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凝其实挺担心简铭和林芷起什么争执的。
    她虽然尚未知晓简铭因何而动气, 但林芷对常胜侯府着实不错,于情于理简铭都不该对林芷无礼。
    “只顾着奉茶了,林娘子可曾用了午膳?让厨下做些可口的点心, 林娘子意下如何?”季凝适时地开口。
    她温软的声线,回荡在简铭的耳边, 登时让简铭的心也柔软了几分,脸上的恼意也绷不住了, 回身唤常青去小厨房吩咐。
    林芷并没有与简铭置气,既然视彼此唯有, 她也不怕简铭生气。
    林芷此刻最想知道的,就是为何这两人成亲一月有余尚未圆.房。
    再多逗留也探不出个结果,索性离开吧。
    “不劳烦了, ”林芷含笑谢道,“我用过午膳了,此刻还饱得很。等一下给夫人写了方子, 就告辞了。”
    说罢,林芷取了笔墨,刷刷刷几笔写就了方子。
    她把那张还飘散着墨香的药方子推向简铭:“尊夫人的药方子, 侯爷收好。”
    简铭没言语,接过。
    林芷这是在向他示好, 简铭也就坡下了。
    季凝见他二人如此, 并未再起争执, 才稍觉放心。
    林芷是个说做便做的性子。
    既已交代明白, 就不再罗嗦。
    她收拾了医箱等物,背在肩上:“贤伉俪留步, 告辞了。”
    “林娘子稍等!”季凝唤住她, 自玉篆手中接过绸袋, 递了过去。
    “这是……”林芷的目光在那巴掌大的绸袋上扫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季凝微微一笑,诚恳道:“歆儿的身体,和我的身体,屡次劳烦林娘子,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林娘子不在意酬劳,我去不能视若不见。这点子银子不值什么,权当我们感谢林娘子的意思吧!”
    季凝说着“我们”,侧眸看了简铭,唇边的笑意深了些:“这也算是侯爷的意思。”
    林芷盯着那绸袋,观那分量,里面的银子恐怕不是季凝所说的“不值什么”。
    她孤身一人,只有医馆里的一份营生,偶尔日子会紧巴些,看到这样多的银钱,说不入心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钱是季凝给的,而季凝又说“这也算是侯爷的意思”……
    林芷没接那绸袋,而是目光也滑向了简铭。
    常胜侯府的家底颇为殷实,这么一袋子银子于简铭来说真不算什么。
    他过往也曾多次以银钱酬谢林芷,林芷每每只收与诊费相当的,断不肯多收,使得简铭想多给钱都给不出去,就只好介绍些权贵之家的医患给林娘子,以增加她的收入。
    简铭没想到的是,季凝竟悄悄地命玉篆取了这银钱来,赠给林芷。
    他暗暗点头,在心中赞了季凝一声:该大方的时候大方,凝儿很有些大家主母的气派了。
    “不错,夫人和我是一般的心思。”简铭先是回了季凝一个会心的笑。
    接着,他转向林芷:“我们诚心谢过,林娘子就收下吧!”
    已经是“我们”了,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与季凝是夫妻的。
    林娘子眉峰微挑,突生一股子“不收白不收,简家有的是钱,我和他们客气什么”的感慨。
    之前,她不收简铭多余的银钱,多少有些钟情于简铭,不肯放下骄傲的小别扭心思。
    现下,她既已决定与简铭只论朋友之谊,心道还别扭个什么呢?
    “那就多谢贤伉俪了!”林芷说着,自季凝的手中接过了那只绸袋。
    绸袋在手中,分量不轻。
    林芷心中“哈”了一声,把那绸袋放进了医箱内。
    虽然收了满满当当一袋子银钱,她的心情却突然就轻松起来——
    林芷知道,她是当真对简铭放下了。
    季凝十分乐见林芷收了那银钱。
    林芷不收钱,她才要担心。
    不收钱意味着林芷对简铭还存着别样的心思,如今既肯收钱,那么以后便只当朋友相交便是。
    季凝的心底也是轻松的。
    她于是更大方起来:“林娘子时常去郊外山野中采药,总是步行恐怕不方便吧?”
    季凝说着,看向简铭:“侯爷就把那匹马送给林娘子如何?”
