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谢衍也跟着落下一子,“除了不回神域之类,都可以提。”
    两人不知对弈了多久,直到棋盘上四劫连环的局面浮现出,谢衍才稍稍停了下。
    璀错抿了抿嘴。她最近一回下出四劫连环,还是在凡间时。
    谢衍笑了笑,再落子时,璀错便看出,他妥协了。
    四劫连环的棋面,若是互不相让,则僵持难下,若一方妥协,则势如山倒。
    棋局已成定局,谢衍将棋子抛进棋盒里,“说罢,想要什么?”
    璀错要了支笔,慢慢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道:“闭眼。”
    谢衍虽心觉不好,但话已经说了出去,还是闭上了双眼。果然,下一刻,笔尖柔软的触感贴在他面上。
    璀错写完,收手,将笔一搁,迅速退开好几大步,提醒他道:“神君,愿赌服输的。”
    谢衍抬手召出水镜来,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自个儿脸上歪七扭八写着的一个“吵”字时,脸色还是惨淡了一下。
    璀错蹲在一边笑得好大声。
    谢衍拿了笔来,突然打量了她一眼。
    璀错当机立断往尚开着的门那边跑,门在离她只有一寸距离时关紧,几道凝成锁链状的咒术“哐”一下贴过去。
    璀错咽了口唾沫,想着不过叫他画两下平衡平衡,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做好心理建设,转过身来,却只见谢衍身边围了一圈密密麻麻的笔,笔尖皆朝向她。
    璀错愣了一霎,立马蹲下身抱住脑袋——他是不是玩不起?!
    只是这一蹲,好像动作大了些,她眼前突然虚晃一下。
    又是那种灼目到令她睁不开眼的光线。
    她像是在边跑边回头看,眼前的画面也跟着上下颤着,有人在追着她,可那人的面容藏在光影里,怎么也看不清。
    她笑着问那人,“说好了愿赌服输的,你是不是玩不起?”
    璀错晃了一下神的功夫,眼前的笔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唯一一支,被谢衍捏在手里。
    她慌忙去找水镜看,脸上却干干净净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璀错一口气还未松到底,便觉手腕内侧一暖。她低头去看,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王八赫然画在她手腕内侧,金光四溢。
    她伸另一只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掉,只听见谢衍及时开口:“这是神赐,是上古时期寻求神族庇佑时,流传下的术法。神族将神力含于其中,赐福于你,哪是轻易擦得掉的?”
    “赐福?”璀错咬重了音,“赐福就要画王八?”
    谢衍无辜地看向她,“这是玄龟。长寿。”
    第38章 这根绳二郎神也有一条来……
    不知当年规划设计下界诸城的是何方神圣, 下界的整个排布堪称简单粗暴。以八个方位命名的八城众星拱月般围绕在阴都四周。好在下界地广人稀的,诸城间相距甚远,瞧着倒也不算紧巴。
    璀错临走时, 从客栈下边儿不远处的商铺里,买了条据说是北海极霞织就的披帛, 截了一段, 在手腕上一缠, 挡住那只王八。
    谢衍看她单手娴熟地绑纱布似的缠法儿, 皱了皱眉。她修的是剑术,即便成了仙,受些皮外伤也是家常便饭。
    璀错没注意到谢衍的目光, 只随意缠上,冲他一扬下巴,“走罢?”话音刚落, 便被他往身前一拉。
    他低下头去, 解开她绑得毫无条理的帛条,重新替她一道道往上裹, “过个一两日,它自己便消去了。”
    璀错看着他修长的五指, 略微出神,在他缠好那刻,鬼使神差般伸手拉住他的手。
    谢衍微怔了下,下意识地回握住她, 挑眉看过来。
    璀错偏过视线去, 强行找补道:“过会儿出了城中结界,我怕看不清路。”
    谢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假装不知道他们这样走下去还得好一会儿才能走到结界这回事儿。
    两人去阴都这一路还算快——毕竟与初来之时不一样, 初来时,璀错不仅背着神令要她查堕鬼这么一桩麻烦差事,还得顾着“严歇”那么个不着调的妖君,提心吊胆了一路。
    而现在,她甚至可以眼睛都不带睁一下地,跟着谢衍走就好——即便谢衍不同她商议,好像也不必担心去哪儿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再度路过鬼原时,谢衍在她迈步进去前,先一步拉住她,而后在她面前蹲下去,言简意赅道:“上来。”
    三界之中无上尊贵的神君在她面前半蹲下身,这样的姿态很容易被人误会出几分虔诚的意味。
    璀错后退了半步,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却只觉得惋惜——他若是能以真身现世,布满细绒毛的凤凰后背趴上去绝对要舒服得多。
    谢衍回头瞥她一眼,淡淡道:“别想了。是上来,还是进乾坤袋里,你选一个。”
    璀错想也没想便跳上他后背,被他稳稳接住——也不是她说,就凭谢衍那个只装得下芝麻的肚量,她无比相信自己若是进到乾坤袋里,他能收紧了袋口再加两道禁锢,而后一路收着她,直到进了神域再放她出来。
    谢衍背着她走进鬼原。
    璀错本还紧张了一下,进去后才发觉,这一回她反应小了许多,只是耳边仿佛总有人在吵吵嚷嚷的,嗡嗡一片,闹得她昏昏沉沉的,还头疼。
    倒是谢衍,还不放心地一直暗戳戳用神力温着她神魂。璀错识海里不断涌入他的力量,暖意自识海传至躯壳,慢慢消解了鬼原带给她的不适感。即便身上少了司命给她的那块辟邪的玉玦,有神息这样至正至纯之气傍身,那些阴邪之气也对她退避三舍。
    璀错自个儿琢磨着,这就是双修的好处了——她在谢衍身边多苟些日子,等她腌入味儿了,凭着一身沾染上的神息,怕不是能在三界横着走。
    横竖她也瞧不太清,干脆眼一闭,放心地在谢衍背上睡了过去。
