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附近,相邻的州府有两个,一个丰州,一个南州。
    由于南州港口距离海东军驻扎岛比丰州近,因此东海海运司,也就建立在南州境内。
    五月的一天,岳单笙刚随官船办公归来,他后头,跟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这次他们出航巡海时,拦截到一批黑船贩子,经过几日的周旋,终于将人全部抓获。
    岳单笙站在衙门门口,指挥下属将犯人关押,等到周遭人陆陆续续开始忙活起来,他才四下望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师爷,便问役卫:“张师爷呢?”
    役卫回道:“张师爷家乡出了事,临时要回去一趟,不过他走之前请了一位替工,据说是他当年的同窗,他说他不在的这阵子,大人有事,可问那位先生。”
    岳单笙点了点头:“那人呢?”
    役卫道:“安置在偏院了,大人要叫他?”
    “让他过来,衙门抓到几个人,要他草拟文书。”
    役卫这便要去。
    岳单笙又问一句:“那人叫什么名字?”
    役卫回头道:“姓钟……”
    岳单笙神色一顿。
    “叫钟平崖。”
    岳单笙呼出口气,指尖握了握,摆手:“去吧。”
    没一会儿,役卫便带了那位钟平崖前来,对方身形消瘦,年纪看着与张师爷差不多,都是四十上下。
    岳单笙坐在高位,看着那位钟师爷低垂着头朝他问好,便放下手里的公务,道:“这阵子要麻烦你了,张师爷走前,都与你说过了吧。”
    钟平崖点了下头:“都说了。”
    他声音有些哑,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喉咙不舒服。
    岳单笙不关心下属的私事,指了指自己右侧的案桌道:“你坐这儿。”
    钟平崖垂首过去坐下,看到案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些文书。
    他一一翻阅,便知道今日又抓回了不少人。
    上首的岳单笙道:“你有不清楚的,问李牢头,或是问我亦可,新抓的几个黑船贩子都要严查,能查多少,你尽力。”
    钟平崖答应,而后书房里就只剩纸张翻阅的声音。
    岳单笙忙了半个时辰,便起身要去牢里,走到门口见钟平崖还坐在师爷位上书书写写,他皱了皱眉。
    一直守着书房门口的侍卫咳嗽一声,提醒:“钟师爷,您要跟着大人。”
    钟平崖这才回神,忙放下毛笔,拘谨的站起来,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衫,低着头忙走过来。
    岳单笙几乎没看见他抬头的样子,不禁提了一句:“看得到路吗?”
    钟平崖愣了一下,这才勉强抬了点下巴,岳单笙也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一张很平凡的脸,斯文,大众。
    脸看到了,但这位钟师爷大概太紧张,眼神一直闪烁,眼睑也垂着,岳单笙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觉得这个人不太灵活,甚至有些木讷,倒是不知张师爷为何会找这样的人代班。
    二人下了大牢,岳单笙过问了审讯进程。
    最近东海海盗滋生,而这对黑船贩子又都有些身手,因此抓人的时候,岳单笙就怀疑,这些人就是海盗中的某一支,只是证据不够,还需要多审审。
    岳单笙与狱卒询问公事,钟平崖就在旁边记录,他跟张师爷实在差太多了,张师爷老成持重,问询时偶尔还会有一些小计谋,促使审讯进展,但钟平崖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只埋头书写,就跟场上没他这个人似的。
    等到从牢里出来,岳单笙对这位新师爷的不满,已经表现在明面上了。
    他让钟平崖回书房继续做事。
    自己则问了役卫头领:“张师爷何时走的?”
    头领道:“前日晌午。”
    “这个钟平崖,真是张师爷亲自带来的?”
    “的确是。”
    “时间太巧了。”岳单笙沉着脸道:“我在海上刚抓了黑船贩子,这边衙门突然多了个一看就是没干过师爷行当的生人,你确定张师爷当时是自己走的,不是失踪的?”
    头领脸色一凛:“大人是怀疑,张师爷被绑架,那个钟……钟平崖,是海盗的人?他想救人?”
    “不是没这个可能。”岳单笙说着,沉吟道:“我找个法子试试。”
    晚上,偏院。
    钟平崖早早就睡下了。
    岳单笙在外头,看到他房间的蜡烛熄灭,又贴近门扉,听到了里头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悄然无声的翻窗潜入。
    床榻上的人还睡得安静,没发现一丝异样。
    岳单笙扫了床榻一眼,走到了另一边的柜子旁,打开衣柜,在里面翻找起来。
    刚找完一格,床榻那边突然有动静,床上的人醒了,还警惕的质问:“谁?”
    岳单笙第一反应闪身跳窗,但突然又觉得不对。
    白日钟平崖说话时,声音是变了调的,有些哑,音色有些长,但刚才那句“谁”,他却用了另一种声音,可能是他的原音,音色清朗,甚至……有些熟悉。
    岳单笙猛地一握拳头,站在原地不动了。
    床上的钟平崖匆忙跳下床,快速点了屋内的蜡烛,一时间光线乍起……
    他一抬头,就看到对面,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
    钟平崖一慌,端着烛盏的手一抖,险些将烛台砸了。
    岳单笙与钟平崖四目相对,对方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但眼睛,这双眼睛。
    他不会认错。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岳单笙就收到京里的信,信是柳蔚寄来的,说钟自羽已经刑满出狱了。
    但两个月来,他并未见到他,他以为他不会来找他,毕竟他不是没地方去,他可以去定州,魏俦就在定州。
    现在看着眼前的人,岳单笙心情复杂,他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也只化成一句:“装神弄鬼的有意思?”
    钟平崖,不,钟自羽急忙低下头,懊恼,羞愧,整个人都被失落笼罩。
    被识破,仅仅一天,他就被识破了。
    他试着张张唇,呢喃着出声,为自己虚弱辩解:“我只是……怕你……”
    “怕我?”岳单笙冷笑:“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钟自羽咬牙:“怕你不想见我。”
    岳单笙没做声,沉默片刻,问:“张师爷呢?”
    钟自羽忙道:“他真的家乡有事,已经回去了,不过临走前……我伪装成他一位旧友,提出可以为他代班,他觉得我可以托付……就同意了。”
    钟自羽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张师爷被骗,也不能怪他。
    岳单笙不再多说,转身要走。
    他双手撑着窗棂,正要再翻出去,后面钟自羽又喊住他。
    “岳哥……”
    岳单笙不悦的回头。
    钟自羽紧张的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走门吧。”
    岳单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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