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鸣修没好气道:“怎么,你老爹做什么,你还敢不满意了?”
    晏平生只能服软:“不敢不敢。”
    晏鸣修踹了他一脚:“行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我也该带族人回琅琊了。”
    晏平生先是一怔,随后点头笑道:“好。”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走吧,臭小子。”晏鸣修推了他一把。
    无须多言,父子之间自有默契,晏平生转身,对晏鸣修挥了挥手。
    晏鸣修嘴边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上方,浮梦树莹蓝的枝条交错垂下,如梦似幻。
    “阿凝,我们的小狗崽子,也有欢喜的女子了。”他轻声呢喃,随后失笑摇头,“不对,不能在你面前叫他小狗崽子,你听见了,该恼我了。”
    “阿凝,你放心,我会护着他,叫他和天下所有寻常人一样,快快活活。”
    无论晏平生是怎样的身份,在晏鸣修眼里,晏平生只是他的儿子。
    浮梦树的枝条卷着一枚同样莹蓝的果实停在晏鸣修眼前,叫他不由一怔。
    浮梦树天下罕见,它的果实对于修为并无太多助益,但服下浮梦果,能叫心中最思念的人入梦。
    晏鸣修心中最思念的人是谁?
    只能是他约二十年前去世的妻子。
    他接住浮梦果,神情怔忪。
    “阿凝,原来,我们已经分别了这样久。”
    晏鸣修靠坐在浮梦树根处,服下浮梦果,缓缓闭上了眼。
    莹蓝的灵光环绕在浮梦树周,在夜色中,伴着晏鸣修一起入梦。
    *
    司命峰,断崖上。
    晏平生到的时候,子书重明跪在谢微之面前,深深垂下头颅。
    犹豫一瞬,晏平生还是没有上前。
    这是谢微之和子书重明的过往,不该他去插手。
    晏平生默默站在一旁,当谢微之一转身时,便对上他含着温柔笑意的双眸。
    她便也笑了起来,径自向他走来。
    明霜寒、子书重明、容迟、燕麟、九韶、相里镜、龙枭,都是谢微之的过往,唯有晏平生,是现在,也是未来。
    子书重明离开了。
    晏平生很是自然地牵住谢微之的手,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你呢?”谢微之反问。
    晏平生微微低下头,含笑凝视着她的眼:“自然是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我会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谢微之闻言,眸光向一侧偏了偏,思索片刻后才道:“先下山吧,小晏,你既然生在东境,对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应当有一二了解才是?”
    “自然。”晏平生将右手负在身后,身体微向前倾,“别的不敢说,这吃喝玩乐上,天下还是少有人及得上我的。”
    这话也不算夸张,毕竟修真界实力为尊,大多数的修士都一心修炼,不问俗事。晏平生平日作为,放在别人眼中,那就是彻头彻尾的不务正业。
    不过谢微之显然不这么觉得,她拍了拍晏平生的肩膀:“那我们,就先往离太衍宗最近的盛景去如何?”
    晏平生想了想:“离太衍宗最近的,当属沂蒙灵谷。”
    “那谷中灵气充沛,生长了各色奇花异草,四季如春。沂蒙灵谷最有名的,还属只在其中繁衍的沂蒙蝶。”
    “晨光之中,蝶群飞越山谷,翩然而舞。因着沂蒙蝶振翅落下的灵光,有治愈内伤,清心静气的功效,常有修士来此打坐修炼。”
    “沂蒙蝶传花授粉的灵草,会有一股特殊的香气,沂蒙灵谷中的沂蒙客栈,由此酿出了叫无数酒客挂怀的七日醉。”
    听到这里,谢微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七日醉?”
    她反握住晏平生的手,拉着他向前走去:“走走走——”
    晏平生纵容地看着她,跟上她的脚步,口中问:“你不同司命峰诸位道别?”
