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娘子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季凝如何如何“身材好”“肌肤好”等等, 听着像是恭维的话。
    她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些话于此等场合说出来,是多么的让人尴尬。
    季凝心里早就不自在了。
    她很想马上去捂上歆儿的耳朵,省得这孩子总是好奇地往这边瞧。
    季凝于是向玉篆使眼色,示意她快带着歆儿出去, 别玷污了小孩子的耳朵。
    最让季凝受不了的, 是简铭还在一旁呢。
    姑娘家的身材如何、皮肤如何的话, 怎么能让一个男子听到呢?
    季凝不知道这个何娘子为什么明知话题尴尬还要不停地絮絮叨叨, 她却知道简铭再继续听下去, 她的面孔都要热着了。
    偏偏,她与这个何娘子都是第一次见面, 更谈不上相熟了,她不知道何娘子的底细,究竟要怎样才能寻个最合适的借口, 让其闭嘴啊?
    季凝犯愁了。
    “侯爷还在这里啊?”郝嬷嬷的声音, 打断了何娘子的唠唠叨叨。
    “你老人家怎么又来了?”简铭颇觉意外,“不是让你歇着去了吗?”
    “已经歇过了,便来瞧瞧夫人。”郝嬷嬷道。
    她早就看到了绕着季凝忙碌的何娘子:“这不是何娘子吗?”
    “唷!好些日子没见到郝大娘了!您老又在府里做营生了?”何娘子挤出笑来。
    “侯爷娶新,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让我在夫人身边侍奉着。”郝嬷嬷淡道。
    何娘子闻言, 果然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郝嬷嬷像是根本没看到似的。
    她转脸向简铭道:“侯爷不是还有公事吗?还请去忙吧!这里交给老奴就好。”
    简铭这才点点头, 看来季凝一眼, 便离去了。
    郝嬷嬷的出现, 兼守在这里似个监工的,让何娘子的那张嘴似是被针线封上了,一下子变得惜字如金起来。
    季凝不由得暗自称奇。
    何娘子匆匆忙忙地量过了季凝的尺寸, 匆匆忙忙地记录下, 就告辞离去了。
    竟是一阵风似的。
    季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又添了另一重的紧张——
    这位郝嬷嬷初时她只当她是个简铭安排给她的管事嬷嬷,看眼下瞧着,这位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能让何娘子那种俨然絮叨鬼附体的噤声,还颇有些顾忌的人,怎么会是简单的呢?
    “嬷嬷请坐。”季凝特意让玉篆搬来了绣墩,请郝嬷嬷坐下。
    郝嬷嬷笑向玉篆说了声“多谢姑娘”,方在季凝的对面坐了。
    “老了,身体不中用了,还要劳烦夫人特意赐座。”郝嬷嬷向季凝告罪道。
    季凝见她坐下,又这般说,便知道接下来她应是会和自己有一番对话,这番话八成还是关于简铭和这侯府的。
    季凝此刻巴不得有人能和她说说这府中的情状呢,遂和颜一笑:“您是府中的老人家,又是侯爷身边最信重的老人家,这都是您该得的。”
    接着又问道:“您老人家的身体现下如何?现吃着什么药?可要寻个妥当的大夫瞧瞧?”
    这是进入正题之前,与郝嬷嬷的客套。
    郝嬷嬷也知道季凝在与自己客套,毕竟两个人算起来,只是刚相识的陌生人。
    她却盯着季凝那一笑,微微走神。
    季凝像是没注意到她盯着自己的脸瞧似的,犹关切地问着。
    郝嬷嬷晃了晃神,一一回答了现下都吃着什么药,又道:“侯爷之前特意赏了最好的药材,说是还是昆仑山那边出产的,最是难得珍贵的。又请了好大夫给我瞧病……哎!都是多少年的顽疾了,习惯了,倒也没什么。”
    “侯爷说过,您是因为他小的时候救他,才落下的这病症。您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孝敬您也是应该的。”季凝道。
    郝嬷嬷叹了一声:“救命恩人可不敢当!我们侯爷命苦,从小就没人疼的……”
    郝嬷嬷忽的一顿:“……大太太过世得早,老侯爷又忙于军务,顾不上照料他……”
    季凝仔细听着,越发觉得郝嬷嬷这么一解释,这府里的关系就更扑朔迷离了——
    不是还有邹老太太吗?
    就算是简铭自幼丧母,邹老太太是他的祖母,儿子忙不过来,她难道任由孙子少人照料?
    而且,季凝分明记得,她父亲曾同她说过,简铭是老侯爷的次子,他的上面还有一位哥哥,后来说是殉国了?
    “……当年我小颇得侯爷的娘亲照顾,她临去之前,把侯爷托付给我,说我既是侯爷的乳母,便同他的娘亲一般无二,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护着他、疼着他,让他好生地长大成人。”郝嬷嬷想起往事,语声有些哽咽。
    季凝已经听出了些不寻常的意味——
    听郝嬷嬷的意思,倒像是简铭不是老侯爷的夫人所生的?
