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昭天门,秦默默踏着风返回罗刹宫,不少筑基境和金丹境的弟子驻足仰望,眼中充满了对强者的向往。
    秦默默回想起自己初来乍到时的情景,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仙藤突然晃动了几下,不是很剧烈,但仍然有不少人受到了惊吓,误以为是“生长期”。
    晃动过后,仙藤看上去有些萎靡,叶片微微下垂,所有的建筑变成倾斜状,置身其中,有种整个世界都倾斜了的错觉。
    这对掩月宗来说比“生长期”还严重,此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渊跃下秦默默的肩头,直奔九方濂的居所。
    漓水宫的藤叶上一年四季下着绵绵的晴天雨,悬着彩色的虹桥,空气潮湿却不会让人觉得心情沉闷。
    这是宫主有意为之,便于弟子们吸收水灵,修炼相关术法。
    秦默默跟着渊轻车熟路地走进一间清雅别致的青竹小院,院子中央有一颗清澈透明的水球,里面养了一群五彩斑斓的锦鲤。
    九方濂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裹着厚实的披风,正在撒鱼食。
    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和在外围的时候很相似。
    “你这是怎么了?”秦默默担忧道,宫临渊化成了人,立在她身侧。
    “那个女人要死了,我替她挡了一劫。”九方濂头也不抬,幽黑的眸子里透出了浓浓的恨意。
    秦默默面上一惊。
    这时间也太巧了,她刚刚让讹兽施展了逆咒,反弹下咒者,那位传说中的开山老祖就差点丧命。
    “闾丘岭没事了吧。”九方濂凉凉一笑:“你猜的没错,她用信仰之力下咒,功德之力自然解不开。”
    所以,他为她献策,用自己的血为闾丘岭续命,然后间接反弹到自己身上来了。
    秦默默突然有些心虚……
    “她为什么要害掌门?”
    九方濂表情裂开,发作的前兆,秦默默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向他询问老祖的事,就像她自己曾经排斥父母的消息一样,一点就炸。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怎么办……?
    “这件事说来话长。”司空离从门外走了进来,接过话头。
    某种意义上讲,他和仙藤相伴千年了,对九方濂的脾性还算了解。
    九方濂眼底的疯狂褪去,身子摇摇欲坠,宫临渊闪身上前将他扶到一旁的竹椅上。
    司空离继续刚才的话头,徐徐道明了前因后果,从他口中,秦默默意外得到了另外一个版本的宗史。
    在掩月宗还是巫月教的时候,是苏琼音,也就是那位开山老祖带领全教教众用巫咒封印了仙藤的灵智。
    灵王一度将教众屠戮殆尽,无奈之下,巫月教披上了掩月宗的壳子,开始招收咒师之外的弟子。
    这些弟子当中有很多都无法接受封印仙藤的行为。
    苏琼音得知后,将那些弟子作为封印仙藤的祭品献给了巫灵,此后再招收新弟子的时候便不再提及此事,从明面转到了暗处。
    随着咒师的数量越来越少,封印的力量越来越弱,苏琼音又想到了新的法子,假飞升。
    假飞升后,她的声望会得到一个质的升华,门人把对师父、师祖的敬重转化成了信仰。
    她便可以用神咒取缔巫咒继续封印仙藤。
    计划很顺利,但由此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新一代的领头人提出要迁宗。
    早年,掩月宗的机关术和阵术不比现在,仙藤每一次发狂都会造成大量的伤亡。
    可一旦迁宗,势必会有其他势力接触仙藤,封印之事容易暴露。
    虽然后面没有实施,但通过这件事,苏琼音意识到,她必须得到掩月宗的掌控权,才能彻底杜绝此类事情。
    从第一批外来弟子的反应就能看出,一旦触及道德底线,即便是师长的影响力也十分有限。
    她需要一批与她臭味相同,不,与她志同道合的,且死心塌地的追随者。
    随后,她选中了一些对修行极为渴望的普通人和先天天赋不高的修士,帮他们更换仙根、窃取灵力,由这些人组成了如今的巫月教,在暗地里掌控掩月宗。
    秦默默被他的话惊呆了。
    巫月教打着匡扶正统的旗号没有错,老祖都是同一个,人家才是贯彻了老祖的信念……
    “所以,老祖对掌门下咒的原因是为了保护巫月教?!”
