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铭听季凝说身体无妨, 又端详了季凝的脸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
    他没再深究,而是径自起身,又朝着床.榻上铺开的新衣衫走了去。
    他三番两次地这般做, 季凝不能不多想。
    莫不是简铭真觉得她的床.榻上太凌.乱了?
    季凝想了想, 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钟娘子刚送来的新衣衫, 尚未来得及收拾, 让侯爷见笑了。”季凝解释道。
    一边说着, 一边唤玉篆,与她一起收拾了。
    简铭瞥了瞥一旁, 亦未来得及收起的那只装着各色妆品的小檀木盒子,紧挨着檀木盒子的,是季凝用惯了的针线盒子。
    简铭的目光在斜搭在针线盒子外面的琥珀色络子上停留了两息,才转走了目光, 阻止季凝收拾。
    季凝不知道他是何意。
    想到这些新衣衫之所以能今日出现在这里, 还亏得简铭。
    若没有简铭的默许,郝嬷嬷也是不敢擅自做主, 为自己量尺寸做衣衫的。
    似乎应该谢一谢简铭?
    季凝心忖。
    “喜欢吗?”简铭却在季凝的头里开口了。
    季凝微怔。
    当然是喜欢的。谁会不喜欢新衣衫呢?
    所以,简铭这是等着她来谢他呢?
    季凝颇为上道儿地点了点头:“侯爷的心意, 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心意?
    简铭听她措辞,眉峰微挑。
    “你知道何为心意吗?”简铭是顺着季凝的话头儿问了下去。
    季凝倒被问得不知如何作答了。
    心意嘛, 她就是跟简铭那么一客套,想让简铭知道她不是不知道是得了他的默许, 郝嬷嬷才请了量尺寸的娘子过府的。
    至于其他的, 简铭不会真的以为, 她在同他聊什么心意吧?
    季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两个人遂大眼瞪小眼起来。
    其实两个人的眼睛都不小——
    至少从玉篆这里看来, 季凝的眼睛就挺大的, 简铭的眼睛也不算小。
    可是,姑娘您这么瞧着侯爷算怎么回事啊?
    您平素不是挺聪明,挺会说话的吗?怎么这会儿就只会圆睁着眼睛了?
    玉篆真是替她家姑娘忧心。
    好在简铭似乎并没有想求得所谓“心意”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被季凝圆着眼睛,不知所谓地盯着瞅,简铭先不由得微微笑了。
    “换上这件给我瞧瞧,便算是你的心意了。”简铭指了指最近的那条柳绿色的裙子。
    季凝哪想到他突然让自己换衣衫啊?
    她登时脸色微赧。
    简铭立刻了然,背着手踱步出门。
    临出门前,还不忘了拧脸嘱咐季凝:“快些换!”
    说完,迈步跨过门口,还顺手把屋门在外面合紧了。
    那架势,倒像是怕旁人看到季凝换衣衫的情景似的。
    季凝早臊了个大红脸。
    她从小长到大,还没和陌生男子这样说话过呢!
    陌生男子吗?
    名义上简铭是她的夫君,似乎和“陌生男子”全搭不上关系。
    可是,简铭与她,与陌生人也差不多了多远吧?
    总之,被简铭要求换一条他选好的裙子,还得“快些换”,让季凝的心里很觉得微妙。
    他甚至还问她“喜欢吗”?
    那副样子,好像这条裙子,甚至所有这些新衣衫的花色、料子,都是他为她挑的似的。
    季凝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从脑中挥去——
    堂堂的常胜侯啊,大齐的战神,男子之中的伟男子,会有心思为她挑料子、选花色?
    她居然会做这般想,怕不是要疯了吧?
    季凝极度怀疑,简铭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子弟,怕是连锦、缎、绸、麻、葛都分不清楚,更不要说清楚它们都值几何了。
    四体不勤吗?
    简铭是带惯了兵的大将军,自身武艺又不差,肯定不算四体不勤。
    至于五谷不分,不知民间疾苦,简直是妥妥的就是形容像他这种世家贵族的。
    季凝深以为然。
    季凝无意忤逆简铭,他让她快些换,她就真的很快换好了那条柳绿色的裙子。
    到底是少女心性,换了新裙子,季凝就快步走到菱花镜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老话说“人靠衣衫马靠鞍”,季凝之前穿的是一条居家半旧的裙子,此刻换了新裙子,自己瞧着自己都觉得像是平添了几分春意盎然似的。
    她对着镜子左右转了转,手忍不住轻轻抚摸着软滑的料子,不能不感叹这料子当真是好,又软又轻,足见所费不少。
    “姑娘可真好看!”玉篆都忍不住喝起彩来。
    又道:“姑娘该用个胭脂,再涂个口脂……”
    说着,她恍然想起来什么,殷勤道:“这里有如意阁的胭脂,姑娘快用!还有这螺黛,听说是极难得的,连宫里的娘娘都舍不得用呢!姑娘的眉毛生得好看,再用了这个,可不是锦上添花?”
