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刚上完,张进就撑得直不起腰了,猫着个背四处张望。
    “哟,那妞儿离席了!”他忽然一声吼。
    我应声转过去看,雅林果然离开了座位。她沿着厅堂的墙,向后方走来,看起来是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她默默走着,并没有看到坐在不远处的我。
    雅林走进通向洗手间的走廊后,张进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也朝那走廊走了过去。
    我喊了他一声,他没搭理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好跟了过去。
    今天来的人很少,走廊空荡荡的,张进就直接堵在了女用洗手间门口。
    我本想把他拉走,但还没能走过去,雅林就出来了。我下意识地退到转角边,避免被她看见。
    雅林并不认识张进,觉得一个大男人堵在这里有些古怪,看了他两眼,转身便要走。
    “罗小姐留步。”张进道。
    雅林停下来,疑惑地看他。
    “噢,不对,你已经管廉老板叫爹了,应该叫你……廉小姐才对吧?”张进的话语中带上了讽刺。
    发现他有敌意,我立刻走出去吼了一声:“张进!”
    他那张嘴多厉害,远不是赖盈莎能比,雅林不是他的对手。
    张进对我翻翻白眼,不屑地嘬了一口。
    雅林看到我,很是惊讶,而且很明显,我同这个来找茬的人是相识的。
    我主动向她解释:“这我哥们儿,他人就这样,你别介意。”
    “怎么说话呢?别这么怂行么?”张进一脸的不痛快。
    我抿嘴不言。
    张进不理睬我,走上前去,对着雅林,抬起手臂用大拇指指着后面的我:“这家伙廉小姐认识吧?他有多怂你知道吗?他一直喜欢一姑娘,喜欢得死去活来,可就是……”
    “张进!”我又吼了一声,强行打断他。
    “哟!那姑娘不会连你喜欢她都不知道吧?”他阴阳怪气。
    我顿时火了:“你存心的吧!”
    “哼——”张进歪着脑袋鄙视地一笑,“是谁在那姑娘走投无路的时候,跑来求我给她找个工作的啊?”
    “你给我闭嘴!”这句话彻底惹火了我,脑子一懵,伸手就把他推了出去!
    他凭什么越俎代庖?那些事早过去了,我到死也不想让雅林知道!
    张进向后趔趄了好几步,差点没站稳。他怔怔地看着我,也懵了
    ——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对他动手。
    这下他也火了,一把把旁边台上的盆栽推到地上,砸了个粉粹,愤然离去。
    ***
    突然间,我和张进撕破了脸。
    雅林怔住了,站在一边忧心忡忡地观察我。她右手拽着左手袖口,皱着眉头,我一看她,她又把头低下去,回避我的目光。
    她肯定听明白了张进的话,不会真以为,我是来找她讨债的吧?
    走廊里恢复了安静,但我心里一团乱,又气愤又尴尬,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裸地站在她面前。
    “那家伙喝多了,别理他。”我说。
    “你……”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小声问,“你帮我找过工作?”
    “哦……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我只好解释,“是你打算回老家的时候,心心来求我帮忙的。”
    过去了这么久,在已经完全不需要了之后,她终于知道了那件事。
    她垂下眼睑,咬着嘴唇,盯着一旁不吭声。
    “那天晚上……对不起啊。”我又说了一句道歉,
    她摇头,低声说:“不怪你。就算你拦住了她,她也还会再来的。”
    我默了片刻,她是真的不怪我了?
    “那……我先回去了……”雅林转身便要走。
    我下意识地叫住她:“雅林……”
    她回头。
    想问她的,有千万句,但都无从开口。于是我只是淡淡地开口道:“你过得好吗?”
    她凝视了我一会儿,默不作声,眼中藏着一层被雾遮住的凝重。
    我等着她回答,她却始终不开口,最后只对我微微点了个头,转身便离去了。
    这问题,很难答吗?
    ***
    我回到大厅后,发现张进已经不知去向。大厅门口有个登记处,出入都得登记,我便过去询问。
    登记员告诉我,张进出来后,在电梯前按了向上的按钮。这会场本就在最高层,登记员以为他弄错了好心提醒,他却说要到楼顶上去抽根烟。
    我跟到楼顶,找到了靠坐在围栏边抽着烟的张进。
    张进见是我,转过头去对我不理不睬。
    我虽也生他的气,但毕竟动手的人是我,便放下架子主动跟他搭话:“听说你跑屋顶上,半天没回去,还以为你想不开呢?”
