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落平生知己少,除却吹箫屠狗。算此外谁欤吾友?忽听一声河满子,也非关雨湿青衫透,是鹃血,凝罗袖。
    ——陈其年
    只见“快活张”的“脸皮”给孟元超撕个稀烂,一块块的掉下来。原来他外表这层假脸皮是用蜡做的,化装得当真是惟妙惟肖,与快活张的面貌完全一样。假脸皮撕破,露出本来面目,却原来是个麻子。
    戴谟大为惊奇,问道:“孟大侠,你怎么知道他是假的?”
    孟元超道:“五天之前,我才见过快活张!”
    戴谟道:“五天之前,那不正是崔老板煤炭行出事的那一天吗?”
    孟元超道:“不错,崔香主的煤炭行被封,我去看热闹,在附近的一条横街碰上快活张的。他还和我约好了那天中午,就到你这里找宋腾霄的呢!”
    戴谟诧道:“那何以你们不来,我也是今天下午才见着快活张的。”
    孟元超道:“我是住在大前门城外的一间小客栈的,店主是和萧志远大哥相识的一位江湖朋友。出来的时候,我和他说好一个时辰之内就回去的。那天清晨,我碰见快活张,本是应该立即和他来找你的,但我想到了你这里,你一定不肯放我走的。我要搬到你这里住,应该先回去告诉店主一声,免他牵挂。快活张听我这么说,他也说要去找一位丐帮的朋友,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我们不如待到中午时分见面,再来找你,也免得昨晚刚刚闹出事情,我们一大清早就来找你,惹人注意。
    “快活张说好了到我的客栈来的,不料过了午时,仍未见他来到,店主人出去打听,这才知道内城之门已经关闭,听说京城里正在大举搜查,快活张大概是出不来了。他回来的时候,再一留神,在他客栈的附近,亦已发现了不少公门的暗探,这些暗探,有许多他是认识的。
    “到了晚上,风声更紧,他从一个在九门提督官衙里做暗探的朋友口中,听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快活张的那个丐帮朋友已经给御林军抓去;一个是提督衙门接到御林军统领的咨文,要九门提督协助,搜查一个名叫孟元超的人。
    “店主人叫我连夜离开北京,待到风声稍微平静再回来。他答应明天城门一开,就来你这儿为我报讯。我不愿意连累他,既然他又肯为我报讯,我只好暂且离开,到三河县去避避风头,顺便访友了。”
    戴谟说道:“可是你那位店主朋友也没有来过这里呀!”
    孟元超道:“今天我们进城的候,从大前门经过,我发现那间小客栈也贴上了衙门的封条,敢情是这位朋友也给抓去了!唉,我不想连累他,终于还是连累了他。”
    戴谟笑道:“这么说你早已知道牟宗涛与北望宫勾结的阴谋的了?可笑我刚才还当作你不知道,你一来我就告诉你呢。”
    孟元超说道:“本来我也早应该和你说的,但刚刚听你说了京师近日的情形,接二连三的就出了许多意外事情,到我想说之时,这厮已是来了。我不仅知道牟宗涛的阴谋,我还与快活张约好了到总管府去揭发他的呢。”
    戴谟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疑心这个假快活张。你给他裹伤的时候,如果他是真快活张,就该说起这件事情。”
    孟元超道:“这厮不只一个破绽,他的轻功和快活张也是不能相比。起初我还以为是他因为受了伤,所以轻功才这样不济的。后来一想,他是手臂上受伤,伤也不算很重,若是真的快活张,岂可在屋顶行走,也会踏碎瓦片。所以我才用言语套他,故意隐瞒五天之前才见过快活张的事情,果然一套就套出他的又一个破绽来了。”
    那人听了,好生后悔,心里想道:“我只道轻功与快活张相差不远,踏碎的屋瓦也不过是一块而已,裂开少许发出的声响也很轻微,哪知还是给孟元超一听就听了出来。早知如此,我该把那枝袖箭插进大腿才是。”不过,如果他是腿上受伤,虽然能够掩饰轻功方面的破绽,但却又怎能窜高纵低,从屋顶上跳下来?所以这个破绽是注定了不免要破露的。
    缪长风走过来端详这个人,心想道:“这个人我好似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又想:“怪不得孟元超那天听了陈光世告诉他的那些秘密,并不怎样惊讶,原来他早已从快活张口中知道。”原来孟元超是个不喜欢多说闲话的人,快活张与缪长风并非相识,是以他一直没有和他谈及快活张。
    戴谟明白了前因后果,说道:“这厮冒充得也是真像,改容易貌之术惟妙惟肖那也罢了,奇怪的是他说话的声音也和快活张完全一样!哼,你到底是什么人,还不快说实话!”
