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床,一个被窝,两人只隔出巴掌远,近得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我躺在右边,那样雅林可以朝右侧躺着面向我,那是她感觉最好受的姿势。她安静地躺着,一手抬起来放在枕边,像只听话的小猫。但她又有些紧张,脸颊微红,低着眼,盯着被子不言语。
    这场景若放在从前,我是不敢想象的。但在历经了种种悲欢离合,九死一生之后,再同她这般亲密,我心里却已经静若止水。
    迷障散去,抬头便是蓝天。
    卧室连通着阳台,阳台的滑门敞开着,清凉的微风徐徐吹进来。
    “冷吗?”我问,“冷的话,我去把门关上。”
    雅林摇摇头,咬着嘴角,不看我,也不说话。
    “怎么了?是不好意思,还是害怕?”
    她脸上本露着几分羞涩,这下却马上摇头:“没有,我不害怕。”
    我盯着她,没应声。
    “真的,我真的不怕你的。”她怕我担心,又强调了一遍。
    “嗯。”我唇角勾起一抹笑,接过她的话,“那次让你害怕了,是因为我太鲁莽了吧。对你那么凶,不怕才怪。”
    我突然提起对她动粗的事,她有些诧异,轻揉着被子:“可能,也是因为我当时心情太糟,身体状况也不好,才会被吓到吧。”
    “是啊,我也觉得,一定是别的原因害的,肯定不是你怕我。要是我当时温柔一点,你说不定就顺从了。”
    我本是在说笑,但我这样一说,雅林却突然不说话了,睁大眼睛望着我。
    我顿时意识到玩笑开过了,她不会以为我起了念头吧?便立刻解释:“……呃……我没有那个意思,没有想得寸进尺,并不是……”
    “噗……”雅林忽地就笑出了声,用被子捂住半张脸。她笑了一会儿,反过来笑话我:“我又没说什么,看你急的。”
    我无奈地闭了下眼,伸出手去,握住她放在枕边的手:“好,我们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今天挺开心的,你喜欢这里?”
    “嗯。这里景色真好,空气也好,呼吸都能顺畅些,也很安静,一点儿车声都没有。外面还有隐隐约约的虫鸣声,感觉离自然很亲近呢。你能听见吗?”
    “嗯,仔细听,是有点声音。你喜欢这种环境?”
    “是啊,感觉特别安心。你还记得我以前去的那个废弃公园吗?我就很喜欢那里,没有人,只有一只猫。”
    “当然记得,我跟了你好几次,你总在那儿看书。”
    雅林的目光挪向阳台外的夜空,仿佛回忆起了过去的那些时光。重新活过来后,过去的那些往事,已恍若隔世了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对我说:“海冰,等我再好些,不用再在这里养病了,我们就回去吧。”
    “回去?”
    “嗯,回你那里去。”
    我惊讶地看着她,没回答。
    她脸上露出一丝甜腻的笑:“我很怀念住在你那里的那段日子,常常想起那个时候,每天只管做好饭等你回来。常常想起,你一回来,看到满桌的菜,很开心的样子。真的,那是最快乐的日子,那里,有‘家’的感觉。”
    我心中流过一股甘泉,不禁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好,等离开了这里,我们就一起回去!”
    ***
    如今回想,陪伴雅林在远郊洋房中养病的那段日子,真是无比的安然和惬意。就像当初雅林逃离了所有人,住到我家来,过着满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的日子一样,如今,我也同过去的所有人所有事告别,过上了一心一意只为陪伴她,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而其实,走到今日,除了雅林之外,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些日子,我们最常做的,便是到那片湖水边散步。那面湖不算很大,但并不能绕湖一周。湖的这边有条小路,但对岸是一片林子,而且洋房直接建在了湖岸边,和堤坝直连,切断了道路。那段路虽不长,按常人的速度约摸一小时就能走完,但我和雅林却从未走完过。她的体力始终未能恢复,活动耐受力很差,用极慢的速度散步,也顶多能走十五分钟。湖岸边有些供人休息的长椅,我们便常常坐在长椅上,看湖面上的水鸟成群结队地飞过。
    这湖也算个小型观光场所,白天总有几个小摊贩卖些喂水鸟的食物。我们每次都会买一些,用力向空中一撒,就会拥过来一大群抢食的飞鸟。雅林通常都在一旁等我投食,然后兴奋地看着鸟群蜂拥而至。那时,我总把她楼在臂弯里,用余光看她满脸高兴的样子。
    偶尔,雅林有兴致自己扔一扔,扔得不远,倒引得几只大胆的飞得更近。有一回,一只为抢食而迷了方向的鸟差点一头撞到她身上,我伸手挡住,才没让她被撞个正着。她被那只鸟吓到了,好久都不敢再自己投食。
    除了湖边,我们还常去一条小街。其实那算不上是条街,只是些小商贩搭出来的一排简易铺子。铺子随着游客的人数时多时少,多的时候也是花样百出。那地方离洋房稍远,我便都是开车带她去。
    雅林说,在她的家乡萍滩,也有类似的小街,但因手头拮据,每次去都只看看,什么都舍不得买。她挺喜欢那些漂亮的小玩意儿,遇到看入眼的,便停下来拿在手里反复看。但她却几乎不买,从前是缺钱,现在却是成了习惯。她身上从来就没什么装饰,总是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裙,当初是,现在也是。
    雅林虽不爱买东西,却时常在小吃摊前驻足。吃了太久索然无味的清淡食物,一看到那些诱人的小吃,她就会心心念念。许多东西,她都不能吃,尤其是咸味重的,更不能在计划外随意进食。日子久了,她还真会偶尔抱怨两句。
    但小吃摊上那些吃食,我看着实在是不能给她吃,不仅不好消化,更无法保证卫生。我每次带她去逛,都尽量绕开那些小吃摊,但有些摊位是绕不过去的。好几次,她望着那些香喷喷的吃食唉声叹气,我都只能无奈地对她说:“走吧,我也不吃。”只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了,就在一家豆花摊前,噘着嘴对我说:“豆花味道不重,也好消化,我可不可以不吃包里的,吃一点豆花呀?”
