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天空,格外辽阔,黄昏中悠远的云层,笼罩着这小小的村舍。寂静的山野里,耳边漂浮着的,只有一句伴着哽咽的哭诉。
    我已经心如死灰,但雅林说的话,还是震惊到了我。我握着小刀的手,竟不禁颤了一下。
    她的脸上满是痛苦,好像对我说出这句话是万不得已。但我在短暂的震惊后,只是转过头去,依然冷冷地看着她。
    听多了她的谎言,看多了她的表演,无论她再编出什么样的新鲜故事,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为了救他,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我的声音淡淡的。
    我不屑的回应把雅林惊住了,她的呼吸陡然急促:“我说的是真的!”
    我微微一笑,嘴角略带些蔑视:“还有更劲爆的吗?”
    “……”雅林本还想说什么,却被我一句话堵了回去。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了吧,这办法一旦宣告失败,她便是走投无路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和她耗下去,给她的这最后一点面子,就到此为止吧。
    雅林看到我要回屋子里去,急了起来,急忙又说:“我知道我从前骗过你,可那不代表我现在也在骗你。我来平城就是来找他的,来找我父亲的!我说的真的是千真万确,你就算不全信,那你也想一想,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真的呢!”
    演到这份儿上,也算是炉火纯青了吧,只可惜这临时编出来的故事,有天大的漏洞。
    我眉锋一沉,厉声回道:“罗雅林,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傻子吗?如果你刚才说的是真的,那你之前说过的那些算什么?你怎么怂恿廉河铭害了赖盈莎,又来害我的那些,算什么?你是不是想改口说,以前是在骗我,现在说的才是事实?好,先不管你说过什么,你能解释我在你家看到的那些吗?你不会还想说你喜欢和你亲爹上床吧!”
    雅林浑身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身子一软,要不是靠在车窗上,差点倒了下去。她的脸色更加苍白,那双眼睛,也从刚才的充满期待变得黯然失色。
    我继续道:“就不说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算你能把那些都解释得头头是道,可有一个矛盾你无法解释!你难道不记得了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给我讲过你小时候的事,你亲口说过你父亲早就过世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亲生父亲,你叫我怎么信?你知道我有多在意你,你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你根本不拿我当回事,说过什么都忘了吧?比起现在这个你,当时那个雅林不知道要可信多少倍!”
    我的话已经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辩驳的余地了。她不再说话,只是捂着嘴,半颔着腰,泣不成声。
    她已然陷入绝望,我也收住了口,并无心把她骂得狗血喷头。
    “你要不想亲眼看到他死,就在这里等着。”我说完,转身就走。
    余光中,雅林似乎伸出手想拉住我,但她的手有些无力,没能够着我。
    进门前,我听到她在咳嗽,不知为何,那咳嗽声听着那么地叫人揪心。
    但我没有回头。
    我忽然,不敢回头……
    ***
    我紧咬着牙,一刻不停地朝里屋走,直径走到廉河铭昏迷的地方,蹲下身,把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只要轻轻一划,这个凶手就会立刻血溅当场。但这马上就要大仇得报的最后一步,我握着刀的手,却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
    ——尽管逃开了,我脑中还是不停地回放起了刚才的场景,从雅林口中说出的“亲生父亲”四个字,不断地在我耳边飘来荡去,就像中邪了一般,一下下猛烈地冲击着我,避无可避!
    我明明一丁点儿都不信,明明随手就能抓出一堆理由来否定,可为什么握着刀的手,就是使不出力气?
    看着面前不省人事的廉河铭,我忽然不敢再去问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要来送死?
    我猛地缩回了握着刀的手,仓皇之下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理清这混乱的思绪。
    回过些神来后,我发现我进来已经有好一会儿。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除了昏睡在一旁的张进,整间屋子空空荡荡。
    雅林没有再跟进来,连脚步声都没有。整个屋子异常地安静,安静得可怕!
    我发觉自己在潜意识里,等待着雅林再次冲进来将我拦下。我并不希望她插手,可我却默认她一定会插手。而当我发现她没有冲进来阻拦时,自己却慌了。
    我不相信她会放任我杀掉廉河铭,以她的倔强,就算是拼了命也会和我死扛到底,可她为什么没有跟进来?为什么没有抵抗到最后?
    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雅林那张像纸一样苍白的脸,一瞬间,我不仅是手在发抖,连心都在发抖了!
    一种不详的预感蓦地升起,我迅速起身大步往外走。
    果然,我刚推开外屋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晕迷不醒的雅林!
