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歆儿好, 对我不好。
    简铭就是这个意思。
    明白简铭在表达什么的季凝,此时只想不顾形象地朝天翻一个白眼儿。
    侯爷您多大了?
    和一个几岁的孩子, 还是你女儿的孩子,争醋吃?
    这么想了之后,季凝又呆了呆眼。
    之所以有醋可吃,那还不是因为简铭在意她?
    还不是因为简铭更期待她对他好,亦看不得她对旁人好?
    季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是挺想对简铭好的,也很喜欢简铭对她的好。
    可是,他们啊,可不止他们两个人,他们之间还掺杂着那么多的人与关系呢!
    单单是今夜,简铭何以要这般地教训简琮?
    认真理论起来, 整件事不过是简铭这个小孩子被大人教唆的一句浑话, 转头又拿来教唆歆儿这个同样是小孩子的。
    如此情形, 当真需要这样“小题大做”吗?
    季凝觉得这件事,在她的面前还像是蒙着一层纱,一定有她尚不知晓的内情。
    而简铭如此作为, 必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简铭不让她插手,是对她的保护, 其实也是让这事情尽量简单化吧?
    毕竟,这件事里面牵扯到的,是那位简家高高在上的老太太。
    季凝牵着歆儿的手在桌边坐了,一起用着晚膳。
    其实,发生了这么多事,季凝怎么可能有胃口呢?
    她的心里纷纷乱乱的, 最让她不可理解的, 就是老太太对她的态度。
    因为是皇家的强行赐婚, 她又顶着个公主的名头,大有一种简家“高攀”的意思。所以老太太对她有气,对她不忿,这些季凝都能理解。
    可是,老太太却见不得简铭与她相处,这不是很奇怪吗?
    季凝虽然未经历过夫妻之事,却也知道,似她与简铭这般的,如寻常夫妻一般同.房,在大齐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大齐的世家也罢、富户也罢,寻常百姓家也罢,夫妻之间是否有感情,都要同.房,除非做丈夫的“不能”。
    这种事说起来羞人,却也是在普通人看来的正理——
    夫妻不同.房,怎么繁衍子嗣?
    甚至,很多家里做丈夫的不止有正妻,还有媵妾呢!
    做妻子的,想要借夫妻同.房揽住丈夫的心都来不及呢,断没有不发生这种事的道理。
    季凝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哪怕当时的她,与简铭没有分毫的感情。
    因此,从礼法上来讲,老太太不许简铭与季凝同.房,这本身就讲不通。
    说出大天来,也讲不通。
    老太太肯定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她自己不会去做这件事,而是变着法儿地教唆简琮,然后借着简琮的口吓唬歆儿,以此搅了季凝与简铭在一起的可能——
    有个孩子在身边,他们是不可能做什么的。
    可是这事儿本身就透着古怪。
    老太太不能接受简铭与季凝同.房,不能接受季凝诞下简铭的孩儿……季凝的脸一红。
    她一个身家清白的姑娘家,想这种事,确实挺难为情的。
    季凝忍着羞意,又想道:无论将来她诞下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个孩子都肯定姓简。无论她这个公主的名头是不是西贝货,这个孩子都是简家的骨肉,和歆儿他们兄妹一样,都是老太太的重孙辈,老太太没有道理接受不得。
    难道,那位邹老太君还担心这个将来可能出生的孩子,抢了简琮的家产和爵位?
    季凝实在觉得,若是那位老太太存的是这般想法,那她的眼光可真不是一般的短浅——
    亏得她还是先帝的乳母呢,连“世事变迁”“儿孙自有儿孙福”的道理都不懂吗?
    那位老太太,她自以为能护住简琮。她护得住一时,护得住一世吗?
    只季凝这短短一个月的所见,那个简家的小郎君,已经被娇惯得不像样子了。
    目无长辈,不知礼数,肆意妄为……这些都是轻的。
    季凝丝毫不怀疑,若是仍任由简琮这般长大,只怕真会应了简铭的话:将来长大了,还不定惹出什么塌天大祸来呢!
    就算简琮长大了,不会惹出什么是非,或者惹出事来都有人替他收拾,那么再将来呢?
    若他承继了简家偌大的家业,甚至承袭了简铭的爵位,他当真能守得住吗?
    对此,季凝并不看好。
    且不说那么遥远的事,只说眼前的。
    老太太这般娇惯着简琮,二太太那里会如何作想?
