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桂花当年移栽自威州, 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什么缘故,总是长不好……”赵王妃不无遗憾地说道。
    季凝已经听得心头警铃大作。
    来了!这便来了!
    她就知道,赵王妃之前那般, 又是寻机会介绍展逸,又是令侍女奉上枫露茶的,绝非无意之举, 只怕是有心为之。
    威州是什么地方?
    那是故卫国的所在地。
    当年卫国被大齐灭国之后,先帝便赐其故地名为“威州”。
    恐怕先帝在赐这个名字的时候,很有一些“立大齐之威以慑旧民”的意思吧?
    先帝彼时赐名威州的时候, 究竟作何想法,季凝此刻无暇去想。
    她疑惑的,是赵王妃放着满园子的桃、李、杏、梨种种树不提, 偏要提这桂花树?赵王妃不仅提了,还非要提及那株桂花树是从威州移栽来的?
    莫非, 关于简铭和自己的身世,赵王妃, 抑或说是赵王, 知道些什么内情?
    赵王的生母, 曾经是先帝的宠妃。照此看来,那位何太妃听闻一些当年的秘辛,再告诉给她的儿子赵王,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
    季凝忖着,于是聪明地没有接赵王妃的话茬儿,而是似对那株桂花树更感兴趣似的,顺着赵王妃指点的方向看过去。
    瞧着, 只是一株再普通不过的桂树……
    叶片呈扁圆状, 枝叉也算得上浓密。此时尚未到花期, 是以只有满树的翠色。
    “瞧着倒是好的。”季凝像是个纯粹的观赏者,道。
    赵王妃闻言,摇了摇头:“季夫人或是不知道这桂树的来历。若是其他地方的桂树也就罢了,这威州的桂树,是天下驰名的。”
    又来!
    季凝只想将话头儿引开,岂料赵王妃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威州,生怕这个话头儿被绕开了去。
    太过刻意了!
    只听赵王妃又兴致盎然地向二人介绍道:“昔年,威州还未归入大齐版图的时候,还是故卫国的所在。故卫国皇室最是喜欢桂树。据闻,他们曾有一位祖先微服民间,喝了一位茶女泡的桂花茶,遂叹为天物。回宫之后,他便遍访民间,寻找最优良的桂树,在皇家园囿之中种植。后来经过了几百年,这种树便在卫国遍地生根。”
    赵王妃说到此处,幽幽一叹:“可惜,当年那场战火,据说把卫国宫室里最名贵的桂树都烧尽了。”
    季凝撩眼皮,瞥了一眼赵王妃,心道这位赵王妃可倒是真不避讳。她可是大齐的子民、亲王之妻,这么明晃晃的为故卫国表示遗憾,真的好吗?
    赵王妃已经算是胆大的了,孰料,旁边还有更胆大的。
    “真是可惜了!”一旁的沈知意突然搭话,“我曾听身边的长辈讲过,当年卫国的桂花乃天下一绝。”
    “哦?”赵王妃诧异道,“沈娘子家中的长辈是故卫国人?”
    沈知意闻言,歪头笑向赵王妃:“我本就是卫国人,幼时遭遇战火,被家中忠诚老仆所救,才有命活到今日。我说的长辈,便是那位忠诚老仆。”
    沈知意说着,忽然呵笑:“我以为,王妃知道我是卫国人呢!”
    赵王妃显然怔了一下,没料到沈知意会有此一问。
    不过她应对得也快,神色诚挚道:“我当真是此刻方知晓。”
    说罢,赵王妃像是安慰沈知意似的:“如今哪有什么卫国人呢?都是大齐人,大伙儿都是一样的。”
    沈知意微微一笑:“王妃莫担心,我倒不至于因为自己的身世便自伤自悲呢!王妃瞧我现在,不是活得挺好吗?”
    她这样说着,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朝季凝的方向霎了霎眼。
    季凝初时因为赵王妃莫名其妙地提起威州的话头儿而觉得忧心,后来却见沈知意与赵王妃搭上了话茬儿。
    那话茬儿,怎么听着都隐隐有几分暗自交锋的意味。
    尤其,在听到沈知意反诘赵王妃“我以为,王妃知道我是归国人呢”的时候,季凝很是生出了几分兴味。
    季凝甚至在想,似赵王妃这般深一脚浅一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聊天作派,就该让沈知意这样的人来治一治她。
    看到赵王妃被诘得着实愣怔了一下,季凝在心里都要替沈知意喝彩了。
    她端着茶盏,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
    看似在欣赏园中的景致,其实是在看眼前的好戏。
    可惜,这么一场好戏季凝还没看过瘾,那暗里交锋的双方,便各自偃旗息鼓,握手言和了。
    不仅如此,那个之前胆敢诘问赵王妃的沈知意,这会儿竟朝着季凝挤眼睛。
    季凝被她挤眼睛挤得莫名其妙,她圆着眼睛盯着沈知意挤得快要抽筋儿的眼睛……这双眼睛,还真挺富媚意的!
