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茴的动作僵住。忍一忍,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将被子最后的那点褶皱也捋平,然后才直起背来,默默转了身,在床里侧蜷缩着躺下,枕着自己的手。
    床上只摆着一个玉枕。
    好安静。
    沈茴咬唇,反反复复思量着她还要做什么。再主动些吗?不需要了吧?只是这样等着候着?沈茴有些茫然。裴徊光……他是阉人啊!她连勾引寻常男子都没试过,这……如今向阉人投怀送抱,好似前段时日刘嬷嬷教的东西也派不上用场了……
    夜渐深。
    沈茴始终一动不动,身子僵僵的。
    陌生的床榻,还有身侧畏惧的人,怎能安眠。
    时间异常难熬。
    沈茴始终没有睡意。裴徊光自然能觉察出来。而他身边躺着活人,他也无法入睡。于是,他支起上半身,握住了沈茴的肩膀,将背对着他的沈茴身子扳过来。
    他刚动作那一刻,沈茴便听见了,她被扳过仰躺着,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徊光。她心里砰砰跳着,不知他要做什么。
    下一刻,裴徊光的手掌覆在她那双瞪大的眼睛上。他的拇指指腹状若随意地在沈茴的眉心压了压。
    沈茴十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眼睫轻轻抚过裴徊光的掌心。
    然后,她慢慢合上眼睛,睡着了。
    ·
    沈茴醒过来的时候,很茫然。
    她怔怔望着屋顶好一会儿,才真正醒来。她猛地转头,身侧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
    光线从窗纸渗进来,沈茴方才意识到时辰不早了。她急匆匆坐起来,被子里的衣裙乱糟糟的。她又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的床侧,才匆匆整理好衣服,小跑着下楼去。下了楼也没见到裴徊光的身影,只灿珠徘徊在檐下等着。
    沈茴看了一眼高高的朝阳,越发加快了脚步回昭月宫。她昨天晚上过来也算临时起意,除了灿珠,没有告诉别人。
    沉月和拾星都快要急疯了。
    拾星急得要去派人寻找了,还是沉月见灿珠也跟着不见了,才将拾星稳住,硬着头皮要再等等。
    等看见沈茴从里屋出来,沉月和拾星瞬间松了口气。然后拾星轻哼了一声,使劲儿转过头去,嘟囔:“娘娘现在有灿珠了……”
    这是生气了。
    沉月瞪了妹妹一眼,赶忙向沈茴禀事:“大殿下一早上就过来了。若不是拾星机智将人拦下来,煜殿下就钻进了寝屋。”
    “他那么早过来了?不是腿还伤着?”沈茴急问。
    “是被嬷嬷抱着的。”
    沈茴便明白,若非拦人及
    时,不仅齐煜会发现她不再寝屋里,齐煜身边跟着的那群宫人也都会看见。
    沈茴忽然叹了口气。
    拾星也不敢置气了,赶忙说:“今天的早膳都是娘娘爱吃的!”
    沈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转身去梳洗换衣,然后用过早膳,然后去找齐煜。他伤着腿也要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即使没什么事儿,他白跑一趟,她也得过去哄哄小孩子。
    凤舆还没走到齐煜住处,迎面遇见两排新进宫的秀女。
    秀女们停下来,在路边行礼避让。
    沈茴替这些落进宫中的姑娘们惋惜,目光一一扫过,却发现为首那个秀女的五官觉得很是熟悉。
    凤舆重新往前走了,沈茴才忽然想起来刚刚那个秀女面貌十分像江月莲!沈茴向身侧的小太监询问。
    “那位是右丞的小女,也是静贵妃的妹妹。是陛下钦点的名儿,这位一进宫就有了封号。如今是静才人。”
    静?
    居然和江月莲用同一个封号!
    沈茴心里忽然堵得慌。
    皇帝失了个女人,就将要其姊妹拽进宫里来,这是什么毛病!
    静才人江潮漪望了一眼远去的凤舆,慢慢收回视线。她心里想着今日刚入宫事情太多,赶明儿要去皇后那里一趟才是。
    ·
    沈茴带了糖果给齐煜。可她见到齐煜的时候,也见到了站在齐煜身边的裴徊光。
    她站在门口,抱着个硕大的糖盒子,忽然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姨母!”齐煜看见了沈茴,高高叫了一声。他爱跑爱跳,若不是伤着腿,一定跑到了沈茴面前。
    沈茴只好迈进书房,将糖盒子放在齐煜面前的案角。她看了一眼齐煜正在写的字。齐煜还太小,认的字不多,写的字也不大好看。是以,裴徊光让他照着临摹的字,变得格外显眼。
    裴徊光在教齐煜写字?
    沈茴又去猜,这又算不算他的奖励?
    “姨母,你今天早上去哪啦?”齐煜问。
    沈茴正想着如何回答,忽听裴徊光开口。
    “娘娘一早不在寝宫去哪里了?”
    齐煜竟又跟着问了一遍:“去哪了呀?”
