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胡闹?”郑氏急冲冲地道。
    老太太缓缓转头, 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郑氏。
    郑氏被她打量得迫不自在,才恍然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语气似乎不大合宜。
    “他们是谁?哪个胡闹?”老太太幽幽地问道。
    郑氏动了动嘴唇, 方才那股子想要大告季凝和简铭状的冲动,瞬间就被压了下去。
    对于眼前这位婆婆,郑氏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虽然多年慑于婆婆的威严, 可郑氏到底是平国公的胞妹, 自幼亦是娇生惯养, 出嫁之前在平国公府也是跋扈惯了的。
    她登时绷了绷脊背, 朝老太太基础个笑来:“母亲近日病着, 怕是不知道那院里的事……”
    老太太听到“那院里”, 并不觉得意外, 而是容色淡淡的,就那么瞧着郑氏。
    郑氏一句话仿佛石沉大海,再对山老太太的眼神,立刻就有了一种刚刚说错了话, 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的感觉。
    凭什么呢?
    自己是平国公的亲妹妹, 是国公府的大小姐,那丫头不过是个说不清什么来路的私生女,不知道怎么着就被太后认了干闺女, 还封了什么景贤公主!
    干闺女又不是亲闺女!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戴上凤冠也不像娘娘!
    凭什么她就成了这侯府里的正经主子了呢?
    郑氏越想越觉得压根儿痒痒, 之前那股子冲动便按压不下去了。
    遂道:“母亲养病有所不知, 那丫头这两日越发的轻狂了!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了,竟然敢私自换了咱们家的摆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浑不拿咱们家的东西当正经东西, 可劲儿地糟蹋!还……”
    “那丫头是谁?”老太太不疾不徐地打断了郑氏的话。
    郑氏圆张了嘴, 能塞进个鸡蛋去。
    她的脑袋里, 最先反应出来的, 便是:这老太太莫不是老糊涂了?
    老太太哪里看不出郑氏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她鼻腔里哼了一声:“我还没老糊涂呢!”
    郑氏的嘴张得更圆了,一时之间颇觉尴尬。
    她朝老太太赔笑道:“您老人家长命百岁,怎么会老糊涂呢?”
    老太太亦懒得和她一个糊涂人一般计较:“你是说铭儿媳妇吗?”
    铭儿媳妇……
    郑氏暗自咂巴咂巴嘴,心里有点儿涩。
    瞧这叫的亲热劲儿!
    只听老太太又道:“她嫁到咱么家,就是咱们简氏的媳妇儿。”
    这话是给郑氏听的,提醒郑氏别忘了她也是简氏的媳妇儿,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本分。
    郑氏心里面更不大是滋味了。
    她曾经自恃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刚嫁给简仲达的时候,在简家颇恣意了一阵。
    却也只是那么一阵,便被当年的老太太打压得不敢如何了,直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是活在老太太的阴影之下。
    敢情,同样是做媳妇儿的,她这个儿媳妇还赶不上孙子媳妇?
    老太太冷眼瞧着郑氏的反应,心内冷笑。
    当年,她原本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老大简伯通是不错的,可是老二简仲达就很有些一言难尽了。
    她原是打算着给简仲达寻一个普通仕宦之家的女儿做媳妇,门户低些的人家的女儿性子能温婉些,也能让简仲达没谱儿的性子有所收敛。
    谁料,先帝感念简家于国有功,且为了收拢郑家的心,竟然做主把当时还是郑家老国公嫡女的郑氏嫁给了简仲达为妻。
    这门婚事,表面上看是简家高攀,毕竟比平国公家的爵位还差着一格,且简仲达还不是宗子。
    可是当时简家老侯爷还在世,先帝又对简家十足的信任,正是简家的势头如日中天的时候。如此这么一来,倒像是郑家高攀简家了。
    想到简仲达的没谱儿,老太太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若当初简仲达不是被娴安公主,也就是后来的娴安长公主迷了心神,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么没出息的样子?
    老太太虽然气儿子不争气,却更气那个让儿子“变成这样”的女人,哪怕她心里明明白白地清楚,其实当年的娴安公主不知道让京中多少青年才俊为之倾倒,而简仲达只不过是其中最不上台面的之一。
    同样是“公主”,老太太自然对季凝这个景贤公主初初就没什么好印象。
    何况,季凝背后牵扯的,又是更让人心烦的复杂关系?
    想及此,老太太禁不住不屑地哼了一声:“她是公主,嫁到咱们家,自然还是与众不同的。”
    郑氏闻言,心里面更觉得苦哈哈了。
    老太太这么说,好像真把那个姓季的丫头当成公主了?
