多个被逼残杀亲人的卫氏人一起, 灵魂里都染满鲜血,趟着鲜血湿了裤管, 浑浑噩噩地往外走,逃离那个院子。
    然而守在外面的恶鬼哈哈大笑地嘲讽。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活命?哈哈哈哈……”
    假的。
    这些身穿盔甲的人, 只不过是想看着卫氏人自相残杀,看着他们痛哭流涕地犯下罪恶,再看着他们得知就算依言杀了亲人也不能活下去时的绝望。
    裴徊光眯起眼睛,盯着下方拼命奔跑的人。
    这些人已经老了。
    被以同样的方式相待,他们会不会想起曾经犯下的恶?当时,他们可曾也疯狂地大笑过?
    裴徊光倒是认不出他们的脸。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 这些人每一个都长了一张恶鬼相。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三五个人在争最后的无妄生机。落在最后的几个人要么太老了, 要么腿上有疾。
    其中两个人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地朝着宝葫芦门跑去。他们两个回过头,发现后面再没有人,脸上出现了挣扎, 最后几乎是在同时将对方推开,朝着生机奔去。
    裴徊光指腹慢悠悠轻捻颈上黑玉戒,果不其然地笑了笑。
    顺年走上楼来,禀话:“掌印,落在最后的一个人已经被扣留下来了。”
    办完事情的顺岁和顺年一起上来,站在顺年身边。
    裴徊光站起身,将黑玉戒再转捻了一圈,才将它放进衣襟里藏好。他问顺岁:“给娘娘送去的礼物可送到了?”
    “已经送去了。”
    裴徊光走向墙角的三足高脚桌。在三足高脚桌上,放了一个红胆葵口大碗,里面盛满清水,浸泡着十来颗荔枝黑褐色的核儿。
    裴徊光修长的手指探入清水,将每一刻荔枝核儿放在指间轻捏了一下,再放回。裴徊光收手,顺岁递上来干净的雪帕子,他没接,而是轻轻甩了下指上的水滴,然后朝另一侧墙壁前的柜子走去。
    这这里,摆着各种各样杀人的小玩意儿。
    裴徊光打开拉开柜门前犹豫了一下,目光在自己湿漉漉的指间停留了一瞬。他抬手,用湿漉漉的指背沿着自己的唇线缓缓蹭过,然后又接了雪帕子,将手指擦干净,才拉开柜门。
    他在柜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只是拿了一把小刀。
    小刀在他修长的白指间转成一朵花。他眸色沉冷,似乎在考虑今儿个怎么杀人才快活。
    ·
    顺岁按裴徊光的吩咐,将东西送到浩穹月升时,沈茴并不在。她去了齐煜那儿,盯着宫婢给齐煜收拾东西。她原以为给齐煜准备的房间不会那么快收拾好,但是又一想,屋子都是干净的,缺的东西可以慢慢布置。她一想到孙嬷嬷说过她们两个是如何心惊胆战地隐瞒四年,就不想再等下去,只想快些将齐煜接到身边。
    齐煜听沈茴说现在就要带她走,她高兴地笑起来,拉着沈茴的手使劲儿抱在怀里。
    “小姨母!”
    “嗯?”沈茴摸摸她的头。
    “小姨母!小姨母!小姨母!”齐煜抱着沈茴的手,一声一声地叫着。
    她在心里想着,怎么没有早点遇到小姨母呀!
    在齐煜这边用了午膳,沈茴才牵着齐煜的手往回走。地方不远,天气也晴朗,沈茴没坐凤舆,打算走回去。
    还没走回浩穹月升,远远看见一队禁军的人脚步匆匆,护送着一顶软轿。因为聆疾也在这队禁军中,所以沈茴才多看了两眼。
    实在是当日巫兹人来挑衅,聆疾在擂台上的表现太过显眼。沈茴远远看见了他,才多注意了两眼。
    拾星在一旁顺着沈茴的目光望了一眼,说:“是他呀,听说已经当上了指挥使。年纪轻轻可真了不得。”
    沈茴却没有再看聆疾了,而是望向被禁军护送的轿子。那轿子灰扑扑的颜色,一看就是宫外的轿子,也不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
    莫不是皇帝又从宫外挑中的姑娘?
