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铭说, 太后身边的人,相处起来,还是小心些为好。
    季凝并不觉得他这句话只是平白说说而已。
    简铭其实是认同老太太留下两名嬷嬷的举动吧?
    季凝想。
    一如季凝所担忧的, 若任由那两名嬷嬷在简家行事, 焉知她们会把什么事禀报到太后的耳中。
    简铭是简家人, 是侯府的主人, 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在保护简家这一项上, 简铭与老太太的立场, 是一般无二的。
    这么一想, 季凝的心里便添了几分别扭。
    她蓦地察觉到, 她与简铭并未立场一致。抛开简铭对她的呵护照料,其实她还是一个……外人。
    身为一个“外人”, 简铭对她是不是也是存着芥蒂的?
    季凝犹记得两个人初见的时候的针锋相对,那时候的她, 可曾想到,如今会与简铭这般相处?
    芥蒂, 一直都是有的。
    只是这段日子在简家的生活, 与简铭的相处,让季凝险些忘记了,她们之间还隔着些什么。
    隔着些什么?
    季凝自问无法全然想清楚。
    但这其中,一定是有太后的存在。
    季凝再不知内情, 当初也能猜想得到,太后派了那两个嬷嬷跟着自己,绝非纯然如太后所说的那般。
    那到底是太后啊!
    季凝暗自摇头。
    “老太太留下那两位嬷嬷,传到太后的耳中, 会不会有所不妥?”季凝问道。
    就算老太太手段了得, 能阻止这个消息溜达到太后的耳中, 太后这许久不曾收到来自那两个嬷嬷的任何讯息,焉会不怀疑?
    季凝很担心,太后若是知道了这桩事,会不会迁怒于简家。
    简铭没想到她听了自己的隐晦之语,竟问出了这种话。
    简铭的意思,其实是在迂回地提点季凝,让季凝不要傻乎乎地一心信任太后,也是让季凝对太后甚至皇家埋下几分怀疑。
    不过,季凝却先想到了太后会不会因此而迁怒于简家……简铭被季凝的想法逗笑了。
    他觉得他的小娇妻,也是可爱得很了——
    当简家是地里的杂草,谁想踩一脚,都可以踩一脚的吗?
    “那怎么办?”简铭忍着笑,故意问道。
    “怎么办”,他当然知道啊!
    他就是没忍住,想逗一逗他的小娇妻。
    “怎么办?”季凝嗫嚅着,圆了圆眼睛。
    简铭问她怎么办?她一向觉得简铭很有办法,又聪明又强大,又有能耐的,简铭现在问她,怎么办?
    季凝圆张的双眸黯了黯,心道不会真的因此得罪了太后吧?
    她忧愁了。
    对于简家,她着实什么感情。
    但简铭于她而言,是不同的。她对简家所有的担心,不过是缘于对简铭的……在意?
    是在意吧?
    季凝想。
    因为简铭待她好,在意她,所以她合该待简铭好,在意简铭。
    “若是那般……”季凝咬唇,“若是那般,我就进宫去请罪,请太后息怒。”
    季凝当真是这样想的。
    如果太后真的因为两个嬷嬷的事而迁怒于简家,那么她便豁出去进宫去求太后。终归那两个嬷嬷是太后赐给她的,没有看顾好她们,也是她的错。
    话虽这般说,季凝的心底还是涌上了深深的无力。
    那一刻,她蓦地察觉到,她的力量竟是这般的微弱。她没有能耐去与太后抗衡什么,她能做的,也唯有恳求。
    恳求啊,那终究是把自己的尊严和自己的将来,作为赌.注,压在了对方的一念之差上。
    一念成仁,一念成虐,皆由命!
    这种只能赌命的感觉,让季凝很不舒服。
    她不喜欢这样的境况。
    简铭却已经听得愣怔了。
    他不过是逗一逗这丫头的,这丫头竟是要豁出去为他赌命了?
    简铭着实晃了晃神,心中现出生出了强烈的不真实感。
    当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刚刚真切的发生过的时候,他的心底漾开了强烈的欢悦。
    要不是怕吓着季凝,简铭很想立刻马上牵了她的手。
    看她咬着嘴唇,纤弱弱、俏生生立在那里的模样,简铭的心都软了。
    他强自按下心头的异样,绽开一抹笑:“我们简家还不至于让女人去冲锋陷阵呢!”
    季凝秀眉扯动:这话……
    简铭见她那副小模样,心里的痒意就耐不住了,便不管不顾地近身向前,牵了季凝的手。
    季凝眉头僵住,一时没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
    简铭并没有做什么,就老老实实地牵着季凝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季凝的手。
    因为之前的一番对话,也或许是体质的原因,季凝的手都凉冰冰的了。
    季凝任由他牵着手,没动。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简铭牵了手,可是每一次简铭牵起她的手,意味都不一样。
    比如这次,她怎么就觉得心里异样地热乎乎呢?