    缪长风忽道:“叫他用本来的乡音说话!他是山西大同府的人。”
    那人知道已是瞒骗不过,只好说道:“我名叫李同川,人家都叫我李麻子。”果然是山西大同府的口音。
    缪长风道:“你还有一个绰号叫做李穿洞是不是?”
    李麻子苦笑道:“缪大爷,你都已知道也不能瞒你了。不错,我虽然是冒充快活张,但与快活张也是同行,善于穿墙打洞。”
    孟元超诧道:“缪兄,原来你知道他?”
    缪长风笑道:“我不但知道他,还亲眼见过他的神偷本领呢。十年前在高城的仪醪楼上,帮一个唱弹词的姑娘拉胡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李麻子苦笑道:“缪爷真好记性,那唱弹词的姑娘是我的徒弟。不过说到‘神偷’二字,我可是愧不敢当了,比起快活张,我实在差得太远。”
    缪长风道:“你也很不错了,纵然比不上快活张,依我看来大概也可称作天下第二神偷了。”缪长风这一说倒是个正着,原来李麻子在小偷这一行中,的确是被人称为天下第二神偷的。
    缪长风接着说道:“那天在仪醪楼上,有个富商宴客,召来那个唱弹词的姑娘助庆,他在旁边拉胡琴,唱完走了。到结账之时,那个富商竟然掏不出银票结账。满座客人大惊之下,这才发现不仅是那富商给偷了银票,他们身上贵重的东西也都给偷去了。
    “后来我向江湖朋友打听,才知道这个李穿洞是一个在西北极有名气的小偷,公差缉拿得紧,逃到山东来的。那位朋友还说,这个李穿洞还有一样绝技,最擅长学别人的口音,能说任何一种方言。据说有一次他学一个人的口音,那个人有事出门,和妻子说好了三天之后才回的,他学那个人的口音,和别人打赌,说是可以骗得那个人的妻子当他是丈夫,果然骗得那妻子开门。”
    戴谟说道:“李麻子,你和快活张是同行,就该彼此敬重才是。为何要冒充快活张来这里骗我们。”
    李麻子满面通红,看得出他又是羞惭,又是害怕,想说又不敢说,孟元超早已猜着几分,冷冷说道:“你说实话,我就饶你。否则,嘿嘿,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受三十六种酷刑。”说罢,轻轻在李麻子背心一拍,李麻子只觉浑身就似受针刺一般,又似体中有无数小蛇,乱窜乱啮,痛苦难当,吓得连忙说道:“我说,我说。孟爷,求你先给我减刑。”孟元超在他身上相应的穴道再拍一拍,给他止了痛楚,说道:“一句话都不许隐瞒,否则我还有更厉害的手段让你尝尝滋味!”
    李麻子道:“小人不敢隐瞒,我,我,我是因为给公差缉拿得紧,有一个朋友在御林军统领手下当差,他说统领大人知道你本事,想要用你,你到了统领府,不但任何公差不敢动你分毫,还有天大的荣华富贵享受,你愿不愿意。也是小人一时糊涂,听说有这样‘好’的事情,我,我就一口答应啦!”
