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渐移,匆匆到了清明。
    春风和睦,草木渐丰,合宜踏青1。
    对宋隽这种家里人都死绝的来说,这天“是欲断魂”的时候,和踏青这样闲情逸致的事情不沾边儿。
    一贯犯浑的长公主都没上门来叨扰她,转而去祸害了一番裴御史。
    这是后话。
    宋隽对这事情暂时还不知晓,没能及时逗趣儿。
    她心里郁闷,扫完墓后就纵马回府,才登门就被管家拦下,战战兢兢捧着道圣旨:“陛下送了赏赐来。”
    宋隽对这样的赏赐一贯不在意,毕竟这赏赐说到底是拿来抚慰宋家那些个亡魂的,今年却不知想到什么,拎来看了一眼。
    “比去年,仿佛少了一些?”
    管家低着头,讷讷说是。
    他捧着手,提防宋隽一怒之下把那圣旨摔进泥里,却见殿帅略一垂手,把那旨意妥帖收进宽大的袖子里,皱眉扬长而去。
    管家捋着胡子,摇摇头又点点头。
    宋隽心头的郁闷没散开,结结实实被江子期堵在了胸膛里。
    赏赐是给死人的,样子却是做给活人看的。
    江子期的意思明朗得很,他在敲打宋隽,告诉她,他对她很不满意,所以祸及她先人。
    这样的敲打平日里也不是没有,宋隽也自知如今的帝王囫囵长成了个大人样子,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当成个小孩子直言不讳。
    于是讲着分寸,慢条斯理给他掰扯,也不再事无巨细地过问,出了岔子也不再百般替他找补,只是看着时机不动声色地点拨。
    宋隽吐出一口闷气,苦笑出来。
    倒真是长大了,知道小打小闹戳不着她、刺激不到她了,于是打蛇打七寸,专往她弱点上敲打。
    她步履不停地穿过长廊,眼光匆匆略过两侧的绿植。
    老枝萌出了新叶,一点子浅淡鲜活的绿,无拘无束撞进眼里。
    宋隽为这一点嫩绿略驻了足,算是赏一赏春色。
    她掐着指头算日子,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生辰临近,又要虚长上一岁年纪的时候。
    然后又想起,去年生辰时候,她忙得忘了这回事儿,被赵徵按着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事情,吃了他亲自下的一碗长寿面。
    ——这之前她一直揣测赵大人仿佛样样精通,直到那天从长寿面里吃到没敲破壳的鸡蛋。
    赵大人捏着筷子戳那圆滚滚的蛋:“我以为煮熟了就能变成荷包蛋了。”
    宋隽略晃了一下神,不自觉微笑起来,被还有两分的料峭春风拂面,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又没得想起了这人,当真要命。
    她身后,新燕啄来春泥,在廊下筑起巢。
    赵徵仰头看燕子筑巢,重复了一遍身边人的禀报:“老叁和沉二姑娘走在一起了?”
    老叁是他打发去应付沉二姑娘的堂弟。
    廊外朦胧烟雨,水汽氤氲,赵大人才扫完墓回来,发上还有潮气,眼皮垂着,没什么兴致地听人禀报完,才叩着手指说:“随他去。”
    顿一顿,他继续问:“叫你去找的人,找到了吗?”
    “南边略有些音讯,想来那一位,当年也是往南边去的。”
    赵徵点点头:“确定了便带去给长公主瞧一瞧,别叫她总挂念着。”
    他说完,摆一摆手,那随从于是步履轻轻退去。
    这一日,赵徵就着一壶凉茶看了一整日雨,宋大人对着半根残烛,悼念完了满府的故人。
    到第二日天光破晓时分,她才略活动了活动肩膀,端起肘边凉透的茶水,音色沙哑地吩咐:“叫初二来。”
    手指扣在桌子上,压下一封薄薄的书信。
    ——她书房里寻到的,一丝不苟地仿了她的字迹,一半对萧峣诉了衷肠,另一半写了她关于如何协助萧峣谋朝篡位的筹谋。
    宋隽心里清楚,这些日子,来她书房的只有两个,一个赵徵,一个初二。
    赵大人是她亲自放进来的,一场欢好后被毫不留情地打发了出去,临走可怜又委屈,像是被人辜负的小媳妇儿。
    宋隽想起他那可怜样子,扪心自问,赵大人虽一肚子坏水儿,阴招无数,大约也不会阴损成这副模样,尤其不会阴损到,模仿她的口吻,向着别的男人说情话。
    宋隽把那纸页凑在灯火前,看见几句让人发酸的情话,手一抖,差点把信封凑过去烧了。
    她盯着看了两行,听见动静,慢条斯理把那信收起来,看向推门进来的初二。
    “过来,陪我说说话。”
    和她拢共没见过几面的青年人眉眼映着熹微的晨光,细细看去与赵徵有几分相仿。
    宋隽最开始就因为这个相中了他,一时心软把人留下。
    她苦涩里泛着蜜糖地埋怨:赵徵这厮,正儿八经是个祸水。
    她这头想着赵徵,那边厢初二的手已经搭在她肩头,语调轻柔:“大人想与初二说些什么?”
    宋隽把那手按住,和煦地问他本名叫什么。
    初二微微低着头:“我是大人的人,大人给取的名字,便是我的本名,哪还有劳什子本名一说?”
    宋隽笑:“不太好。”
    青年的手腕被她猝然捏住,略一发力把人拉近了,眸光音调都是温柔如水,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生寒:“初二这名字是我随便起的,来日你墓志上若刻这几个字,显得我不正经。”
    初二瞳孔骤然一缩。
    宋隽指尖摩挲过他手腕。
    他这样的小倌儿久经调教,皮肉滑腻白皙,宋隽手上有茧,指尖摩挲久了便留下些红痕,暧昧无边。
    然而宋大人的神情却清寡,她微微挑着眼,似笑非笑:“别怕,我逗你呢。”
    初二脸色发白:“大人,别吓我呢。”
    宋大人却仿佛从这里们品出些恶趣味来,又丢一个问题出来:“你见过萧峣么?想不想见一见他,他如今正在四方馆里住着呢,你为他卖命一遭,见一见他,来日化作厉鬼,觉得不忿了,也还有个人可以索命。”
    “大人?”
    宋隽笑出声,抬手把人推开了,一甩手腕丢出那信函,语气诚挚:“这字迹是找谁模仿的?和我那字丑得如出一格,实在少见。”
    青年人神色渐冷,哆嗦过几哆嗦后,居然就冷静下来:“大人都知道了?”
    宋隽点头:“差不多吧。”
    顿一顿,她看着初二,仪态闲淡,漫不经心:“叫我猜一猜,你被安排来我身边,故意卖弄着作出这么一番姿态,费尽心思地把这证据送到我手边,是萧峣为了打消我对谁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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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唐宋时期,流行清明外出踏青。
    关于初二这个事情,下一章会解释一下,前面有埋伏笔,但可能表达的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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