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小桃于日常饮食上极其小心,凡是季凝的食宿用度无不谨慎戒备到了极处。
    如此,季凝主仆三个总算安然无事。
    幸而,没过多久,有消息传来,常胜侯府已经预备下迎亲了。
    连着数日的深居简出,季凝刻意低调到了极点。
    她既然知道府中黄氏意图算计她,而季府又是黄氏的天下,便着意隐忍。
    就算是要算这笔账,现在也绝不是好时机。
    总要等她在常胜侯府站稳了脚跟的。
    虽然心里做着将来查个水落石出,向黄氏讨个说法的打算,季凝到底还是个初初将要嫁人的女子。
    迎亲这日,在房中装扮的时候,看着菱花镜中那个一身红衣,似熟悉亦似陌生的女子,季凝不免心生恍惚。
    一如每一个待嫁女子心中忐忑的——
    她的夫君,那位常胜侯,传闻中的战神大将军,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这般想着,季凝的手,不由得绞紧了绢帕。
    为季凝打扮的,自然还是宋嬷嬷和小桃两个。
    两个人看着季凝身着朱红喜服的模样,都替她欢喜起来。
    宋嬷嬷更是老泪纵横,大有一种自己的孩子将要嫁人的且喜且忧。
    季凝在镜中看着宋嬷嬷,心内颇为感慨,她努力维持着笑容,劝慰道:“等我嫁过门儿去,咱们就能过些安生日子了。嬷嬷该高兴才是。”
    宋嬷嬷闻言,忙赶紧抹了两把泪水,破涕笑道:“是好事!是好事!”
    正说话间,忽听得门外有仆从行礼问安的声音。
    接着,是季翰轻轻叩门的声音。
    “凝儿?为父来看你了。”季翰在门口道。
    季凝涂口脂的动作突然僵住,敛下眉眼,半晌没言语。
    宋嬷嬷和小桃也听到了叩门声,但她们忖着季凝的神色,未敢自作主张去开门。
    “凝儿?你起身了吧?”季翰在外面犹问着。
    他心里有愧,没有女儿的认可,不敢擅闯闺房。
    小桃和宋嬷嬷悄悄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担忧。
    这担忧,自然是替季凝担忧的。
    姑娘在娘家,不得主母在意已经很可怜了,一旦失了老爷的疼爱,将来在常胜侯府,可怎么立足啊?
    “凝儿?快到时辰了!常胜侯府……的人,就要来迎亲了!你……你抓紧些!”不知什么原因,季翰的语气颇为吞吐。
    季凝听得皱眉,心底莫名涌上某种不安。
    她放下口脂,亲自走到门前。
    宋嬷嬷和小桃也忙跟上。
    她们满以为,季凝这是要亲自为老爷开门的。孰料,季凝却在门前停住了脚步。
    “女儿已经梳妆齐整,只待常胜侯府来迎。”门内,季凝的声音透着十足的恭谨。
    然而,那扇门,她却不肯打开。
    季翰之前听到脚步声,还以为女儿要亲自为自己开门。
    此时,他满心的期望,全部化作了失望。
    季翰一时间悲从中来。
    “凝儿,你打开门,让为父进去叙叙话,好不好?”季翰的音声发颤。
    季凝听得心口堵得慌,但她亦有她的坚持。
    “闺房不便,父亲请回吧!”季凝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更改的倔强。
    季翰闻言,鼻腔都酸涩了。
    他之前便打发了门口的仆从离开,此刻只一个人站在那里,反倒能够任由情绪宣泄,为女儿落几点泪。
    “凝儿,为父知道你心里怨……”季翰吸了吸鼻子。
    “……但你要相信,为父绝不是在害你!”季翰道。
    季凝在门内,紧闭双眼,抬起脸,抑制着眼中的泪水,不许它们轻易地滑落。
    “父亲若没别的事,就请回吧!”季凝横下心来。
    季翰的身体猛地晃了晃。
    他难过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前尘往事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终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为父明白了……凝儿,你还有什么心愿?为父无论如何,都会替你达成!”
    季凝咬唇。
    就在季翰以为这样一句石沉大海的时候,却听季凝说道:“父亲若当真疼爱我,就请省却拜别父母的礼仪。”
    季翰身形猛晃,心头恸意大生:“凝儿你——”
    “请父亲成全!”季凝大声道。
    季翰的身体晃了几晃,勉强稳住。
    他苦笑两声,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为父明白了……你是怕双亲难过,才、才如此……好!为父成全你的孝心!”季翰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哭腔。
    季凝痛苦闭眼。
    “你是个好孩子……将来入了简家门,要好生过活,别委屈了自己……为父,走了……”
    季翰说罢,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隔着一扇门,季凝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背影。
    她蓦地心痛,禁不住双膝软了下去,拜伏在地:“父亲还请善自保养!”
    良久。
    还是小桃先过来,蹲下.身去扶季凝:“姑娘你听,外面好热闹!”
