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铭听到季凝说“是妾身太不知好歹了!”的话头儿, 便知道季凝把自己的意思理解错了。
    简铭其实很有继续向季凝解释的冲动, 可是她知道此刻真不是解释那些的合适的时候。
    那只会牵扯出更多的, 需要解释的内容。
    哪怕想想,简铭都觉得, 累。
    过往种种, 太过沉重, 他此刻不愿去想。
    “凝凝……”简铭轻唤道。
    季凝没法不被他的声线所感染, 而那声线竟奇异地将她心底许多的怨怼抽丝剥茧了。
    季凝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柔软下去的同时, 另有一种更可怕的感觉, 涌上心头——
    她发现,她对简铭的声音, 渐渐地失去了抵抗能力。
    季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怎么能应付得住一个已经有过两任夫人的男人?
    她连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还懵懂着呢!
    季凝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两任夫人……
    这个事实,还是如一根利刺,梗在她的喉咙上,吞不下去,拔不出来。
    然后, 季凝再次听到了简铭的声音,那种迷人的声线。
    “凝凝, 你很好,”他说,“所以, 你不要和别人比……不要和任何人比。”
    季凝睫毛轻颤。
    她知道, 简铭说的“任何人”, 当然包括她的那两位夫人。
    无论“你很好”和“所以,你不要和任何人比”这两件事,是否构成因果,季凝都深深地意识到一件事——
    至少此刻,简铭是不想与她谈论,关于他的那两位已经过世的夫人的事的。
    说不甘心,是假的。
    季凝也是凡人,当两个人之间开始了这种温情脉脉的相处模式的时候,她的心便开始了不餍足的期待。
    她意识到自己的心,已经不止想要在常胜侯府立足安身,她还想要简铭更温情、更体贴地对待。
    她甚至还曾幻想过,与简铭琴瑟和谐。
    季凝承认自己想得太多、太远,但是哪个女子不期待着被自己的夫君温柔相待?
    尤其是,当她体味到,“天煞战神”的常胜侯,竟也有那样柔软的内心的时候。
    眼皮儿上一暖,季凝感觉到简铭的指尖,正轻轻地拂过自己闭着的眼睛。
    季凝的睫毛,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的心,再也无法支撑那些不平,以及想要探究“那两位夫人”的过往的不甘心。
    气氛这么好,为什么要争论那些,让彼此都不高兴的事呢?
    季凝听到身体里另一个自己,正在试图劝说着她。
    劝说很成功。
    季凝叹了一口气。
    简铭一时忘情,手指被她的睫羽所吸引,此时闻听季凝的叹息,忙抽回了手指。
    季凝亦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话锋已经转向了另一个话题:“侯爷再和我说说,二郎他们兄弟的事,可好?”
    简铭也定定地看着她,因为她的问题,心神为之一松。
    “好。”他说。
    紧接着又续道:“二郎是我兄长的儿子,嫂嫂和母亲过世之后,便一直随在我身边。因为疼爱他失怙失亲,不免对他过于纵容,造成了他如今霸道淘气的性子,是我之过。”
    他想到了简誉之前抓了那只大蛤.蟆,丢进卧房吓唬季凝的事,便觉得对季凝有愧。
    季凝宽和笑笑,不以为意:“侯爷是个好父亲。”
    简铭微怔。
    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好父亲,平素忙于军政公务,对孩子们便疏于管教,管教的时候,也多是严厉多过斥责,当年还让他们受过委屈……
    “好父亲当不起,若非说好,也不过是让他们生长在侯府之中,衣食无忧罢了。”简铭道。
    季凝于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二郎应该不知道他的身世吧?”季凝问道。
    “他年纪太小,尚未立事,我打算等到他成人之后,再告诉他过往真相。”简铭道。
    过往真相……
    季凝咀嚼着其中的滋味,觉得所谓“过往真相”一定不是二郎自襁褓中便失去了亲生父母这么简单。
    或许,那个真相,是年幼的简誉,根本承担不来的。
    简铭见季凝若有所思,便又坦言道:“其实大郎和三郎,也都不是我的儿子。”
    季凝微诧。
    大郎不是简铭的亲生儿子,这个她想到了,但是三郎……
    “他们两个,都是我同袍好兄弟的儿子。他们的父亲曾和我一起浴血沙场,不幸捐躯,母亲更是刚烈女子,将孩子托付给我,便随他们的父亲去了……”简铭说到后面,声音低沉了下去。
    季凝深吸了一口气。
    简铭的父母、兄长,还有他的同袍战友夫妻……无不是丈夫故去,妻子便随着去了,这该是怎样的夫妻情深?