    季凝可不觉得,二太太乐得见到简琮他日承继了简家的所有。
    眼下,二太太更多关注的是简扬。
    简扬这个“生母没根底”的,过往又不大被简铭在意的长子,如今才是二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为他看起来更软弱可欺。
    万一……万一二太太对付罢了简扬,接下来的矛头,就会指向简琮,甚至歆儿。
    简琮是个男孩子,这世间对男子总是格外关照;而对女子,礼法早将她们束缚得紧紧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啊……只怕到时候,歆儿就是最凄惨的那个了。
    季凝抬头,看向歆儿。
    歆儿吃东西的时候,从来都是好胃口的。
    她正闷头扒饭,似有所觉,也抬起头来。
    待得对上季凝的眼神,歆儿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季凝心头泛软,也朝她微微笑着,顺便用手指揩去她嘴角的汤渍。
    歆儿的小眼神随着季凝的手转,感觉到嘴角被季凝揩了一下之后,又咧开嘴,朝季凝笑。
    这还不够,她见季凝没怎么动箸,便自作主张地伸手从蒸笼上拿起一块甜糕,放在季凝面前的食碟内。
    “阿娘吃这个,甜!”歆儿殷勤道。
    她认定季凝和自己的口味一样,酷爱甜食,这殷勤献得也着实上道儿。
    季凝挑眉,看着那只白胖胖的小爪子,捏着那只甜糕,就很想提醒这孩子“用手拿,脏”。
    可是不等她说话,那只甜糕就被撂在了她的食碟里——
    白胖胖、瞧着就糯糯香香的甜糕,和刚刚抓它的那只白胖胖的小爪子,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季凝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是这孩子的孝心”“小孩子家想不了那么周全的”,又回想着之前歆儿应该是洗过手的……如此,季凝才不会觉得,那只甜糕吃了,会肚子疼。
    这么惹人喜欢的孩子,若是被人欺负了……
    季凝想到二太太将来可能欺负到歆儿的头上,心里就是一阵心烦。
    她怎么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呢?
    和歆儿相处了这么久,被她每日里“阿娘”“阿娘”地甜甜地唤着,季凝早已经把她看作自己的孩儿了。
    简铭是对的。
    季凝此刻想来,越发觉得,简铭决定及时地教训儿子,是明智之举。
    简家诸人,看似不大相干,平日里各有各的营生;其实,内里的牵扯,深着呢!
    简铭过去应该不大涉足府中事,才至于让老太太和二太太把府中搅和成了这样。
    如今,简铭看不下去了——
    虽然,简铭这个“看不下去”,肇因于对季凝的在意……
    想及此,季凝的心头,既叹且暖。
    “阿娘不喜欢吃甜糕了吗?”歆儿眨巴着大眼睛。
    季凝的思绪被她扯回,看看甜糕,又看看那个正在很认真地不知道思索着什么的小孩儿。
    歆儿突然扁了扁嘴:“……都怪歆儿……”
    这话从何说起?
    季凝心道。
    莫非这小孩儿想起来,用手抓食物不对了?
    只听歆儿道:“……都怪歆儿不该听了二哥哥的话,惹得爹爹生了气,阿娘也不高兴……”
    季凝瞧得心软,揉了揉她的脑袋:“歆儿还小,不明白你爹爹的深意。”
    “歆儿不小了!歆儿什么都知道!”歆儿拔高了声音,道。
    季凝莞尔。
    小孩子怎么会承认自己自己小呢?
    却冷不防听到歆儿大声道:“歆儿知道老祖宗最喜欢二哥哥,最不喜欢大哥哥!歆儿还知道二婶婆不喜欢我们!”
    小孩子的几句话,将季凝惊震到了。
    她微微愕着,看着刚刚大声说出那些话的那个小孩儿。
    歆儿也圆张了嘴,眼珠子往旁边瞄,不大敢和季凝对视:“歆儿是不是又说错了?”
    不是说错了,而是说错话了。
    季凝暗自抽气:这小孩儿比她以为的,聪明得多。只是年纪太小,尚未明事理罢了。
    “歆儿乖!”季凝抚了抚她的脑袋。
    想了想,又道:“歆儿很聪明。不过,这世间的很多事,不是足够聪明、足够大胆,就可以做得好的。”
    歆儿听得似懂非懂的,却努力地在听。
    季凝笑了笑:“很多事,我们不需要大声地说出来。只要心里明白其中的缘故,或者,告诉信任的人,就很好。”
    歆儿这回似乎明白了,很用力地点头:“歆儿最信任爹爹和阿娘!所以,歆儿的秘密就和阿娘说!”
    季凝忍住笑,逗她:“你不是最信任爹爹和阿娘吗?为什么秘密只和阿娘说?”
    歆儿闻言,神神秘秘地朝季凝招了招小手。
    季凝觉得有趣,便顺着她的意思,凑近了些。
    歆儿也朝前凑了凑,撑起身体,趴伏到季凝的耳朵边。
    “因为阿娘是女孩子,爹爹和大哥哥都是男孩子。女孩子的秘密只能和女孩子说。”她小小声地说。
    季凝听得怔了。
    这孩子,也……太可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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