    我没料到雅林真会开口问我,一时间倒懵了。
    她就那样看着我,一脸期待,我张开口都说不出一声拒绝,最后真在那小摊上,买了一碗清淡口味的豆花给她吃。
    雅林当时吃豆花的样子,我至今都能回想得起。她平时吃东西都慢吞吞的,那天却大口大口,很快就把一碗豆花吃完了。这再寻常不过的小吃,她吃起来却像人间美味一样。
    但她一吃完,刚擦好嘴,又心虚地对我说:“别告诉姜医生哦,他会说我的。”
    看她那副犯了错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嗯,不说。”
    其实我心里是担忧的,幸好那之后雅林的身体并无异样。我虽答应了替她保密,之后其实悄悄对姜医生说了这件事,我是真怕那东西她吃不得。
    姜医生的回答让我放下了心,他说,其实对雅林的饮食控制过于严苛了,是廉老板要求不得出一丁点儿差错,才这般谨慎的,一碗豆花,没什么。
    ***
    一段时间后,洋房周围能逛的地方我们几乎都去遍了,外出逛逛也就变得平淡无奇。不过平淡无奇中,偶尔也会发生一些小片段。比如,在雅林常去的那个豆花摊上,有一回我差点和人打了起来。
    那天,天气微热,出门时忘了多带些水,于是趁雅林吃豆花时,我便去旁边的小店买水。回来时,正好看到两个衣着随意,头发染得金黄的年轻男子在同雅林说话。
    这并不奇怪,雅林本就长得招人,时常有人多看她几眼,只是平常她身边有我,便没人搭讪。而那天我才离开几分钟,就来了两个搭讪的。
    我离得还有一段距离,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只看到雅林站了起来,伸手指向湖的方向。
    看来是问路的,我心想,问路也找个漂亮小姑娘问,倒也是人之常情。
    但那两人不大正经的装束,却让我心里生了几分厌恶。而且接下来,他们的动作也不对劲了——其中一个人站在雅林斜后方,偷偷摸摸地试图伸手去拉她。
    我几步赶上前,在那人得逞之前一把把他推开:“做什么!”
    那人一愣,瞅了我两眼,挑衅道:“哟,小姑娘,你男朋友啊?怎么火气这么大?”
    “识相的离她远点儿!”我也没好气。
    雅林见我生气了,倒是好声好气地跟我解释:“海冰,他们就是问问那个湖怎么走,没做什么。”
    “问个路需要动手动脚吗?”我瞪着那两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动手动脚了?”那两人也火了,逼上前来。
    我冷笑一声:“怎么,不敢承认?看你们这打扮就不像什么正经人,还这么没种!”
    “你说什么!”那两人挽起了衣袖。
    雅林见我们快动起手来了,赶忙跑到中间来劝阻:“好了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犯不着这样。”然后她又对那两人说,“你们快走吧,他练过的,打起来就收不住了。”
    要不是雅林及时把那两人赶走,我那天非得揍他们几拳不可。当时周围人多,的确不太好动手,真打起来怕是会不可开交,雅林一劝,便收了性子。
    但那二人愤愤离开后,我心头却有几分不悦,对雅林说:“怎么说得好像你怕他们挨揍似的,怎么我倒成恶人了?”
    她却只是笑笑:“看你,多大点儿事儿,生那么大气干嘛。”
    “以后别理那种不三不四的人。”
    “嗨,他们真的只是问路,没别的。”
    “什么只是问路,你没看见,那个人都向你伸手了,鬼鬼祟祟的,肯定是想占便宜。”
    “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大白天的,谁敢做什么。”雅林不信。
    “早知道我就慢点儿来,你就知道那俩家伙是不是不安好心了。”我本能地回了这么一句,但回完后,又觉得这话也不在理。无论怎么样,也不能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故意让她吃亏吧。说了句亏心话,见她又有些愣,我便不再计较这件事了,顺着她的话开了句玩笑:“正因为是大白天,看得清楚,才容易惹得别人起贼心呢。”
    说完,我歪着头盯着她看,脸上有了一丝隐藏的笑意。
    雅林听出了我话中的玩笑味,半眯起眼睛:“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醋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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