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凝没费什么力气, 就摸到了赵王的书房附近。
    这要感谢韩乙这个活地图。
    对于擅长认路、识方向的人,季凝都是打心眼儿里佩服的。
    谁让她是个路痴呢?
    当初刚进常胜侯府的时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夜游侯府, 季凝就闹了笑话,光顾过一次的厨房再经过的时候,她就认不得路了。
    彼时的她,还被简铭鄙视来着……
    此刻回想,仿若经过了许多年。
    如今, 她与简铭被赵王府的人算计, 看似被一步步引入了陷阱之中而不自知。
    赵王府中的人也真是配合, 季凝这一路之上愣是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若非清楚地知道此处是大齐皇帝唯一的亲弟弟的府邸, 季凝都要怀疑,这里是不是什么荒山野岭积年无人光顾的荒宅了。
    季凝此刻已经笑不出来了:谁被当成个傻子, 都没法笑出来吧?
    “夫人,前面便是了。”韩乙低声道。
    以她的警觉和修为, 自然早就发现了这一路上的不同寻常。
    太过安静了!
    焉知这不是一个陷阱?
    “夫人……”韩乙欲言又止。
    “我知道, ”季凝神色淡然, “继续往前走,别被他们发现就是了。”
    韩乙哑然。
    她们主仆两个,从赵王府的花厅摸到赵王府的书房, 穿梭了半个王府, 都没见着任何人……恐怕, 这会儿她们该担心不应该是“被他们发现”?
    她们这会儿该担心的, 不该是早就被对方暗中观察而不自知吗?
    韩乙到底还是不放心季凝的安危, 又低声提醒道:“夫人, 左后方房脊上藏着一个人, 右侧前方檐下也藏着一个人……”
    她的武功修为极高, 此刻悄悄放出神识去,果然发现了埋伏。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两名埋伏手的修为平平,皆不值一提。
    韩乙这才稍松了一口气。
    她自问若是起了争斗,能安然护着季凝离开。
    至于简铭,随行的侯府护卫,虽然此刻不在这里,却也不是吃素的。
    “别作声,别瞧他们……我知道。”季凝低声嘱咐,依旧神色如常地朝前走。
    你知道?
    韩乙微诧。
    她竟没看出来,这位主子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韩乙自问修为不简单,她都没看出来这位主子的根底多深,那得多厉害?
    季凝当然不会任何武功。
    她只是早就想到了,对方既然做下了这个局,这一路上必定有人暗中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
    又是被当成了傻子!
    可恨啊!
    季凝暗咬银牙,硬撑着脚步不至于乱了分寸。
    赵王的书房就在眼前,里面隐隐飘出说话的声音。
    门口竟连一个当值的都没有!
    这也太明显了吧?
    季凝可真不信,连简铭这位侯爷的书房门口都有当值的心腹小厮呢,赵王这个王爷的书房门口,连个把守的都没有?谁都可以随便进吗?
    韩乙紧随在季凝的身后。
    她蓦地脊背一紧,小心地放出神识——
    好家伙!书房房顶左右,藏着四个人!
    比之前那两个修为要高许多……四个武功不低的藏在这里,确定只是护卫,而不是等着包抄她们的后路?
    韩乙轻轻扯了扯季凝的衣袖。
    季凝回头,看到韩乙无声地朝上努了努嘴,左手悄悄地晃了晃四个手指。
    房顶上藏了人,而且藏了四个意思。
    季凝却像是根本没明白韩乙在说什么,她朝韩乙竖起一根食指:“嘘!”
    韩乙:“……”
    季凝微伏下身,蹑足潜踪地蹭到书房门口,躲到柱后。
    韩乙狐疑地跟着她。
    怎么觉得,夫人和刚才,不太一样了?
    韩乙正困惑着,季凝忽然回头,小声道:“姓沈在里面……哼!赵王不是好人,偷偷安排姓沈的和侯爷私会!”
    说到后面,已经十分地气恼。
    韩乙听得目瞪口呆:姓沈的?沈知意?
    沈知意来赵王府了,韩乙是知道的。所以,赵王特意请了沈知意来书房,就是为了安排她与和侯爷私会?
    真要是那样的话……韩乙也挺理解季凝的怒火的。
    书房之内,赵王与简铭身处八仙桌的两旁,各据一张太师椅,仿若分庭抗礼。
    沈知意则远远地坐着,捧着一盏茶,小口小口地抿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赵王笑忒忒地瞟了瞟浑然物外状的沈知意,又瞄了瞄一旁脸色觉称不上好看的简铭。
    “言之怎么不说话?”赵王挑衅道。
    “殿下想让臣说什么?”简铭冷声道,却不肯分一个眼神给沈知意。
    赵王“嗐”了一声:“沈娘子就在这里,你说本王让你说什么?”
    他说着,还挺恨铁不成钢地横了简铭一眼:“本王好不容易寻机会请了沈娘子来与你厮见,怎的,你还等着沈娘子一个姑娘家主动向你开口?”