    至重至要者,莫过于性命。可是他们,却是这世间没有对方便全无生恋。
    这该是怎样的情深,才能让好端端活着的人,甘赴黄泉?
    “凝凝,你放心,父亲和兄嫂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简铭见季凝沉吟不语,便猜测着她心中所想。
    季凝蹙眉。
    “就算真有那么一日,我也会提前为你准备了后路,不会将你拖累了。”简铭向季凝笑道。
    季凝眼看着简铭的笑容,耳听着简铭的保证,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那种共赴黄泉的深情,她此刻理解不得。
    但是那种沉重感,却当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生死之事,侯爷不可妄言。”季凝郑重地看着简铭。
    她如今想象不出,将来的自己是否会对简铭深情。有一点她却是可以肯定的,她不愿让简铭死。
    不要说死,就是受伤,她都绝不肯让简铭经历。
    “好!不说。”简铭温柔道。
    他情不自禁地趋前去,执了季凝的手,合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他极认真地看着季凝的眼睛。
    “好!好好活着!”季凝回望着他,弯着眉眼。
    两个人谁也不知道何时睡过去的。
    黑甜一觉,睁开眼时,已是天明。
    季凝惺忪着睡眼,呆了两呆,方意识到自己睡着睡着,便与简铭贴得极近了。
    虽不至于钻到简铭的怀里,却也差不离儿了,而且她的手还被握在简铭的手中。
    季凝的瞌睡虫瞬间散了个干净,一张脸熏染成了桃红色。
    感知到有人注视,她一抬眸,果然撞进了简铭温柔的瞳子中。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些看住了,心底里则同时生出了“岁月静好”的感触。
    因为简铭还有公务需要处措,季凝便催着他起身。
    简铭含笑说好,还特意嘱她“时候还早,再多睡会儿”。
    季凝不答应。
    她可不想被阖府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侯爷已经起身,而她还在赖床。何况当初在季府的时候,她便早起惯了。
    两个人遂同时起榻,唤了婢女进来服侍盥洗梳妆。
    简铭微笑着,见季凝在镜前挽好了髻,便又建议季凝别上那支金凤钗。
    季凝还是觉得那凤钗太多华贵,只是在府里戴着太过招摇了。
    可又不好再驳了简铭的好意,便答应他何时出门的时候再戴。
    简铭点头说好。
    他现在很有种,把好穿好戴都给季凝的冲动。
    简铭已经穿好了外袍,贴身侍女正要服侍他系好腰带、配好饰物。
    季凝一眼瞄到那贴身侍女正在妙龄,身形也堪称婀娜,心思微动,便站起身来,走了过来。
    她自侍女的手中接过简铭的腰带,亲自近前去,自后背拢住简铭健硕的腰身,将那腰带系好。
    简铭自她从侍女手中接过腰带的时候,便不由得挑了挑眉,更是老老实实地抬起双臂,任由季凝替自己系好。
    为简铭系腰带的时候,季凝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她平生第一次做这种事,方才冲动之下,便抢身过来了,心里犹忐忑着简铭会如何看她。
    拢着简铭的腰身,因为系的动作,不免触碰到简铭袍下结实的肌肉,想到昨夜两个人同榻而眠的时候,这样的简铭就在她的身边,季凝有些羞赧,更心里面着实欢悦地勾起了嘴角。
    头顶上简铭的一呼一吸,都扑打在季凝的发丝上,简铭的体温,更是再真实不过的存在。
    季凝的心里遂不禁泛上了些浅浅的醋意——
    那个贴身的侍女,一定每日都这般服侍简铭吧?
    不知她心中做何感想……
    季凝强敛下心底的酸涩,将腰带的搭扣系好。
    稳了稳神,她的右手向侧一伸。
    一旁惯常侍奉简铭,此时却不得不侍立在旁边的侍女见状,咬了咬嘴唇,终是乖觉地将简铭腰带上的配饰等物捧了上来。
    季凝从容接过,循着记忆,将它们一一系在简铭的腰带上。
    旁边的几名侍女第一次见此情景,都低头抿唇忍笑。
    她们不得不承认,夫人与侯爷站在一处,当真登对。
    季凝最后替简铭理了理衣袍,不肯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褶皱。
    简铭心头泛热,双手轻轻拢了她的肩头,柔声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季凝抬头,笑对着他的眼睛。
    简铭被她带着笑意的两泓秋水所吸引,呼吸一滞。
    简铭意识到自己的异样,忙收敛心神,轻咳一声。
    “你们都下去吧。”他吩咐众侍女。
    众侍女自然应诺退下。
    季凝见状,便猜测着简铭有话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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