    只要季凝开口,简铭是无有不答应的:“如此甚好。一会儿我让常青把那匹马的铭牌摘掉,以后就送与林娘子做脚力了。”
    军马皆有造册,编了号的,须得将代表着编号的铭牌摘掉,再在册中除名。
    简铭所说的,都是正常的流程。
    他们夫妻两个一唱一和般,林芷听得频频耸眉。
    她经常出门,确实挺需要一匹脚力。
    这匹马送的,很合她心意。
    单单是简铭赠物的话,林芷心里还觉得好些,但这相赠的话头儿起自季凝,林芷就没法再坦然接受了。
    不仅没法坦然,她还觉得对常胜侯府有几分愧疚。
    “多谢侯爷、夫人相赠,”林芷略一沉吟,又道,“还有一桩事,我想该告诉侯爷……与夫人。”
    遂将当日于街上见到简扬,后来简扬被展逸所救,又同到她的医馆中的事叙说了。
    简铭与季凝彼此对视一眼。
    林芷所述与简扬当日所说刚好对上。
    “大郎淘气,多谢你为他治伤。”简铭谢道。
    林芷倒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摇手道:“这倒没什么。此事说来,不是大郎的错,侯爷也不必苛责他。”
    说罢,话锋一转:“倒是那个姓展的男子,侯爷还要多几分小心。”
    “那个姓展的,对林娘子不利了?”简铭立刻问道。
    林芷摇头:“倒是没有。只是……”
    她略一沉吟:“……只是我觉得那姓展的,不似好人。”
    林芷没有对简铭说起之前在丹霞山中遇见展逸,以及与展逸之间的一番交锋。
    她更没有向简铭提及她对展逸身份的疑惑。
    她视简铭为友不假,即便是面对好朋友,每个人也都是有些不能涉及的私密的。
    何况,林芷的那些私密,涉及的人与事太过可怕……
    简铭是怎样的人?
    他察言观色,已经看出来林芷似是隐瞒了什么关节。
    不过,简铭并未戳穿,而是顺着林芷的话头儿道:“这样心思莫测的人,林娘子还是小心些为好。”
    林芷再没什么好说的,遂告辞离去。
    送走了林芷,季凝屏退旁人。
    简铭知道她有话要问,便大方地等着她问。
    季凝被他看破心思,反有些不好意思了。
    简铭冲她笑笑:“恩赏大方,倒有几分大家主母的意思了。”
    季凝得他夸奖,脸颊微热:“拿着侯爷的家底做人情,侯爷还这般高兴。”
    “高兴!”简铭回答得利落,“只要是你想做的,怎么着我都高兴。”
    脱口而出的话,太像情话。
    话一出口,简铭自己登时先神情不自然了。
    他在心里暗啐自己:如今与季凝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没清楚呢,又在这里胡乱说些什么!
    虽然啐着自己,简铭更忍不住打量季凝的神色。
    季凝闻言,脸上的红意更深了几分。
    她动了动嘴唇,心底的欢喜快要按压不住。
    说出来的话,却没法不带着几分嗔恼:“等我把侯爷的家底都败光了,侯爷还高兴得起来吗?”
    简铭眼底泛开温柔的笑意,心中有许多的情话想对季凝说,却只能暂时都压制下去。
    “都好。”他含笑道。
    也不知“都好”的是什么,是季凝哪怕把他的家底都败光了都好,还是季凝做什么都好。
    季凝努力把注意转到“正事”上来。
    简铭时而跳出来的情话,让她着迷,着迷得都快迷失自己了。
    这样是不对的!
    季凝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将那些旖旎的心思压下。
    “侯爷是怎么与那位林娘子相似的?”季凝终于能问出正事了。
    简铭看她,那意思我不是与你说过吗?
    “侯爷是说过,你在边境与南楚精锐作战,受了重伤,幸亏林娘子及时相救,才保住性命。”季凝道。
    “可是……”季凝顿了顿,“林娘子是对侯爷有救命之恩,可是……她一个孤身女子,却出现在边境的战场上,不是很奇怪吗?”
    “你怀疑她的身份?”简铭会意。
    季凝想了想,又道:“她若有歹意,这几年来,侯爷早就发现了,对吧?”
    “你很聪明,”简铭点点头,“我确实曾经查过她的身份,她是南楚人不假。”
    “果然是南楚人……”季凝轻喃。
    “我想,无论她的身份为何,她这些年的表现足以证明,她对常胜侯府是没有恶意的。”简铭道。
    是了,若是林芷当真想害简铭,早在边境的时候,就足可以对重伤的简铭动手。
    就算是林芷想借着“常胜侯的救命恩人”的名头,潜入圣京,打探大齐的机密,简铭是什么人?简铭的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会查探不出吗?
    南楚人就是坏人吗?
    也不尽然。
    齐楚两国虽然相争多年,边境的硝烟都没停歇过,彼此之间的民间商贸往来并未停歇过。
    大齐有南楚的商人做买做卖,同样,南楚也有大齐的商人做买做卖,或是其他行当的,因为各种缘由逗留与他国……就如林娘子这般。
    林娘子不是南楚的奸细,那么她为何一直留在圣京。
    季凝抿紧了嘴唇:“林娘子一直钟情于你,对吗?”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其实话中已经是肯定的意思。
    简铭没想到季凝会这样明晃晃地问出来,这倒让他措手不及了。
    “应该……吧?”简铭很有些心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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