    郑氏在心里呸了呸——
    季海的私生女而已!
    就是季海的嫡女又能怎么样呢?
    季海当年还不是巴结着他们郑家?到头来娶的还是跟平国公府八竿子搭不上关系的远方本家的闺女?
    一个不知道来路的私生女,算什么呢?
    何况,就是这么个私生女,还敢指使下人打了她的人!
    真是反了天了!
    如此一想,郑氏更是对季凝气不过了。
    “再与众不同,也不是太后的亲闺女,是个西贝货!她还真拿自己当公主啊!”郑氏不忿道。
    见老太太的脸色不大好看,郑氏添油加醋地又道:“母亲怕是不知道那件事吧?”
    “哪件事?”老太太已经渐渐失去了搭理她的耐心。
    “就是琮儿挨打的事啊!”郑氏忙道。
    “琮儿何时挨打了?”听到自己最疼爱的重孙子挨打,老太太可忍不住了。
    这正中郑氏的下怀,她故作惊讶道:“母亲真的不知道啊?”
    老太太睨向她,已经看出了她故作姿态的样子。
    郑氏被睨得不自在,讪讪的,只得自顾续道:“就是前两日的事啊!我以为早就有人向母亲禀报了。”
    她说着,左右瞧瞧搀扶着老太太的丫鬟和嬷嬷。
    果然见老太太听了这话,双臂挣开了两个人的搀扶,赌气一般自己朝前走。
    郑氏见状,心中暗喜。
    早知道提简琮这么管用,她早就该提的,哪至于留到现在啊?
    郑氏趁势快步迎了上去,亲自搀了老太太,到外间的软榻上安坐了。
    老太太稍一迟疑,便也由着她搀了。
    郑氏还不满足,又殷勤地招手唤来门外一个伶俐的丫鬟,让她去取老太太刚熬好的汤药来,说要“侍奉母亲喝药”。
    老太太摇手止住她:“你只说,我的琮儿怎么了?谁敢打他?”
    因为那个丁点儿大的小子,连药都不喝了……
    郑氏心里迫不是滋味,心道感情他们夫妻两个几十年侍奉着老太太,都及不上简琮那小子受了屁大点儿委屈的事儿!
    若她也能诞下个儿子,何至于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样的委屈?
    她可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呢!
    怎么就连个黄口小儿都比不上呢?
    郑氏暗自把简琮恨了一遍,表面上竭力维持了含笑奉承的神情:“母亲若问琮儿挨打这件事,那说来可就话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郑氏被噎了个正着,脸上的皮肉僵了好几息,才勉强挤出个实在称不上笑容的笑容来:“母亲既然问,儿媳自然是知无不言。”
    于是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可没见半分的长话短说。
    一刻钟之后,郑氏方停下了絮叨,歇了一会儿气儿。
    她抬头看着老太太:“母亲说这事儿可气不可气?咱们家琮儿,怎么能由着她这么欺负了去?这刚过了门就打孩子,以后还不得上房揭瓦啊!”
    被老太太一道凌厉的目光看过来,郑氏噤声,呵呵笑了笑。
    “你觉得这件事该当如何处置?”老太太问道。
    郑氏一愣,没想到一向惯于做主的老太太竟然问起她的意思来了,这倒是个意外。
    “照儿媳的想头,这股子势头当然得打压下去!得让她知道知道,咱们家可不是她可以作威作福的地方!而且,”郑氏顿了顿,又道,“咱们也不能让琮儿就这么平白挨了打不是?”
    老太太初听郑氏的话,很觉得不伦不类,心里面极不以为然,只有在听到郑氏最后说到要提简琮出气云云的时候,才将目光投在郑氏的脸上。
    郑氏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殷殷地瞧过来:“母亲觉得如何?”
    “你倒是有法子整治?”老太太淡淡地问道。
    郑氏一时之间也没细想老太太话中的深意,就以为老太太这是在说整治季凝,遂跃跃欲试起来:“母亲若是信得过我,这件事大可交给我来料理。”
    “你能料理?”
    “当然能!”郑氏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那你去料理。”老太太竟然投过来一个算得上信任的眼神儿。
    郑氏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婆婆这样鼓励,登时有种周身骨头大轻的感觉。
    她仿佛已经看到,季凝被她踩在脚下,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的画面了。
    遂向老太太行了一礼,欢天喜地地去了,连之前要侍奉老太太喝药那件事,都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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