    沈茴看了裴徊光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她打开糖盒子,拿起一块糖,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悠悠地剥开糖纸,将奶白的糖块放进嘴里吃。
    齐煜眨眨眼,他也想吃……
    沈茴这才抬起脸来,望向裴徊光,语气寻常地开口:“掌印今日清闲,竟有空来煜儿这里指点功课。”
    裴徊光“嗯”了一声,道:“娘娘既来了,陪大殿下读书这事该由娘娘来做。”
    他向一侧迈出一步,将位置让出来。
    齐煜看看沈茴,又看看裴徊光,再看看糖盒子里的糖块。
    一排宫婢双手捧着新剪裁的花卉进来,像往日那样换下屋内架子上、案角处等地昨日摆上的花。
    裴徊光抬了抬手,捧着花瓶的宫婢停下来。他将白瓷花瓶里色泽最为浓郁的蕙兰扯出来,放在沈茴面前的糖盒上。然后才转身往外走。
    沈茴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蕙兰,不由喊住了他。
    “掌印。山茶枯了。”
    裴徊光转过身来,诧异望过来,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沈茴蹙眉。
    上次那支山茶被她带回去,放在花瓶里好好养着。可没了土壤,山茶根本活不久。直到那支山茶枯萎了,沈茴都没想明白裴徊光递给她那支山茶是什么意思。
    山茶的用意还没猜出来,面前又多出来一支蕙兰。
    裴徊光瞧着沈茴紧皱的眉心,转瞬明白过来。他一想到自己随手放下支山茶,让小皇后瞎琢磨了许久,顿时心情大好,笑着出了书房。
    沈茴仍旧揪着眉心。
    “好看!”齐煜拆了糖纸将糖块塞进嘴里,口中呜噜着,“花好看,姨母更好看!”
    沈茴眨眨眼,再看向安静躺在面前的艳丽蕙兰,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滋味。
    裴徊光走到书房外,弓指敲了敲窗棂。
    沈茴吓了一跳,抬头望他。
    “娘娘瞧见咱家的骨戒了吗?”裴徊光眸底染笑。
    ——那枚滚进书橱底缝的骨戒,她得赔啊。
    第26章
    骨戒?
    那枚骨戒毕竟是沈茴亲手摘下来的, 而且那时她怔怔望着那枚骨戒犹豫好一会儿,才将它摘了,沈茴当然是有印象的。那天晚上的每一幕, 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徊光的那枚骨戒被她摘下来之后放在三角矮几上, 然后落了地?再然后,她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丢了吗?
    可即使裴徊光一时找不见,那骨戒也一定留在书阁里,让宫人找一找不就行了?他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怀疑是她偷了去。
    显然, 裴徊光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见沈茴蹙起眉开始回忆, 便离开了。
    “这个字, 先写哪一笔呀?”齐煜伸出小手在沈茴面前晃了晃, “姨母?姨母!”
    沈茴这才回过神来,拿了笔给齐煜示范。
    她坐在齐煜身边,看着他一笔一划地练习写字。看着看着,沈茴总忍不住去揣摩裴徊光走前那话的言下之意。她甚至已经在想着, 一会儿回去之后开了库房, 寻一寻有没有相似的骨戒拿去给裴徊光。
    沈茴收了收心神开始专心地陪着齐煜读书。她在这里陪了齐煜一上午, 一起用过午膳,待齐煜要午歇了, 她才准备离开。
    “姨母明天还过来吗?”齐煜躺在床上, 小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去扯沈茴的衣角。
    “不仅是明日。下午也要过来陪煜儿读书的。”
    齐煜这才笑了。他张大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乖乖闭上眼睛去睡觉。将睡未眠的时候, 他迷迷糊糊地琢磨着……那他以后怎么办呀?他如果继续胡闹下去,姨母会不会讨厌他?会不会再也不来陪着他啦?
    明明很困, 他小脑瓜瞎琢磨了一会儿, 竟然睡不着了。
    沈茴已经离开了, 孙嬷嬷走进来给齐煜掖了掖被角。齐煜忽然睁开眼睛, 软软地喊:“嬷嬷抱……”
    孙嬷嬷一怔,在床边坐下,俯下身来轻轻地抱了抱他。
    齐煜小小的手将孙嬷嬷的拇指整个攥在手心里。他亮着眼睛说:“我有弟弟了。”
    然后,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孙嬷嬷便也对他慈爱地笑。
    齐煜又很快收了笑,小眉头揪起来。他攥着孙嬷嬷的手拉了拉,示意孙嬷嬷靠近些。直到孙嬷嬷俯下身来,他才在孙嬷嬷耳朵边小小声地说:“煜儿没用,没有把腿摔断……”
    孙嬷嬷心口酸涩,又沉甸甸压得喘不过气。她忍着哽咽问:“煜儿疼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他的脚踝肿得那样厉害,他还那么小。
    齐煜使劲儿摇了摇头,反倒一脸高兴地说:“她说她心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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