    这么一想,季凝忽的福至心灵起来。
    她蓦地想到,沈知意为什么口中说着“我不是活得挺好的吗”的时候,朝自己挤眼睛了。
    简铭!
    这个女人一定是在拿简铭,向自己示.威呢!
    简铭是季凝的正牌夫君,却被差不多半个圣京城的人传得跟这位如意阁的阁主不清不楚。
    还有更说不清楚和沈知意是什么关系的简扬……
    季凝的眼神呆了呆:她怎么越看,越觉得简扬的眉眼之间,与沈知意有几分肖像呢?
    简扬那孩子,身形轮廓像简铭,眉眼又与沈知意相像……这个发现,可真让季凝心头像是被针扎了,又被醋水泡了几日几夜似的,又是疼,又是酸涩涩的。
    她与简扬极有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而简扬和眼前这个女人,可能诞有一个孩儿……
    饶是季凝养气功夫再好,这会儿也快要绷不住了。
    她脸上的肌肉,都快要笑僵了。
    又听到赵王妃笑道:“沈娘子如今是圣京城中第一大商贾,又被许多世家俊才的倾慕,日子过得可不是挺好吗?”
    这话带着几个玩笑调侃的意味。
    沈知意丝毫不以为意,还笑盈盈地纠正赵王妃:“王妃说错了。”
    “哦?”赵王妃挑眉。
    “如意阁可不是圣京城中的第一大商贾,而是第一大得夫人娘子们看重的所在。”沈知意郑重点头,继而自己先笑了。
    赵王妃会意,也莞尔。
    能用上如意阁中的妆品,在圣京城的女子之中,可谓十分的风靡。这样看来,如意阁可不就是第一得夫人娘子们看重的所在?
    季凝听她们两个或扬或抑的对话,越发觉得没趣。
    她自幼在季家角落的小院落里长大,头上顶着“季海女儿”的名头,其实根本没有享受过身为官宦之女该当享受到的。
    最明显的,便是交际。
    如季钰,从小到大,因为有母亲郑氏的宠爱,有父亲季海的纵容,季钰可以按照她的喜好,与圣京城中各个官宦之家的小女娘们任意交往。
    当然,有些世家的小女娘,也不是季钰能够高攀得上的。
    但是至少,与季海的地位相仿佛的官宦之家的小女娘之间的茶会、赏花会、诗会等等,季钰参与过太多了。
    更因为她母亲郑氏的关系,季钰得以时常随母亲去旁的贵宦之家做客,互为交往。
    这样的贵妇、贵女之间的聊天、赏鉴场合,于季凝而言,却是陌生的。
    准确地说,此番来赵王府,是季凝第一次身处这样的场合。
    季凝不觉得紧张,也不觉得害怕,她只是觉得……无趣。
    相比这样枯坐着,看女子与女子之间的明争暗战,季凝更乐得在常胜侯府自己的房间里,捧着一本书,读到酣畅处,为之击节叫好。
    季凝低头看手中的茶盏。
    茶盏剩了一半,茶汤之中残存的两片不知是什么花的花叶,不是完整的模样,只是那么指甲大小的白生生的两阕残片,漂浮在那茶汤之中,不得不随着茶汤的晃动,而晃动起伏……
    人如茶,茶亦如人。
    若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岂不是只能随着无情的世事起伏、飘荡?
    忽的,季凝的双眸被眼前的情景定住——
    她看到那茶汤之中的两片残破花叶,因为汤水的起伏,撞在了一处。
    季凝以为经过这么一撞,它们便会各自分开,各循各的路,继续随波逐流。
    谁知,那两片花叶,竟奇异般地粘连在了一处。
    季凝凝眸,轻轻晃动了一下茶盏,居然没有将它们晃得分离。
    两片花叶粘在一处,仿佛相依相伴,更像相扶相搀……
    季凝刹那失神:这与她和简铭何其相似?
    他们原本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却被这无情的世事扯在了一处,更彼此之间有了感情的牵绊……
    纵然她不喜欢眼前尔虞我诈的一切,便是为了简铭,为了彼此的安然,她也逃避不得。
    季凝的眸色微沉,浮上了两抹坚毅。
    “季夫人在想什么?”赵王妃是绝不肯让季凝安生的。
    季凝抬头,对上她似乎很感兴趣的眼神。
    赵王妃则被季凝盯得微微愣了下,怎么觉得眼前这位新晋的常胜侯夫人,和之前哪里不大一样了?
    只听季凝不疾不徐道:“我在想,人人都说威州的桂花最好。只是不知道,那威州的桂花茶,究竟滋味如何。”
    说罢,她又朝赵王妃赔笑道:“一时想得入了神,失礼了。”
    赵王妃自然说不妨事的:“季夫人若是喜欢,府里倒是有些存的,只不是新茶……”
    正说话间,忽有侍者来报:“禀王妃,殿下请如意阁的沈娘子过去书房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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