    季凝由着她搀扶着起身,眼角犹有泪痕。
    凝神一听,果然是外面的喧哗声,传入了内宅。
    “是常胜侯来迎亲了!”宋嬷嬷道。
    她看不得季凝难过,也过来扶了季凝,口中道:“姑娘过了门儿,就是好日子了!该高兴才是!”
    季凝努力笑笑:“嬷嬷说得对!”
    宋嬷嬷见她脸上的妆容有些花,赶紧拉了她,重又坐在镜前,补了妆。
    此时,外面的喧哗吵闹声更响了,想必是常胜侯已经入了府。
    一想到自己将要嫁给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季凝不由得紧张起来。
    小桃想了想,小心问道:“姑娘方才对老爷说,免了拜别双亲的礼仪,常胜侯……会同意吗?”
    季凝闻言,沉默了。
    她不肯拜的是黄氏,而非父亲。
    然而名义上,黄氏毕竟是她的“母亲”。拜别双亲乃是应有之仪,纵是父亲能够顶住压力应允了她,常胜侯会答应吗?
    婚礼都是有约定的规程,尤其是如常胜侯府这样的高门贵户,更是不容许更改。
    若是擅自更改了,那不是明晃晃打常胜侯的脸吗?
    而且,堂堂的常胜侯府,会为了她一个小小女子的要求,而改变吗?
    莫说是她,就是父亲这个吏部郎中,在常胜侯的眼里,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吧?
    季凝咬住了嘴唇,“填房”两个字,仿佛一柄代表着耻辱的刀,狠狠戳在了她的心脏上。
    或许,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世事难料”四个字,从来都不是一句虚言。
    就在季凝忐忑于自己那个“小小的要求”恐怕只是一场空的当儿,她竟是稀里糊涂地接入了常胜侯府的迎亲轿,在喧闹之中,被八抬大轿抬出了府门。
    直到感觉被接入了另一座宅邸,季凝还觉恍然如梦——
    她谁也不曾拜别:没有拜别父亲,没有拜别黄氏……
    她谁也不曾看见……包括那位将要成为她夫君的常胜侯。
    当然,拜堂之前,他们是不可能见面的。
    可是……
    季凝的心里划过不好的预感。
    懵懂之中,轿帘掀开。
    季凝隔着一重盖头,都觉得那阳光刺眼得很。
    环境是陌生的,幸好,似乎周遭的人不多……
    等等!
    常胜侯大婚,怎么可能人少了?
    季凝心里一哆嗦,惊慌之感更甚。
    好在这时一双熟悉的手搀扶住了她——
    “小桃?”季凝低声唤道。
    “姑娘,是我!”小桃答应着。
    季凝心中稍安。
    “嬷嬷呢?”季凝担忧地低声又问。
    “我在这儿呢!姑娘莫慌!”季凝的另一只手,被宋嬷嬷搀扶住了。
    季凝的心绪,于是稳当了大部分。
    她循着两个人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朝着某个地方走去。
    “姑娘……小心着些……”小桃似欲言又止。
    季凝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不好问出口。
    终于被引到了某处似极宽敞的所在,周围更安静了。
    季凝心中狐疑。
    她隔着盖头凝神细听,仿佛听到了小桃和宋嬷嬷竭力压抑的急促呼吸。
    隐隐的,似有一股寒沁沁的风,在周遭涌动。
    怎么回事?
    季凝拧起了眉头。
    她刚要开口问,就听得旁边不远处有脚步声。
    紧接着,悉悉索索的奇怪声音,好像还有什么噗噗哒哒的声音。
    季凝更觉得古怪。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行礼!”
    竟是要拜堂了!
    所以,她旁边不远处的人,就是常胜侯?
    季凝的手掌不由得攥紧,攥住了小桃的衣袖。
    常胜侯是我们大晋的战神!
    常胜侯是天煞孤星!
    父母兄弟妻子儿女皆不得善终!
    过往种种,关于常胜侯的掌故,一股脑地翻涌上来。
    季凝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浑浑噩噩地行罢礼,又浑浑噩噩地被送入了卧房。
    季凝在榻边不知枯坐了多久,脑子才渐渐地回复清明。
    她终究是和常胜侯拜过堂的了,她已经嫁入了常胜侯府,多想无益,唯有好好过活。
    季凝突然觉得身处的房间,格外地冷。
    或许不是真的冷,而是她心底里觉得孤独的冷吧?
    不知什么时候,小桃和宋嬷嬷都不见了踪影。
    季凝攥紧了喜服的衣襟,竭力回想着之前的事……
    仿佛就是在她被搀入卧房内的时候,小桃和宋嬷嬷不见了踪影的吧?
    忽然“吱呀”门响,有人从外面打开了房门。
    季凝绷紧了脊背。
    那个人掩紧了房门,便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来。
    季凝更觉得紧张了。
    她知道,接下来的,便是饮合卺酒,然后,便是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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