    简铭脸色铁青,不做声。
    赵王一双桃花眼眯了眯,对眼前的情状很觉满意。
    他飘悠悠的目光投向沈知意:“说起来,沈娘子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言之了吧?”
    沈知意像是突然意识到被点了名字,恍然抬眸。
    她没有看问话的赵王,而是看向了一言不发、脸色沉郁的简铭。
    “王爷说的不错,我确实很久未曾见到侯爷了。”那语调,恨不得一句三婉转。
    赵王被她婉转得都有点儿舌头根儿发酸,嘴里啧啧有声:“言之哪里都好,就是这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毛病,不可救药!”
    这副口气,俨然他就是简铭的至交好友,正不客气而满怀善意地批评好友的缺点。
    简铭听得清楚,脸色冷得快能结出冰碴儿了。
    沈知意也是个上道儿的,听到赵王的话,仿佛瞬间找到了能给撑腰的,幽幽道:“殿下明鉴……”
    明鉴个什么?
    还不是明鉴简铭“不懂得怜香惜玉”?
    赵王乐极了。
    见到简铭气愤恼怒又不能发泄的样子,赵王比什么都高兴。
    一时之间,赵王觉得那墨玉棋子和榧木棋盘的损失都算不得大事了。
    千金散去还复来,钱都是人赚的。
    散了千金,看到姓简的被怄得心肝脾肺都疼的样子,值啊!
    于是,赵王越发地蹬鼻子上脸了。
    “本王前日听荣儿说起,简扬在学里又被郑家的小子欺负了?听闻王相的外甥也打过他?这也太可怜的吧?”赵王面上不无痛惜地说。
    表面上,他是把自己小舅子说过的话拎出来,本本分分地告诉沈知意,其实,他心里正暗戳戳地嘻嘻笑呢!
    果然,沈知意闻言,脸色微变。
    “又被人欺负了?”沈知意绷直了身体,再也无法维持之前老神在在的模样了。
    “可不嘛!”赵王摇头叹息,“虽说小孩子家打架算不得什么,可简扬毕竟是……是不是?”
    他说着,眼神在沈知意和简铭之间转了两个来回。
    沈知意这会儿没心思理会赵王眼珠子快要转飞出眼眶的做作模样。
    她定定地看着简铭:“侯爷?”
    侯爷你怎么说?
    沈知意是这个意思。
    简铭受不了她直挺挺的盯视,胸口重重地起伏了几下。
    “我已经请了先生,在家中教扬儿他们兄妹……那官学,不去也罢!”简铭艰涩道。
    “不去也罢?”沈知意喃喃地重复着简铭的话,神情复杂。
    旁边,赵王瞧了个分明,慢条斯理地插话:“言之啊,官学到底是官学,在那里学的不止是学问,还有为人处世的道理。你想在家中请先生,为简琮和简歆做开蒙是不错的。可是简扬都多大了,他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蒙童。你放着现成的官学不许他去,放着现成的朋友不让他结交,将来他长大成人了,如何在官场中与人交往呢?”
    沈知意似乎也听进了赵王的话,面色忧虑。
    简铭向沈知意解释了之后,便闷声不语。
    直到听到赵王的一番“好有道理”的论说,简铭双眸森冷地看过来:“殿下为简家考虑得真是周全!”
    赵王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犹打着哈哈道:“那是自然!你我是什么关——”
    “殿下到底想如何?”简铭径直截断了赵王的话头儿。
    赵王登时被噎了一下:“言之,你这……”
    被简铭再次抬手打断:“赵王殿下,你是聪明人,简某也不是个蠢的。明人不说暗话,殿下巴巴儿地请了知意来,又三番五次地提及简扬……殿下到底想如何,不妨直言!”
    赵王愣了愣,浑没料到简铭竟是懒得再迂回了。
    他的眼中划过玩味,歪头瞧了瞧简铭:“明人不说暗话,言之这话说得好!”
    简铭没理会他。
    只听赵王又道:“言之是觉得,本王请了沈娘子来,又屡屡提及简扬,是为了威胁你就范吗?”
    简铭蹙眉。
    赵王自嘲而笑:“这样的程度,言之你就觉得是被胁迫了?那么,自幼生母被人幽禁不得相见,连祖宗礼法都可以罔顾,只因为怕我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言之倒是说说,若你是我,将会如何?”
    一旁,沈知意听他的话茬儿,越说越是不像,立时警觉起来。
    “殿下既与侯爷有要事相商,我便不叨扰了!”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等等!”赵王忽的出声喝止沈知意。
    他平素惯于一副笑脸对人,此刻突然冷下脸来,很有些瘆人。
    沈知意脚下便不由得定住了。
    赵王森幽幽地看着她:“沈娘子,你也是做母亲的人。和自己的亲生孩儿……骨肉分离,是什么滋味,你是清楚的吧?”
    此言一出,躲在门口的季凝脑中“嗡”的一声——
    做母亲的人?
    简扬的……母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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