    我这是调侃,张进才不是悲观主义者,信奉的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他还没消气,“哼”了一声,还是不搭理我。
    于是我干脆坐到他旁边,伸出手跟他讨烟抽。他倒是给了我面子,递过来一根。
    我又跟他讨火,他不情不愿地伸手过来帮我点,但正要点着时,手却忽地一歪,火苗子一下烧到了我拿着烟的手上。
    “干什么?”我立刻缩回手,手背一阵热辣辣的疼。
    张进却突然笑开了花,前仰后翻,眼角都挤出泪来。
    我莫名其妙。
    他笑了好一阵才缓和下来,指着我说:“瞧你那傻样儿……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
    我拧着眉心:“没吃错药吧?”
    “你才吃错药了呢!老子想给你制造点儿独处的机会,你怎么连这都不懂?一见到那妞儿,智商全没了!”
    “……”我真懵了。难不成他是故意的,故意去招惹雅林,故意说那些话惹我发火,然后顺势离开,留下我去安抚受到惊吓的雅林?
    真是演得一手好戏,我还真被他骗到了。
    “你……没生气啊?”我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谁说老子不生气!你这浑球出手也忒重了点儿!”
    “所以这是报复?”我伸出被烫得发红的手背给他看。
    他又“哼”了一声,继续抽起烟来。
    “多此一举。”我冷冷道。
    “得了吧你。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个重色轻友的主儿!”
    “是你说得太过分了!”
    “呵,旁人说三道四要个什么紧?就你在那妞儿面前那熊样儿,一看就被拿得死死的。”
    “……”我口吃了一下。
    默然了片刻,我沉下声音对张进说,“其实,我对她早没那想法了。”
    张进不信,蔑视地摇摇头。
    “真的,大半年了,我从来没联系过她。我一直以为她跟宋琪在一起,谁知道……”我笑了一声,仰头看向天空,“我和她真没什么关系了,只是希望她过得好而已。”
    这是我第一次向张进坦诚我对雅林的态度。
    只可惜张进并不领情:“嘴硬吧你,就你对她说话那唯唯诺诺的样儿,分明是旧情未了。”
    我没看他,后脑靠到了围栏上:“张进,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跟可可分开了,你会对她凶吗?”
    伶牙俐齿的张进居然语塞了,呼呼地猛抽了几口烟,陷入了沉思。
    仅是想象,他便已经可以感同身受了。
    他抽完手里的烟,把烟头按在地上熄灭,语气肯定地丢出一句话来:
    “我跟可可不会分开的。”
    “我信。”我立刻回应。
    张进笑了,重新递了一根烟给我:“可可跟那些女孩儿都不一样,她是真的特别单纯,一心一意喜欢我,跟定我,我说什么她都信。我呢,自然也不会辜负她,所以我们是不会分开的。”
    这也是我第一次从张进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看来他是真找对人了。
    “嗯,你很走运。”我肯定道。
    “这不是走运。我跟你说,你还真得改改思路,别再当外貌协会了。”
    我轻笑:“我不是外貌协会。”
    “不是?呵,那你说,你看上了她哪儿?”
    “……”我半响都没答话。
    我为什么爱上了雅林,因为曾把她看作水晶?可现在,这颗水晶已经不透亮了。
    “我不是说罗雅林不是好女孩儿,只是啊,这长得太好看的女孩儿,诱惑太多了。”张进道,“你看啊,她原来只是个小打工妹儿的时候,像你这样的就是不错的选择了。后来她有机会傍上前途大好的有志青年,立马就抛弃了你。等她见识过真正的大老板,就又看不上给大老板打工的小年轻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人都是这样的,就不能开了眼界,见过了好的,这不好的,次好的,就再也入不了眼了。这好看的女孩儿啊,就是能有机会开眼界,就算你管住了她,你也管不住别人的眼睛啊!”
    我默默听着,没应声。
    “所以还是可可那样的单纯小姑娘最好,不用长什么见识,只要在她的世界里,我永远是那个最好的就行。”张进洋洋得意,十分自满于自己的理论。
    我瞟了他一眼:“你还能控制得了别人长不长见识?
    “能啊,只要我保护好她。”
    “怎么叫保护好?”
    “当然就是全心全意对她好啰!这女孩儿啊,就喜欢依赖对她好的人,你要对她好得不得了,她就会对其他人的献殷勤视而不见。”
    “所以这是你对可可好的原因?”
    “那是!我张进是谁啊,做事当然都是有目标的!”
    我是看出来了,张进也是一张硬嘴,比我好不了多少。我才不信他对陶可可百般讨好是为了拴住她。我对雅林不好吗?对她好就能拴住她吗?显然不是。
    人不是机器,强迫自己去对另一个人好,不可能坚持长久。能做到的,都是因为已经深陷其中,身不由已了。而更离不开的,也只会是付出的一方,因为只有付诸了心血,才会刻骨铭心。
    陷进去再□□的痛,我已经体验过,但愿张进不会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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