    “不单如此。”司空离道:“外围的灵气和仙藤上不相上下,如今也没有灵王的威胁,掌门想把宗门迁到外围,省得来回折腾。”
    听到这话,九方濂向司空离投去诧异的目光,然后放声大笑,似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撞在心头。
    秦默默想到另外一件事,对司空离道:“你能不能用你的能力找出巫月教的奸细?”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掌门了。”司空离道。
    秦默默:“……”
    原来就是他匿名举报,逼得老祖狗急跳墙。
    ……
    闾丘岭如同逆生长般调养了好一阵子,宗门上下对秦默默各种嘉奖,她把奖励分给九方濂。
    呵——
    卸下伪装的九方濂冷笑一声,继续阖目养神。
    他没有说话,秦默默在那声短促的冷笑中品出了省略一万字的嫌弃。
    她算是明白了,九方濂扮演皇子的时候矜贵优雅,谦逊低调,关怀同门,他本人比皇帝老子还要傲慢无礼,狂妄自大,外加冷心冷肺。
    关键是人家有那个资本,掩月宗上下不过是依附他生存的寄生虫,他本身就是无价之宝。
    他现在就是龙困浅滩,你拿最好的鱼食去投喂,人家不仅看不上还觉得是羞辱。
    还是自家的小团子可爱,眼睛可爱,毛发可爱,小脚脚也可爱。
    于是懵懵懂懂的小团子得到了美人的回眸一笑,另附一个香吻,脚一滑,从高空掉下去。
    须茂勋一行姗姗归来。
    一下飞舟直奔昭天门,迎面看到庄丞正在招待鸿静师太和通乐大师。
    自从闾丘岭出事,这二人在守他身边寸步不离,这说明什么,说明闾丘岭已经死了!
    “我回来晚了!”须茂勋满眼沉痛,跌跌撞撞地握住庄丞的双手,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二位福咒师德高望重,声名远播,举足轻重,如若不抓紧时机解释清楚,回头随便说几句,他办事不力害死掌门的事就会人尽皆知。
    耽搁的原因是苏烟宁在途中突然灵力枯竭,修为从元婴大成暴跌至金丹小成,仙根受创。
    原本可以服用些药物撑到宗门,又发现她中了丹毒。
    丹毒产生的原因是短时间内服用了过多的丹药,沉积在体内无法代谢,不会致命,表现在对药物的抗性,解毒之前,任何药物都不起作用,解毒方法又十分繁琐。
    两件事赶一起差点要了她的命,飞舟上的医修阅历太浅,束手无策。
    对外,苏烟宁的身份是秦默默,须茂勋不敢怠慢,亲自带着她去找一位医术高超的大能求医,才耽搁到现在。
    言毕,须茂勋有心留意鸿静师太和通乐大师的反应。
    二人眉目和善,沉静如水,从他们的身上能够感受到悲悯、宽容、友善……宛若现世的佛陀。
    似乎并没有认为他的行径有何不妥,微微安下心来。
    “师祖——都是弟子的错。”短短数日,苏烟宁面上饱受摧残,姿若弱柳,挣开搀扶她的同门,扑倒在正殿门口,跪爬进门内。
    用她的命换了掌门的命,这个锅太大了。
    不把戏做足了,她的后半辈子就完了。
    “这就是那孩子吗,贫尼瞧这面相,似遭了大难,快回去好好养着吧。”鸿静师太柔声道。
    “弟子要留在这里向师祖谢罪……”
    苏烟宁眼泪簌簌,手臂脱力,一头栽在在地上。
    这不是装的,是真的不行了。
    有人对她下了转移咒,约莫是对方突破了大境,差点把她的命一起抽走。
    至于丹毒,要归咎于秦默默,她明明有那么多解毒丹,却联合仇罡、简修贤一起骗她,让她误以为不够用才会猛吃。
    太可恶了!
    “听师太的话,先回去吧。”闾丘岭双手托着送给二位福咒师的谢礼,从后殿的方向走进来。
    须茂勋:“……”
    苏烟宁:“……”
    “掌门,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若您有个万一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须茂勋上下打量着闾丘岭,一副很激动的样子。
    顿了顿,惭愧道:“事发突然,那孩子命在旦夕,若是放任不管的话,无法对天下人交代。”
    “事情已经过去了,须宫主对天下人也有了交代,不必放在心上。”闾丘岭笑容不达眼底。
    这件事经不得细敲,就不能兵分两路,另外把寿元珠送回来?
    时隔多年,须茂勋竟然对他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没死心。
    闾丘岭道:“须宫主把寿元珠交给我吧,我会安排人尽快送到村长手中。”
    须茂勋眼神闪躲:“当时秦默默奄奄一息,丹药不起作用,所以……”
    被搀扶着往外走的苏烟宁听到他的话,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闾丘岭这下子真的动怒了,
    “须宫主,村长是你师父。”
    “师父……他一定会理解的。”须茂勋厚着脸皮道。
    ——什么狗屁师父,从他把掌门之位传给旁人那一刻起,就没有师徒情分了。
    “师父,罗刹宫秦长老求见。”苗逊上前禀报。
    “让她进来吧。”闾丘岭压下火气。
    他是掌门,要顾全大局,有外人在,不能发作,不能……
    须茂勋面上不显,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听闻须宫主回宗,弟子有事请教。”秦默默一挥手放出劈成两半的机关鱼,
    “弟子在跟随须宫主回宗的途中遇袭,不知是何人所为,对方使用的是机关术,弟子想着,千机宫精通此术,或许能帮助弟子从中找到蛛丝马迹,找出幕后黑手。”
    闾丘岭尚在恢复阶段,不好把烦心事堆到他面前,特意等到现在才处理。
    陪同须茂勋前来的瞿正初脸上划过一抹诧异,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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