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孕育着杀戮的夜晚,廉河铭成了河铭公司的神,他的突然驾到粉碎了杜经理和潘宏季的美梦。
    潘宏季看到廉河铭的时候,脸都变成了青紫色。他在我面前暴跳如雷:“是你干的吗?是你把廉河铭招来的吗?”
    “原来你这么害怕廉河铭。”我的嘴角在向上弯。
    但那不是胜利的笑,我并不知道廉河铭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他的出现,我同样惊讶。
    这个大老板不是还泡在酒缸子里吗?他怎么突然清醒了,怎么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潘宏季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为何宋琪会成为网中之鱼,廉河铭却让他像见了鬼一样?
    潘宏季猛地把茶杯砸碎在桌上,起身就要走,我立刻上前拉住他:“干什么?”
    他挣脱不开,彻底失去了先前的得意,对我怒吼道:“你他妈的不想让船炸了就放开我!”
    他的意图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张脸焦急得变了形,不像是装出来的。我一放开他,他撒腿就跑出了宾馆。
    我跟着潘宏季一直跑到码头边,游船已经起航,正向着湖中心驶去。
    潘宏季大骂一声,在码头上来来回回寻人。没一会儿,他从一处角落逮出一个人影来,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手机,拨通了电话。
    我不知道他打给了谁,只听到他对着电话大喊:“所有行动中止!全部人给我待命!”
    ***
    一场腥风血雨的表演在高潮来临前戛然而止,湖面上平静而优雅的波纹,缓缓地朝湖中心那艘金碧辉煌的游船荡漾而去。
    我和潘宏季在湖边一处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这场交涉的结束。直到两小时后,游船缓缓驶回来,稳稳地停靠在码头上,所有人有序地一一下船,潘宏季都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
    自始至终,宋琪都没有出现,但这场谈判的得利者,却毫无疑问是河铭公司。真正阻止了这场悲剧的人并不是我,但我倒向河铭公司,背叛了杜经理的行为,却赤|裸裸地成了事实。
    望着廉河铭在周围人的簇拥下离去的背影,潘宏季的目光愤恨到了极致:“冷海冰,河铭公司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言。
    他满口讥讽:“我怎么觉得你是个傻子呢?宋琪死了,河铭公司垮了,你看上的女人不就只能跟着你了么?”
    我愕然,潘宏季居然知道我不惜代价阻止他的原因!
    “你胡说什么!什么我看上的女人!”
    “不是吗?你救舒心是为她,救河铭公司也是为她,你可真是个情种。上次我叫你小心被女人骗了,看来是我想错了,你不是被骗了,而是心甘情愿。呵呵……只可惜人家看上的不是你。”
    我顿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跟她早没关系了。你听好,就算从前有,现在也没有了,今后,更不会有。”
    ***
    夜晚又增添了几分寒冷,我在公园门口一个隐蔽的角落默默站了一阵,从没在意过寒冷的我居然也有些哆嗦。
    我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彷徨。肩上卸下了一件重物,却忽然有点空,不知该何去何从。
    许久,我长呼了一口气,走出隐蔽处,朝大门外走去。
    我刚迈出公园大门,步伐却骤然停住
    ——大门外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瘦小的人影正蜷坐在地上。旁边的树丛几乎盖住了她的身体,唯有从我这边照过去的光线,刚好映出她浅色外衣的一角。
    雅林?她怎么在这里?
    我走了过去,站到树丛边。她没动,双臂交叉在膝盖上,头枕着手臂,似乎睡着了。
    我蹲下去,轻喊了她一声:“雅林。”
    她听见了,抬起头来,但光线太暗,看不清她的脸。
    “你没事吧,这么晚了,怎么在这儿?”
    她摇摇头,声音有几分虚弱:“有点儿不舒服,歇会儿。”
    “病了?要去医院吗?”
    她又摇头,给我看她手里握着的小瓶子:“有药。”说着,冲我笑笑。
    我点了个头:“你是不是担心宋琪?怕他还是会来,所以跑来了?”