    ***
    顾不上怀疑她是不是又在假装,我飞快地跑了过去。
    我喊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就蹲下去摇她的身子。我一摇,从她右手中就滑落出了一个药瓶子。我捡起来看了看,那是她的救命药,她要是犯病了,就会吃这个。可这药瓶子的瓶盖死死地关闭着,没有被打开,上面还留着几道湿漉漉的齿印——我顿时明白过来,她的左手受伤了,动不了,单靠右手打不开这瓶子,于是她尝试用牙咬开,但没能成功
    ——她真的不是在假装,她是真的病了!
    “雅林醒醒!瓶子打开了!”我扶起她的上身,试图唤醒她,她毫无反应。
    我把药强行放进她嘴里,她也完全不能吞咽。我又把手放到她鼻前试了试,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那是雅林第一次在我面前晕倒,她整张脸毫无血色,嘴唇紫灰,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我骂过她,打过她,可我再怎么恨她,看到她这副模样,还是无法阻止慌张和恐惧。我答应张进的事还没有做完,但我顾不上了,只能第一时间把雅林送去救治,一刻都不能耽误!
    ***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车开到离村舍最近的医院,在雅林被推进病房后,便在外面焦急地等候。
    我坐在一张条椅上,膝盖上放着从车里拿出来的雅林的包。我从未翻看过她的包,但今天,我毫不犹豫地打开了。
    雅林的包里,除了钱包钥匙手机这三样必备品,剩下的全都是药。不管是瓶装的还是纸袋装的,标签上都写着她的名字,应该都是医院开的处方药。那些药的包装上只有药名,没写药效,我不知道都是治疗什么的,但她随身带着这么多药,却让我不由得吃惊。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只过了半个小时,几名医务人员就从病房出来了。
    “你是病人家属?”一位医生问我。
    “我是她朋友,她怎么样了?”
    “幸好送得及时,没有危险了,只是身体比较虚弱,几个小时之内可能醒不过来。”
    我松了一口气,说了声谢谢,又详细问了问雅林的病情。
    “就症状来看,应该是艾森曼格综合症。不过还没有做全面检查,不能确诊。”
    “什么……什么病?”
    “这是先天性心脏病长期未能治愈,病情发展,导致右向左分流,肺动脉高压无法逆转的一种结果。当然,这只是初步诊断,最好带她到市里的大医院检查检查。”
    “她之前应该是检查过的,她好像,还在吃药。”我把雅林包里的药拿出来给医生看。
    医生看了药名,点点头:“这里面有缓解肺动脉高压的药,那诊断应该没错。看来她一直在接受治疗,等她苏醒以后,最好把她转到长期治疗的医院去。”
    “这病能治好吗?”我心头开始一点点布下阴霾。
    “如果能把肺压控制到一定范围,还是有可能获得手术机会的。我们这里没有她之前的治疗记录,不好推断病人的情况。只能说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能接受手术矫正的机会比较小。”
    我没有完全听明白医生的话,但我听出来雅林的情况并不乐观:“如果不能手术,会怎么样?”
    “病情会继续发展,容易出现气短、紫绀等症状。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可能慢慢会有别的并发症,无法保证生活质量。当然,每个人的状况不一样,保养情况也不一样,病情发展的速度就会很不一样。一般来讲,如果能保证不劳累,不激动,不生育,平安地过上十几二十年,甚至更长,完全有可能。”
    “不生育?不能结婚吗?”
    “这倒不是,只是心肺功能无法承受妊娠和分娩带来的负担。”
    “那……正常的婚姻生活呢?”
    “这个……不是说完全不可以,视病情而定。以病人目前的状况,还是要节制为好。”
    ***
    我问医生这最后一个问题,是因为我脑中突然回想起了在雅林家撞见的那一幕,和在抽屉里发现的那盒避孕套,但医生的回答却让我困惑了。
    从雅林吃的药包装上写的日期来看,她这样的病况该是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说别的,就仅从她这样的身体状况来看,也根本不可能去做那样的事。那我看到的那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许多我以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变得漏洞百出。现在再仔细回想,其实我根本没有亲眼看到过任何实质性的场景,那所有一切的逻辑,都是从旁枝末节的各个片段拼凑而成。而那些旁枝末节的片段,又未尝不能只是假象呢?
    难道,那些曾叫我触目惊心的事才是真正的假象,而雅林晕倒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才是真的吗?
    廉河铭,真的,是她的生父?
    我坐在病房外的条椅上,埋着头,双手从额前插进头发里,整个人忽然陷入了一片虚无的空间。所有的事都在这片空间里变得混乱,一路走来得知的关于雅林的种种,都在这里变得扭曲。所有发生过的事,所有记忆的残片,都在狠狠地相互撞击,撞击之后,破碎成漫天飘散的碎片……
    藏在那些碎片之后的,雅林的身影,又一次变得模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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