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姐介绍了一家小酒厂的工作给我,说他们正在招聘管理储酒仓库的人员,而我曾经做过类似的工作,便向老板推荐了我。
    “其实,那个老板是我先生的老熟人了。”萧姐在电话里说,“那时候,他们两个一起开了这家小酒厂,只不过后来我先生去别的地儿了,就剩下这个老板单独经营到现在。”
    原来对方是看在萧姐的面子上,才给我这个工作机会的。我便感激道:“让你欠人情了,真不好意思。”
    “客气什么,其实……”萧姐迟疑了片刻,“其实呀,这也是托了雅林的福。”
    我愣住了,拿着电话的手微微一颤。
    “当年,他们的酒厂抢了另一家同行的生意,被人偷偷雇了些地痞流氓来砸场子,整个厂子都差点儿被砸了。他们报了案,却只抓到地痞流氓,没抓到元凶身上。这倒好,对方越来越阴了,不仅暗中破坏他们的生意,还老有人跑到医院来找我这个家属的麻烦。有一次雅林来检查,正好碰见了,她知道怎么回事后,就请廉老板出手帮我们摆平了这件事。要不然,这厂子早开不下去了。”
    我久久没有回话,原来过去还有过这样的事,难怪萧姐对雅林那般照顾,如今也尽心尽力地帮着我和林林。
    “海冰,提起这些事,你不会不开心吧?”见我沉默了,萧姐关切地问。
    “……不会。只是……有点意外。”
    萧姐笑了一声:“其实呀,我早就想介绍你去那里了,毕竟有熟人,工作环境也不错。但那时候见你连去那么远的工地干苦力都愿意,心想,你是不是不愿意去跟从前的事能扯上关系的地方,就没跟你提。最近看你好像不像前一阵子那么忧郁了,上次去你家,你说起雅林时,神情也蛮自然的,所以才打算问问看。”
    “……谢谢你。”我说着感谢的同时,胸中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了出来。
    雅林,时至今日,你依然在守护着我。
    我冷海冰何德何能,今生能得妻如你……
    ***
    当年,在渡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之后,我终于探寻到了所有的谜底。我终于可以同雅林站在同一个地方,看清她所能看到的一切。可我对这个充斥着痛苦和心酸的世界毫无防备,无法抵御故事中的枪林弹雨,被击得千疮百孔……
    从第一次见到雅林开始,无数多个瞬间,如今想来竟都叫人肝肠寸断。我那么轻易地就误解了她,但她却在别人毫无漏洞的诬陷面前,坚定地相信着我。
    我给她的那点可怜的爱,根本不及她的万一……
    水晶,还是那枚水晶,是我自己的眼睛沾上了灰尘,才没看清它的剔透……
    ***
    目送雅林离开后,我回到了绑着廉河铭的小库房,我要放了他。
    廉河铭是可恶,可我无法再恨他了。他不过也是个受害者,张进有立场恨他,但我没有。
    而且,不能再让雅林担心了。
    我走到廉河铭跟前,他看到是我,挣扎着想说话。我看了看他,仿佛觉得,他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我没有对你下药,小晨在说谎,他根本没有坐在我旁边。”我的语气十分淡然。
    廉河铭惊讶万分地盯着我。
    我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下药的人是谁。我想,既然他已经答应雅林不再追究了,就不要给他大开杀戒的理由了,那不会是雅林所希望的。
    而其实,我选择沉默的更大原因,却是因为胆怯。我不敢让雅林知道,我是个帮凶……
    我撕开了廉河铭嘴上贴着的胶带,还没来得及解开他身上的绳子,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雅林人呢?她在哪儿?”
    “她应该……在医院吧……”
    “什么叫应该?她在哪儿你不知道吗?你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我没再回话,漠然地解开了绳子。
    廉河铭脱身后,急急忙忙地往外走。走前,他丢下一句话:“冷海冰,你听好了!雅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扒了你的皮!”
    我站在空荡荡的小库房里,望着廉河铭离去后半敞着的门,冷冷地笑了一声:
    呵呵,雅林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等你来处置我,我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
    放弃了向廉河铭复仇,这件事却远没有结束——那个怕是已经将我恨之入骨的张进,还等着我去面对。我违背了誓言,在他眼中,已经是一个背叛者了吧。
    如我所料,当我回到住处,还在走廊上,就看到了那个拄着拐杖的狼狈身影。他被困在村舍一整晚,此刻,一言不发地站在我家门口,斜视着投来的目光凶神恶煞。
    “冷海冰你什么意思?”一进门,张进便质问。
    我的嗓音十分嘶哑:“张进……对不起……”
    “姓廉的人呢?”
    “……”
    “他妈的老子问你姓廉的人呢!”他整张脸都涨红了。
    “张进,你听我说,我知道廉河铭为什么要杀我了,他以为在寿宴上给他下药的人是我。你还记得余晨吗?是他诬陷我的。”
    “所以呢?所以姓廉的人呢?”张进不听解释。
    我答不上来,只能用抱歉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会……把他给放了吧?”