    雅林就不笑了,也不说话。
    “你放心吧,他没来,我一直在那儿看着。还有,你知道吗,河铭公司的老大来了,就是你说的那个廉校长,他来了,我想公司也不会有问题。”
    雅林望着我,许久都不再开口。
    我蹲了一会儿,腿有些麻,站了起来:“太晚了,回去吧。”
    “嗯。”她低声答。
    “教师公寓在哪块儿?”
    她仰头看我。
    “河铭中学附近吗?”
    “……嗯。”
    “那还挺远的,我帮你叫个车吧。”说完,我转身走到了马路边。
    这附近出租车不多,等了一会儿还没来。雅林慢悠悠地跟了过来,站在我斜后方,和我一起等。
    没多会儿,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罗小姐!”
    寻声望去,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吆喝:“找到了!找到了!在那边,把车开过来!”
    男人气喘吁吁地停在雅林面前,一边擦汗一边抱怨:“罗小姐你上哪儿去了?走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这么冷的天又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你……”男人急得语塞,语气却非常收敛,“告诉过你这附近不安全,有坏人,你要出点儿什么事,我们……我们怎么交代呀!”
    从他的话和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可以猜到,他是河铭公司的人。他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问雅林:“你朋友?”
    雅林低着头,没有回答。
    不一会儿,一辆宝马就停在了路边。
    “走吧罗小姐,回去好好休息。今天太晚了,我跟学校打个招呼,明天你别去了,啊。”
    “不用,我明天要去上课。”雅林立刻拒绝。
    车门已经打开,我退开一步,对雅林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我说完便转身走开,但刚走出几步,却听见雅林在背后叫我:“海冰——”
    我回过头,她正向我走来。
    她停到我跟前,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海冰,谢谢你。”
    我望着她,没有说“不用谢”。
    所有的一切,只需她一声“谢谢”,便足以慰藉,所以我收下。
    她轻咬下唇,目光中有几分踌躇,轻哑的嗓音混在风声中,断断续续:“我能……请你吃饭吗?”
    我愣了一刻。
    第二次了,为了感谢?
    她静静地望着我,等着我回答,而后面的人也静静地望着她,等着她上车。
    “好。”我答。
    “那,周末吧。下个周六,行吗?”
    “好。”
    “那就,下午五点,就在……”她左右看了看,“就在这儿吧,公园门口,我在这儿等你。”
    ***
    夜深了,我才终于往回走。
    水面的波涛静止下来,水底下的暗涌却已经开始酝酿。我画了一个句号,新的篇章却要就此开始。
    身心俱疲。
    挪回到家门口时,双腿都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就盼着往床上一倒,什么都别再想。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然而,当我用钥匙开门的一瞬间,我的大脑却狠狠一抽——我从不会忘了锁门,但门却没有锁!
    我谨慎地将门推开一个缝隙,没发出一点声音。屋子里静悄悄的,黑漆漆的一片。我尽量小心地推开门,不让门发出声音,伸手小心地摸向电灯开关,打开了灯
    ——整个房间,一片狼藉!
    沙发和墙上全是深深浅浅的划痕,橱窗里的玻璃杯砸得碎片满地,就连电视机都翻倒在了地上!卧室更加惨不忍睹,棉被全被穿肠破肚,棉絮满天飞,还夹杂着被砸碎的台灯碎片!
    掀开棉被,我落在湖畔宾馆的那把小刀,正笔直地插在床单上!