    戴谟道:“今天下午到我家中,邀厉舵主一同到总管府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李麻子垂头说道:“是我。”
    戴谟说道:“你既然是北宫望差遣来的,何以又肯把他和牟宗涛的阴谋告诉我们?”要知快活张那晚在统领府中偷听了北宫望的秘密,当场给牟宗涛发现,李麻子是北宫望的心腹,知道此事不足为奇,但他肯把快活张打听到的秘密在戴谟与厉南星面前和盘托出,戴谟却是不免感到有点奇怪了。
    孟元超已是隐隐猜到他们的阴谋,说道:“是北宫望教你用这个手段骗取我们相信的是不是?你实话实说,我不怪你。”
    李麻子只好吐露实情,说道:“是。因为北宫望已经知道快活张当晚逃出统领府之后见过了尉迟炯,料想尉迟炯也知道了这个秘密。但他却不知道尉迟炯是否见过你们。万一我冒充快活张,说的话与尉迟炯不符,岂不是要给你们见疑了?”
    戴谟说道:“北宫望不怕我们知道了这个秘密传扬出去?”
    李麻子变了面色,讷讷说道:“这个、这个,北宫望是什么用意,我,我可就莫测高深了。”
    孟元超陡地虎目圆睁,说道:“李麻子,我们有心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肯实话实说,休怪我要不客气了!”
    李麻子颤声说道:“小的委实不知道,北宫望真的没有告诉我。不过——”
    戴谟道:“不过怎样?”
    李麻子道:“不过据小人的猜想,北宫望大概以为你们纵然知道这个秘密,亦是没有机会传扬开去。”
    戴谟恍然大悟,说道:“哦,我明白了,西门灼、欧阳坚他们是不是你引来的?”
    李麻子道:“小人该死,求戴大爷恕罪。”
    戴谟冷笑道:“北宫望可没想到他派来的人却给我们打得像丧家之犬的卷了尾巴逃回去。好,很好,你肯说实话,我不怪你。”
    孟元超却知道李麻子尚未说出全部实情,心想对付这样的人,须得恩威并用才行。当下和颜悦色地问他道:“北宫望和你大概也没料到我今晚恰巧在戴家吧?”
    李麻子道:“是呀,确是没有料到。”
    孟元超道:“好,但我还有一事未明,要想问你。你怎么知道快活张上次与我见面的日子,又知道我与快活张的私事?”
    李麻子道:“是快活张告诉我的。”孟元超道:“他怎的会告诉你?”李麻子道:“就在你与他分手之后不久,他给御林军捉去了!”
    此事早已在孟元超意料之中,但在李麻子口中得到证实,令他仍是不禁又惊又怒,说道:“北宫望想必是用非刑拷打,折磨他了。”心想:“快活张本是一条硬汉,难道他竟会因受不过折磨,吐出口供?”
    李麻子道:“这倒没有。快活张只是被关在一间牢房里面,戴上手镣脚铐。”
    孟元超道:“那么他何以肯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李麻子道:“我和快活张本来是相识的,有一年我在京师和他赌赛谁的本领高强,赌赛的方法是看谁能够偷到皇帝老儿赏赐给当朝宰相和珅的一把尚方宝剑和一串朝珠。赌赛的结果是不分高下,不过,严格说来,其实应该算是我输的。”
    众人听得好奇心起,虽然急于知道快活张现在的情形,还是不免要问一问他道:“既然谁先得手,就算谁赢,何以又能算作打成平手?”
    李麻子道:“限期三天,快活张在第二天晚上就把宝剑和朝珠偷回去了。本来我该认输,但我见期限未满,便和他说,你能够把这两件宝贝偷回来,我就能够把它送回去,不超出最后一天的期限,你信不信?快活张说和珅失宝,正在九城大搜,你要给他送回去,这不正是自投罗网么?嘿嘿,这要比我偷他的更难了。好,你若有这个胆量,我就和你再打个赌,你若能真的做到,算是我输给你。我说不用算作你输,算是打成平手好啦。我不但能够把失物送回去,而且我还要公然露面,大摇大摆的送入他的相府才算!”