    一想到皇帝,沈茴皱眉,心情顿时不大好了。
    自打沈茴停下脚步,齐煜就一直敏感地盯着沈茴的表情,见她皱眉,她问:“小姨母,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沈茴揉揉齐煜的小手,牵着她继续往回走。
    沈茴想要杀了皇帝的想法一日强过一日,可是她很明白,弑君绝对不能草率。杀一个人容易,可是之后呢?
    她不介意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污点骂名,可辅政的太后不能有弑君的“污点”,即使大多数人对皇帝的死拍手称快,可总会有不轨之人冠冕堂皇地拿出“污点”借机生事。
    如今这乱世,想要谋逆篡位之人太多了,皇帝驾崩,必生大乱。沈茴不觉得朝堂和民间会服一个四岁的帝王和一个十五岁的太后。
    若是盛世便也罢了。可如今整个朝堂的官员,早已烂了大半。朝臣不服,必将怠慢。徇私庸政官官相护。继而百姓受苦,苦不堪言之后再生反意,然后就是流寇贼匪越来越多……
    沈茴恨不得立刻杀了皇帝,可是皇帝的死,能雪沈家的恨,却不能免去天下千千万万个家族之后会走上沈家的悲。
    皇帝的死,必须摆在恰当的节点。
    沈茴必须尽情所能地将后续铺展。
    至少,她要等兄长回来。
    沈茴轻叹了一声,她任由清风拂面,心里再生一点犹豫。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可是这点犹豫一闪而过。
    ——左右不会更烂了。
    沈茴牵着齐煜回到浩穹月升,带她去了给她准备的房间。齐煜赶忙问沈茴的房间在哪,当得知她的房间离沈茴的寝屋很远时,嘴角立刻耷拉下来,有点失望。
    沈茴拨了一颗荔枝塞在她的嘴里,说:“接你过来住,可不是要整天陪你玩的。你给姨母乖乖的,好好读书。”
    齐煜皱眉看她,小声问:“小姨母,你、你是想让我当皇帝吗?”
    “是。”沈茴回答的一点都不犹豫。
    她将齐煜拉到面前,望着她的眼睛,收起脸上的笑容,换上郑重的语气:“煜儿,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母妃吗?”
    齐煜眨了下眼睛,红着眼圈点头:“因为生我……”
    “不。因为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个无耻之徒。你本来应该出生在一个寻常人家,父母疼爱,平安喜乐。你不必假扮男儿,不必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你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戴粉嫩的珠花。”
    齐煜愣愣望着沈茴。
    “如果龙椅上的人不对,这天下就会有很多个像煜儿一样可怜的孩子。煜儿,去当那个龙椅上的人,努力让这天下少一些可怜的孩子。”
    齐煜小嘴张着,惊讶地望着沈茴的眼睛。小姨母的声音那么温柔,却缓缓对她说着这些郑重的话。这些,齐煜从来没有从别处听来的话。
    小小的她仔细琢磨着,有些听得不太懂。可是她听懂了如果她努力一点勇敢地坐上那个位置,就可以让这天下少一些父嫌失母的孩子。
    齐煜想起了孙嬷嬷对她说过的话——如果有人发现了她女扮男装,就会被掐死。若当了太子、皇帝,更容易被发现!
    齐煜点头。
    她说好。
    就算被发现了女儿身,就算会死。如果她勇敢一点去当皇帝,可以让这天下少一些像她这样的小孩子。她愿意。
    齐煜搂着沈茴的脖子,小声说:“可是煜儿会不会做不好呀?”
    沈茴何尝没有自问过这问题?沈茴不想骗小孩子。她用脸颊蹭蹭齐煜的小脸蛋,软声说:“小姨母也怕做不好。咱们互相打气,一起努力好不好?”
    齐煜眼睛亮晶晶的。她眨眨眼,望着小姨母,使劲儿点头。
    平盛从楼下上来,敲了敲门禀话:“娘娘,年丰从安昌城回来了。”
    沈茴没让齐煜避开,直接召见了年丰。
    年丰行礼之后禀话:“已经将信送去给苏大人了,可是苏大人还是推脱自己年纪大了,只想告老还乡。”
    沈茴有点失望。这已经是她送去的第二封信了。
    齐煜好奇地问:“是前一个当左丞的苏大人吗?”
    沈茴有点意外:“煜儿知道这人?”
    “听小宫女嘀咕过。”
    她不太和别的公主玩,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听身边宫人闲聊各种宫里宫外的事儿。皇帝荒唐地免去苏大人左丞之职,让年少的萧牧补上,宫里没人不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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