    玉篆原是好心,瞧着季凝好看,只想把季凝装扮得更好看些。
    她心想若是季凝装扮得更好看了,侯爷岂不是更乐意看?
    季凝却听得心里别愣愣的不舒服——
    那胭脂、口脂等物是如意阁的,是沈知意送的,季凝瞧着刺眼。
    玉篆这会儿又说那螺黛连宫里的娘娘都用,季凝就没法不想到季钰的身上。
    想到季钰,便没法不想到当初在宫里,皇帝的卑劣行径,季凝肠胃里就忍不住翻腾起来。于是,再瞧那极难得的螺黛的时候,都觉得十分的膈应了。
    季凝想告诉玉篆把那些东西快收起来,她不想看到,再说她又不是没有胭脂等物,而且那些东西她已经赠与玉篆了云云。
    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清水芙蓉,何须雕砌?”
    季凝和玉篆都是唬了一跳。
    竟然是简铭不知何时折身回来,推门而入,静静地看着季凝的背影。
    季凝登时有些失措。
    她不知道简铭何时来的,怕不是她还没换好衣衫的时候就来了?
    转念又觉得简铭应是个君子,稍觉释然。
    可简铭竟将她比作无须刻意装饰便清丽脱俗的芙蓉,这……她可真觉得当不起。
    季凝自问不是什么绝色,这张脸或许算是中上之姿,但说如何如何万里挑一,那真不是。
    而且,简铭那样评价她,也太让她难为情了吧?
    季凝没法不红了脸,嗔道:“侯爷何时来的?都没有声音。”
    简铭正瞧着季凝的身影瞧得有些出神,被季凝这么一问,表情也有些不自在。
    他是真觉得季凝穿这条裙子好看,柳绿色的裙裳裹着季凝玲珑的身段,越发如春风拂面一般,又令人有微醺之感。
    面对季凝的半是嗔怪半是质问,简铭不自然地摸了摸下巴,脸上的表情却十足十地一本正经:“让你快些换,你这样慢,我只好来看!”
    这话说的,像是季凝错在先,该快些换的时候不快些换,让他不得不推门而入了。
    他倒还有理了?
    季凝霎霎眼。
    简铭瞄了瞄季凝的反应,依旧绷着脸道:“我进来的时候,你们主仆两个正对着镜子照。”
    言外之意,他可不是什么偷看女子换衣衫的无耻小人。
    季凝心里嚯了一声。
    她是信任简铭是个君子的。
    话说回来,简铭是她的夫君,便是眼睁睁看着她更衣,也不是什么逾矩的事。
    季凝双颊发烫,在心里喊停:这种事不可以想下去了!太羞.人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简铭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就觉得……季凝就觉得怪有趣的。
    她隐隐觉得简铭在装相,又不好戳穿,只能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侯爷是个君子。
    侯爷您可真是的大大的君子啊!小的之前可冤枉您了!
    简铭仍绷着一张脸,忍不住又把季凝打量了一番,神情肃然。
    “你若知道错了,便赶紧收拾停当,陪本侯出去散心。”简铭道。
    散心?出去?
    这可出乎季凝的意料。
    等等!
    什么叫“你若知道错了”?
    我哪里错了?
    我何时错了?
    换衣衫换得慢错了,还是冤枉侯爷不是君子错了?
    诶?我何时冤枉侯爷您了?
    难道换件新衣衫,都不许我对着镜子赏鉴赏鉴吗?
    由不得季凝为自己抱不平,简铭早已经转过身去,一边朝门口踱去,一边大声吩咐玉篆:“快替你们夫人收拾停当了!山里风大,记得带件披风。”
    季凝:“……”
    简铭不止要带她出门散心,还要去……山里?
    什么山?
    他不会把她丢在山里吧?
    还记得叮嘱玉篆为她带件披风,应该不至于丢了她……吧?
    等到季凝再见到简铭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侯府门口了。
    玉篆可倒是真挺简铭的吩咐,急急燎燎地替季凝拾掇好,又带了披风,还把一个黄铜手炉塞到了季凝怀里。
    “山里冷,姑娘拿好了,别冻着。”玉篆道。
    季凝低头看看怀里刚被塞了热腾腾的炭的圆瓜状铜手炉,心道这丫头莫不是疯了?
    暮春时节,让她抱着手炉?
    这是要热死她啊?
    玉篆可不管这个,还振振有词的:“侯爷说了,山里风大,又冷,姑娘身子纤弱,冻坏了可不得了!”
    说着,还朝季凝晃了晃手里抱着的季凝的披风。
    季凝愕了愕,嗤道:“你怎么不带着那大毛的披风?”
    玉篆忽作恍然大悟状。
    季凝顿觉头疼:这丫头不会是来真格的吧?
    她都怀疑,她的贴身侍女被简铭给收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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