    而简铭的亲生母亲,好似并不被老侯爷所待见?
    难道是因为简铭的母亲,邹老太太才不喜欢简铭的?
    “嗐!瞧我说到哪儿去了?”郝嬷嬷抹了一把眼睛,勉强笑道。
    “您是真心为侯爷好。”季凝道。
    郝嬷嬷盯着季凝看了看,道:“我们侯爷呢,是个大男子,寻常只顾着忙军务,忙着朝廷的大事,内宅里的事是不打往心里去的。夫人看着就是个聪慧的人,一定是能懂得他的,是吧?”
    这是让自己不要总拿内宅的事去烦扰简铭吧?
    季凝心忖。
    她没有回答,而是朝郝嬷嬷笑了笑。
    郝嬷嬷倒也不意外于季凝的反应。
    “如今府里头有我侍奉着夫人,夫人有什么吩咐又管支派老婆子。譬如刚才那般,老婆子就能替夫人把她打发了。”郝嬷嬷道。
    她说的是何娘子絮叨些有的没的事的局面。
    “这位何娘子,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季凝状似好奇地问道,“看她言谈之间,与侯爷颇为熟识?”
    郝嬷嬷嘿了一声:“她倒也罢了,她东家是个不一般的——”
    说到这里,郝嬷嬷蓦地想到了什么,拧脸去寻歆儿:“大姑娘还没用早饭吧?”
    季凝挑眉,心道莫非接下来这话,还是怕歆儿听到的。
    “我要和新阿娘一起用早饭!”歆儿道。
    “那我这就让厨下准备去。”郝嬷嬷倒是熟稔。
    很快,早饭就准备好了,有几个小丫鬟提着食盒候在门外。
    郝嬷嬷指挥着她们,将食盒一一呈上来,又亲自指点着玉篆把一样样吃食在桌上摆好,再打发着小丫鬟们退下。
    季凝见那几个小丫鬟在郝嬷嬷的指挥之下有条不紊的,且都乖觉听话,连头都不敢抬的,心内不由唏嘘。
    想不到这位看着病怏怏的老嬷嬷,在这府中倒也是有些威严气派的。
    季凝越来越觉得,简铭把郝嬷嬷安排给自己,其中颇有深意。
    旁的不说,简铭不在的时候,有郝嬷嬷在,季凝就不用担心有人欺负她们主仆了。
    小丫鬟们行礼退下。
    季凝看着站在后面,一副擎等着侍奉她架势的郝嬷嬷,和因为郝嬷嬷在场而不敢擅动的玉篆,想着她们一个年老体弱,一个肯定是饿了,便说此处没有外人,让她们都坐下一同用饭吧。
    郝嬷嬷马上摇头:“这可使不得!主仆有别,咱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她这么说,季凝倒不好坚持了,只能硬撑着由她们服侍着用了一餐饭。
    歆儿浑然不觉,吃饭吃得依旧很香。
    用罢饭,郝嬷嬷又招呼小丫鬟们收拾了残羹家什等物。
    她又哄着歆儿说:“大姑娘不去找大郎他们玩儿啊?听说大郎他们正在园子里捕蝴蝶呢!”
    歆儿听说“捕蝴蝶”,立刻拉着玉篆,要玉篆陪她去玩儿。
    季凝知道郝嬷嬷这是有意支开歆儿,只好应允。
    玉篆便领着歆儿去了。
    郝嬷嬷陪季凝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将话头儿转到了之前的没说完的地方。
    “夫人刚才问那何娘子的来历,她其实也就是个寻常的裁缝娘子,嘴碎些,手艺倒是好的。不过她东家是个有来头的,和侯爷……还有些渊源。”郝嬷嬷掂对着措辞道。
    有些渊源……
    季凝咂摸着这几个字的意思。
    “那个女人名叫沈知意,她门道儿多,手段也多,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的银钱,在这圣京城里开了间最大的胭脂铺子,还有裁缝铺子,听说还有别的买卖,何娘子就是她那间裁缝铺子里管事的。”郝嬷嬷道。
    “嬷嬷说的,可是如意阁?”季凝问道。
    “可不就是她家!”郝嬷嬷道,“夫人也听说过吧?”
    季凝点头。
    如意阁是大齐圣京城里最有名的胭脂水粉铺子,季凝就算是没用过她家的东西,也知道她家的名头。
    大齐的女子,哪一个不以拥有如意阁的胭脂为傲?
    想不到,如意阁的东家,竟然是一个女子?
    女子经商嘛,倒真是希奇。
    “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的做生意,成什么样子!”郝嬷嬷对于女子经商这种事,可不似季凝那般好奇,相反她倒有些鄙夷似的。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强求不得。
    季凝是这样想的,她于是假作没听出郝嬷嬷的鄙夷语气。
    而是问道:“这位沈姑娘和侯爷相熟吧?”
    “哪里只是相熟!”郝嬷嬷哼道。
    她忽然神叨叨道:“夫人以后当着大郎的面,可千万别提起沈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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