    “张进,廉河铭也是被骗的……”
    “被骗了他就不是凶手了么!”
    “我已经跟他解释清楚不是我了,他不会再对我们动手了。”
    “你跟姓廉的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想干掉我们随便找一个理由就成!”他暴跳如雷。
    “不是这样,张进,你冷静一点,这件事一定有人在背后操纵,我们得弄清楚小晨为什么要诬陷我。”
    “所以呢?所以姓廉的就不管了?”
    我没有立场劝张进放下仇恨,可这局面已经无路可走,只能硬开口:“张进,如果廉河铭愿意赔偿,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退一步?”
    “退一步?呵呵——”张进冷笑了一声,“什么赔偿让你想退一步?把他的小情人儿赔偿给你吗?”
    这话刺得我头皮发凉,但还是沉着气继续说:“我是说真的,这件事可以和解的,我们不用再选择激进的方式。”
    “我们是一开始就激进的吗?明明是那姓廉的不留余地,苦苦相逼!现在想和解,门儿都没有!”他用手指着我,额上青筋凸起,一双瞪圆了的眼睛因充血而发红,“你为什么变了?明明是你说的,提上刀砍了他狗日的!你发过誓要一起报仇的!我们已经成功了,你为什么临阵反悔?你凭什么反悔!”
    尖锐的目光刺在我身上火辣辣的,我撇过头,避开那目光,双唇紧闭,无可辩驳。
    “哦,我知道了。”他再次冷笑:“我说你昨天怎么把罗雅林带去了,一定是她,一定是那小妮子又在你耳边吹风了吧!又用那张脸蛋儿迷惑你,你又中她的套儿了是不是?”
    “你别乱说!”如今再听到旁人对雅林的侮辱,我耳中都插进了一根刺。
    “哈哈哈!瞧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儿,虚脱了吧,那小妮子昨晚儿把你伺候爽了吧!”
    “你别这样说了张进!这件事跟她无关,是我对廉河铭下不了手。对不起,我食言了,我没有办法帮你报这个仇了。”
    “你说什么?”张进语气一沉。
    我缓了口气,低声回:“……对不起……”
    张进半张着口,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目光渐渐变得失望透顶。空气凝固了半晌,然后他忽然大喊一声,举起拐杖向我砸来!
    我没有躲开,也没有伸手挡,任他猛地一棍子打在我身上。“哐当”一声响,身上便是一阵钝痛,但我定定地站着,没动。
    “你以为这样老子就会原谅你吗?老子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害的,你还敢骗老子,打死你你也没话说!”他气急了,操着拐杖继续往我身上砸,一下比一下疯狂。
    我还是不躲,也不吭声,站在原地任他打。如果这样能让他消气,能让他放弃复仇,就是被他打死我也甘愿。况且,身上这点痛,和心里的痛比起来,微不足道。
    一阵棍棒后,我感觉肋骨都快被他打散架了,还有几棍落在腿骨上,要不是扶上了旁边的柜子,差点就没站住。
    可张进打是打了,还是不愿罢手。他放下拐杖支撑住身体,喘了两口气,又厉声道:“你以为这样就算了吗?老子才不是你这种窝囊废!既然姓廉的是你放走的,那你就得再去把他给老子抓回来!”
    我乏力地将背靠上柜子,转过眼去看张进。我没有开口,但眼里尽是歉意,意在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好,你不干,那你可就别怪老子在罗雅林身上讨债!”
    我看了他两眼,一咬牙,转身走进厨房,拿出一把刀摆到茶几上:“张进,如果你一定要以牙还牙,我不拦你。那你就砍断我的腿吧,我来赔给你。”
    张进愣住了,盯着茶几上的刀目瞪口呆。
    我不是在威胁他,他会不会真下手我并无把握。如果他真的要砍,那我认了,只要能从此相安无事,我什么都认。反正那天本就是我的死期,托他的福才活到今天,得知了所有真相。这条命,已经值了。
    张进的目光冰冷得毫无温度,他咬着牙说:“你以为老子会手软吗?”
    我摇头:“是我欠你的,我还不上了……”
    “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要和我一起报仇的?是谁用这个理由来劝我不要跳下去的?冷海冰,认识你这么多年了,真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言而无信的白眼儿狼!”
    说完,张进拾起茶几上的刀,使尽全身力气一把把刀砸在地上!他愤怒至极,用力狠得连刀刃都碰变了形!
    “冷海冰,你听好了,这些年,我张进看错你了,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兄弟了!”
    ***
    那一天,我和张进多年的哥们儿情谊,画上了句号。
    张进转身离去时,那夹杂着拐杖,高低不平的脚步声,在我脑中不停回响,久久不去……
    他再不拿我当兄弟了,但他,永远都是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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