    谢微之回答:“不必了。”
    她果然还是不喜欢离别。
    晏平生便点头:“也是,你若是想回来,我随时可以陪你回来瞧瞧。”
    谢微之瞥他一眼,只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磨磨唧唧的。”
    面对她的嫌弃,晏平生只能无奈失笑,两道遁光腾空而起,消失在暗色的天幕中。
    峰顶,谢微之旧居。
    云鸾站在窗边,凝视着那两道远去的遁光,口中喃喃道:“师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愿此后一切灾厄困苦,都远离于你。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司命峰的大师姐,我最敬重的师姐。
    “你不会要哭了吧?”站在云鸾身旁的谢明明突然开口,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木讷,语气中带着纯然疑惑。
    他要是再聪明一点,就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果然,云鸾转头,狠狠瞪着他,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谢明明你找死吗,谁哭了!”
    谢明明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她双眼红得像只兔子,分明就是快哭了。
    女子的心思向来难猜,他这位三师妹尤甚。
    抿了抿唇,谢明明默默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白绢帕,抬手递向云鸾。
    云鸾低头看着那块绢帕,不由默然一瞬。
    她接过绢帕,低头道:“谢了。”
    *
    青崖域,上阳书院。
    湛晨带着一众前去太衍宗观礼的书院弟子匆匆赶回,一到书院,便找来人问子书重明的行踪。
    “大师兄不是带湛晨师兄你们一起去太衍宗了么?你们没有一起回来?”
    书院中,似乎没有人见到子书重明归来。
    湛晨有些焦虑,太衍宗当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叫他有种不妙的预感,随着子书重明不见踪影,他心中焦虑日盛。
    “湛晨师兄,是出了什么事么?”
    湛晨抿唇,沉默片刻开口,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现在就去孤岛,拜见文圣大人。”
    只是不等他动身,上阳书院四周湖水翻涌,众人向动荡处看去,那座湖泊深处的孤岛,缓缓没入水中。
    见到这一幕的上阳弟子纷纷脸色大变,他们都知,那是文圣居处,怎么…
    “传文圣令,他老人家自今日起闭关悟道,不见外客,上阳弟子,亦不可轻扰。”
    孤岛抬头,苍老的声音传遍上阳。
    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孤岛,而是一只硕大无比的云龟。
    云龟沉入水中,不过一时半刻,就再没有了痕迹。
    湛晨咬牙,当即便要追上去,却被他身旁的桃夭死死握住了手腕。
    “桃夭师姐,你做什么?!”湛晨怒声质问道。
    桃夭握着他的手未曾放松丝毫,她神情冷静:“湛晨,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寻文圣,请他找到大师兄行踪!”湛晨不假思索道。
    唯有找到子书重明,湛晨才能放下心来。
    “重明在哪儿,我知道。”
    桃夭这句话叫湛晨瞬间转怒为喜,他按住桃夭肩膀,急急道:“师姐,你见过大师兄,他现在在哪儿?!”
    桃夭眉目之间无悲无喜,她缓缓开口:“他的肉身就在书院之中。”
    “只是神魂,已去了凡尘。”
    湛晨松开手,被这个消息打击得后退一步,他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喃喃道:“你说什么…”
    一定是他听错了,大师兄怎么会…怎么会…
    “你没听错。”桃夭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是他自己向文圣求得,送神魂往凡世红尘,尝七情八苦。”
    “为什么?!”湛晨失态大吼,“大师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心结难解。”桃夭微微勾起唇角,露出有几分凄美的笑意。“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湛晨摇着头,脸色有些苍白:“大师兄不在,上阳要怎么办?”
    上阳能有今日声名,全仰仗大师兄殚精竭虑。
    可以说,在上阳弟子眼中,子书重明更重于文圣。在湛晨眼中,没了子书重明,上阳书院就像失去了支柱。
    桃夭直直看向湛晨,眼神很是郑重:“文圣传话,重明离开之前下令,他不在之时,上阳所有事务,尽数交与你手。”
    “湛晨,从今日起,你不仅是上阳书院弟子首席,更是我上阳新一任大师兄——”
    湛晨猛地打断她的话,语气激烈:“上阳书院只有一位大师兄!”
    “没有子书重明的上阳,就不是上阳!”
    湛晨固执道,眼神认真,没有丝毫作伪。
    “不——”桃夭与他对视,“就算上阳没有文圣,没有子书重明,也还是上阳!”
    “有书院数万上阳弟子在,就算没有子书重明,我上阳,也还是那个上阳!”
    桃夭一族受文圣庇护,入上阳书院数百年,这里就是她的家,她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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