    嗯,或许是暮春时节,天气转暖?又或许是因为太阳高升,阳光越来越足了?
    季凝不着边际地想。
    被简铭的体温暖着,却是最真实不过的感受。
    两个人手牵着手,怔立了许久。
    应该说是,简铭牵着季凝的手,怔立了许久。
    他的心境方缓缓平复了下来,那种捕捉到季凝对自己纯然在意的狂喜,亦缓缓地化作了涓涓细流,蔓延心田。
    简铭终于能够顺畅地,而不是抑不住激动地说话了。
    “常胜侯是一品军侯,掌着南境十万边军的军权。简家是敕封双封号,武安侯不是摆设的。老太太是先帝的乳母,先帝在时极是尊敬老太太,待父亲不逊于同胞兄弟;便是如今的王太后,见到老太太,也得尊称一声‘老太君’。”简铭说道。
    说完,他静静地看着季凝。
    季凝听他说着简家的显赫,听他说简家的兵权,说简家与皇家的关系……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没有了下文,季凝却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这样的简家,难道惧怕太后因为两个嬷嬷被束缚起来,而带来的迁怒吗?
    简家根本就不惧怕太后如何的。
    季凝忽的茅塞顿开。
    之前她一直对一件事困惑不解,便是她当初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进了简家的门?对于她这个御封的公主,简家竟然就敢这么糊弄?都不怕朝廷迁怒的吗?
    现在她明白了,简家的人压根儿就不惧怕朝廷,更不要说她这个便宜公主了。
    原来如此!
    季凝幽幽默叹。
    所以她就这么着被算计了,只能忍气吞声了?
    至少现在,她也只能没脾气。
    说到底,还是她力量弱小啊!
    “怎的?被吓到了?”简铭含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季凝抬眸,看进他的眼中。
    倏忽间,她觉得简铭的眼中,有光,若星子闪烁。
    那双好看的星眸中,还有两个小小的自己,正傻呆呆的,仰头看着……
    季凝轻轻摇头。
    她不怕的,简铭又不会害她,更不会倚仗权势欺负她,简铭护着她还来不及呢!
    她懂。
    照理说,简家这样的势大,连太后都不用怕的,季凝应该高兴的。
    她却高兴不起来,心头总有一抹焦虑,压制不下去。
    自古功高盖主者,要么取而代之,要么不得好下场……季凝博览群书,怎么会不知道?
    她动了动嘴唇,想把自己内心正在想的,与简铭说。
    这种话却要如何说起?
    难道她要告诉简铭“别功高震主”?还是提醒简铭“当心皇帝和太后算计你们”?
    怎么说,都不合适啊!
    季凝于是不知道如何表达了,唯有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让简铭知道,她并没觉得害怕。
    简铭的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声音,那是笑声。
    他没牵着季凝的那只右手,又发痒了——
    季凝蹙起的眉头,他不喜欢看,他想抚平它们。
    他要她现在、以后、永远,都不许蹙着眉,因为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而心烦意乱。
    简铭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攥了攥。
    没有被细布包裹的指尖,触碰到了被细布包裹着的掌心,粗糙的触感……
    简铭于是退缩了:他怕他掌心的粗糙,蹭破季凝细腻的肌肤。
    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后传来呼啦啦的声响。
    季凝没大听清,简铭耳力极好,听到了。
    “谁在那里!”他喝道。
    季凝被唬了一跳。
    躲在树后的人显然也被吓着了,很是磨蹭了一会儿,才从树后挨了出来。
    蹭出来之后,那人也耷拉着脑袋,不敢与简铭对视的样子。
    他不敢太后,简铭早一眼认出了他,顿时瞪了眼睛:“你在这儿做什么!”
    简扬被他父亲高扬的声音,再次吓得一哆嗦,嗓子眼儿发紧,话都不敢说了。
    简铭见他这般,更觉得火气直撞顶门,便又要发作。
    季凝眼见这父子两个这般不是个事儿,忙劝道:“侯爷息怒。大郎或有什么内情,也未可知。”
    简扬听到季凝似是为他求情的意思,偷偷地抬眼看了看季凝。
    被他父亲瞪了过去,慌忙又耷拉下了眉眼。
    简铭不忍向季凝发作,压了压怒火,指着简扬道:“你倒是问问他,他此刻该当在这里出现吗?学里就是这么教你的?”
    季凝于是懂了。
    平日里这个时候,简扬应该是去官学中了。
    他此刻出现在这里,还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简铭是怀疑他不学好,偷听两个人之前的对话,所以才这般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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