    她被叫醒时,已经抵达了阴都。
    阴都比之东南城,奢靡繁华之景十倍不止。能在阴都扎下根生活的,都是已有大成的鬼修。
    璀错从谢衍背上下来,打了个呵欠,一副没睡够的样子,懒懒抬眼打量了一圈。
    沿着长街两边建造的古楼森森,远远一望,颇有几分气势。比之东南城那样各家有各家的样式来瞧,阴都的商铺宅邸皆是依着严格的规格制度修造,井然有序了许多。
    斗大的夜明珠悬于路边,隔着约莫十步的距离,光圈连着光圈,将路面整个照亮。鲛绡织锦穿插其中,给夜明珠明亮的光线添了几分暧昧,与结界均匀洒下的光亮融为一体。
    阴都来来往往的人更多,生人气也便更旺些,冲淡了鬼界本有的阴气。兼之待在阴都的,除了鬼修外,五山四荒的妖君都有,这些人大多生性恣意,风气也便更放得开些。
    两人在人潮中站定,又偏偏都长得打眼得很,只这么一小会儿,璀错便觉出无数瞟过来的视线。
    谢衍伸手扣住璀错手腕,极其自然地同她十指紧扣,皱眉不满道:“应该给你换张普通些的脸再进来的。”
    当着人群给她换脸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谢衍想了想,环住她腰身,两步间便步入一家客栈。
    璀错在心里叹了口气,任他环着,刚同店家打了个照面,她也不知为何,心口陡然一紧,像是有只手攥皱了她心脏一般。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倏而散去,快到好像只是她心跳骤然停了一拍而已。
    她抬眼,还未说什么,便见谢衍神色有变。
    她传音问道:“有什么不对劲么?”
    谢衍凝眸望向一个方位,“不确定。”
    能叫他神色变动的,必然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这还是璀错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不确定”三个字。
    璀错十分有自知之明,既然他都无法确认,自己现下又用不了术法,只能跟个吉祥物似的,还不定到底能不能给他招福——总之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跟着他叫他分心得好。
    是以她十分乖巧道:“你去亲自看看,我就在客栈里等你,哪儿都不去。”
    谢衍勾了勾手指,两人间相连的红线再度浮现出,又倏而隐匿。
    璀错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系在自己小拇指头上的红线,“这是月老的姻缘线?”说完她又摇摇头,自己否定道:“不会。姻缘线是要两人去月老庙缔结婚约,自愿才能系上的,而且系的也不是小指。”
    谢衍掩饰般地咳了两声,“是什么你不必知道,总之有它相连,你这边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我会知道。”
    璀错也跟着动了动小指,却不见那根红线浮现——明显这条线是单向的。
    单向的线绳,能掌握对方动向的……她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可不是。二郎神给哮天犬用的那条狗绳,除了长得不一样,功效跟这条红线也差不多。
    她还未来得及发作,眼前人便失了踪影,只同她传音留了一句“等我回来。”
    璀错磨了磨后槽牙——他以为她听不出来他话音里难掩的笑意么?!
    离开璀错后,谢衍神色冷下来。
    他寻着那道波动,以神识探过去,却在半路便跟丢了行踪。
    方才那道波动,早就深深刻在他记忆里。
    那样横行三界的阴诡力量,寻不到也是他意料之中。
    其实他同璀错进到阴都那一霎,便感知到了异样。但也只有一霎,快到连他都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可两人在客栈时,又有那么短短一霎。一回他尚且算它是巧合,两回便解释不过去了。
    身为神族,他天生便能感应到世间一切灵力的波动痕迹,也因此,神族不必专修于某道——他们一眼便能看透所修之道的根本,修什么都是一样的。
    也因此,他不可能两次错判——阴都,已有聚集成规模的怨气。
    谢衍眯了眯眼,阴都什么时候暗暗聚起怨气,竟未叫上界察觉?
    况且即便是他,也只能发觉已有怨气聚集,却无法寻着方才那点波动,找到怨气积聚之地。
    他都找不到的东西,想必天宫再怎么查,也是查不出的。即便是兴师动众地来阴都问罪,也无从问起。
    他已久不理事,三界的杂务都扔给了天宫,只有天宫拿不准的大事上,他才会插手。
    而这些年来天宫对怨气不可谓不小心,如何便能生了如此大的纰漏?
    若是当年惨象再度重现……
    谢衍玩味地抬头,目光悠远,像是穿透了上空笼罩着的结界,直直望向天的最高处,望向那无情无形,日夜运转着的大道。
    这回,天道又打算以什么来同堕鬼潮相耗,均衡三界?
    他可没说,他有为三界捐躯的觉悟罢?
    第39章 这种事儿,其实也不能一……
    谢衍刚走, 璀错坐在客栈一楼,饶有兴味地要了壶阴都特有的酒,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
    淡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曳, 酒香醉人。她对自己的酒量心里还是有数的,只身一人, 又被封着仙力, 便不好多喝, 只浅浅啜了一口, 尝尝味道。
    谢衍没给她传消息,想来是很快便能回来的。她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客栈外人来人往。
    突然,有人屈指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 璀错慵懒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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