    ***
    真快,一个晚上的安稳觉都不让人睡。
    我以为我的住处还算是个秘密,原来真是太高看自己了。幸好我搬走了,要是这样的事发生在张进家,他不得气死。
    瞬间的震惊后,我的疲惫崩塌了,全身的骨头像被谁抽走了似的,支起身子都困难。我漠然地踩过一地狼藉,往阳台上一蹲,就一根一根地抽烟。
    头一次,我抽了一整晚的烟,对着外面,一眼都没回头去看。
    之后的几天,我就在那垃圾堆一样的屋子里傻呆着,没出门,也没人来找我。每次睁开眼,都是卧室的天花板。
    后来一股难闻的酸臭味终于把我熏下床,我才发现,冰箱门已被砸得合不上,几天过去,里面的食物全都变质腐坏,塑料袋的缝隙里流出一股泛黄的污水,阵阵恶臭。
    这气味让人反胃想吐,我跑到厕所对着马桶一次次作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滴水未进了。
    一瞬间,我像是突然恢复了知觉似的,口渴难耐,接着面盆的自来水管大口地喝起来。喝足水后,又感觉到了空得快要前后紧贴的胃,终于在饥饿感的催促下走出了门去。
    出门前,我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镜子里的自己已然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跑到最近的超市买了一大袋面包,瘫坐在路边,对着马路上匆匆来去的车辆,狼吞虎咽地啃。
    已是入冬,寒风刮在身上像刀割一样,真疼。
    缓过了饿劲儿,我想起了张进,不知他这些天怎么样,会不会受到我的连累。我回去找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却发现几天过去,早就没电了,又在“一地鸡毛”里找到充电器,才把手机打开——如我所料,一长串的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张进。
    我点开了他的号码,盯着拨号键呆了一会儿,终于按了下去。
    风雨雷电,刀山火海,就从这一刻起,开始面对。
    电话很快接通,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张进的声音就强势地占据了我的听觉:“喂!喂!你是冷海冰不?你人在哪儿?”
    他的声音很是急促,我保持着平稳,喊了他一声:“张进。”
    “哎!总算有联系了!我……”他气急败坏,但终于放心了些,“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这几天有人来找你麻烦没?”
    “没。”
    “你人在哪儿?”他又问。
    “我……”我不打算让他知道这场巢穴之灾,这里,就让我一个人收拾吧。于是我说:“约个地方见吧。”
    ***
    我们约在一家偏僻的背街酒馆,那里不是银巷,没有圈里的人。地方是张进定的,他怕我被人发现了行踪,其实他不知道,我已经无处藏身了。
    张进再见到我时,止不住惊讶。我那时的样子看起来很憔悴,虽然出门时尽量收拾得不至于太落魄,但那张多日不见天光的脸和僵硬的表情,却把我这些天的颓废暴露了个精光。用张进的话来说,可能都不成人样了吧。
    那天,张进破天荒的在我惹了一个大麻烦后没有臭骂我一顿。他本来满肚子的责怪,见了我后,却不忍心落井下石了。他看了看我,又摇了摇头,便让我坐下。
    “你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啊?”张进问。
    我摇头。
    “看你……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答着,语气尽量放轻松,“就是好多天没出来晒太阳了,有点蔫儿。他们没来找你吧?”
    “你还知道问我啊?我现在都被看得紧了,像我是你同伙儿似的。哎,你到底咋回事儿啊,你怎么变成众矢之的了?”
    “他们怎么跟你说的?”
    张进叹了口气:“你搬走以后,头几天还没什么。后来不知怎地,也就前两天开始吧,外头天天有人瞎转悠,好像是在监视。那里头有个弟兄我从前是打过照面儿的,我知道是杜老头派来的人。而且派给你的大奔,也不知道啥时候被人开走了。我寻思杜老头这是要办你啊,就偷偷找那兄弟套话,你猜他咋说,他说你是河铭公司派来的奸细!说长慧这回跟河铭公司抢生意输惨了,而且全赖你,上头要拿你开刀!嘿,我就奇了怪了,你有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你怎么能是个奸细呢?不是潘宏季有招数搞定这生意的么?怎么就输了?还怎么赖上你了?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事怎么可能讲得清楚,我低头默默地说了句:“他们没把这件事跟你联系起来就好。”
    “哎!你搞没搞懂轻重啊!”见我文不对题,张进急了,“公司这回损失可不小,河铭公司又活了,过些日子又要压到我们头上了。这事儿要真和你有关系的话,杜老头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给个回话啊!”
    他两眼瞪着我,等着我回答。但我答不出他希望听到的辩解,只能无奈地点头,承认了。
    这下他真惊了:“你怎么搞的?”
    他没压住嗓门,旁边的人都朝我们看了过来。
    做不出解释,我只能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先去辞职。”
    “你以为……”张进刚要爆发,看了看周围,又压小了嗓门,“你以为就辞职这么简单?你是傻缺吗?”
    我没答,反而淡淡笑了一下。
    “你这个……”他气得语塞,正要发作,却被我突然的示意打住。
    我发现,那个从中作梗,让我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小丑,正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窃笑
    ——潘宏季竟然出现在了这个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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