    戴谟诧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李麻子笑道:“说来非常简单,我知九门提督手下有个亲信随从,是经常替提督跑腿,往来于提督衙门相府之间的。我就扮作这个随从,用他的口音说话,第三天一早跑去相府,说是提督衙门昨晚已经搜回相府的失物,特差我奉还。和珅非但看不出破绽,还重重的赏赐我呢。”
    戴谟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说道:“原来如此。你偷东西的本领比不上快活张,但这份胆量和机智也当真了得,算作打成平手亦是应该。”
    李麻子却是毫无得意之色,说道:“快活张对我倒是颇有惺惺相惜之意,许我作为平手。但在行家眼中,我这次的成功不过是仗着改容易貌之术和口技功夫,算不得是真实本领。是以行家的公断,仍是认为他第一,我第二。”
    孟元超道:“因此,你对快活张就不免心怀妒忌了,是不是?”
    李麻子给他说中心事,叹口气道:“孟爷说得不错,所以我这次才甘愿为北望宫所用。”
    戴谟说道:“人皆有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北宫望如何利用你,你说出来,我们不会难为你的。”
    李麻子道:“他叫我冒充快活张的救命恩人,将他从囚房里救出来。”
    孟元超道:“这是北宫望惯用的伎俩。但统领府警卫森严,你居然能够把快活张轻易的救出来,快活张会相信你吗?”
    李麻子道:“我打了个洞,进入牢房,骗快活张说,我有个朋友在统领府当差,知道他被囚之事,是以我来救他。我假扮那个当差的朋友,偷了统领府的出差金牌,把他藏在车上,带他出去,快活张知道我的本领,倒也没有疑心。”
    孟元超道:“但他何以会把我和他之间的私事告诉你?”
    李麻子道:“快活张在牢房里虽没受到折磨,但当他被擒之时,却是给御林军的一个高手用分筋错骨手法扭伤了他经脉的,恐怕非得十天半月的功夫不能治好。”
    戴谟道:“你将他安置在什么地方?”
    李麻子说道:“在西山的一家猎户人家,这家猎户,其实也是御林军的军官冒充的。
    “快活张只道孟大侠还在那家小客栈里,叫我去通风报讯,我说只怕孟大侠不相信我,请他说出几件只有孟大侠和他才知道的事情,快活张相信我,就把几桩私事和我说了。”
    孟元超道:“原来如此,但你只知道几桩私事,就敢于冒充快活张么?”
    李麻子道:“杨牧也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是关于孟大侠和快活张的。另外我和快活张相处数日,大概也知道了一些他与孟大侠交往的经过。我想孟大侠曾与他分手十年到小金川去,这次归来只是见过一面,至少在一两个时辰之内,我或许可以蒙混得过。”
    孟元超心里想道:“快活张虽然受他所骗,毕竟也还是个老江湖,未曾把我和他最近曾经见过这桩事情告诉他。可能快活张也早有防他之心,防他冒充自己了。”
    戴谟心念一动,想起一事,说道:“李麻子,我把你当作朋友,你也得把我当作朋友才好!”
    李麻子吃了一惊,说道:“戴爷,得你高抬贵手,我已是感激不尽,决不敢对你老有甚欺瞒。”
    戴谟说道:“好,那么你实话实说,这条地道的秘密韩威武知道了没有,还有与北宫望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他们授意你诱使我们进入这条地道的?”
    李麻子道:“地道的秘密,韩威武只是知道了一半。戴爷,你的另外两个怀疑,也可说是猜中了一半!”
    戴谟莫名其妙,怔了一怔,道:“此话怎说?”
    李麻子道:“韩威武知道有这么一条地道,却不知地道的出口是在什么地方?”
    戴谟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镖局中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三个老人,这三个老人对先父都是忠心耿耿,决计不会向他泄露。”心想:“难道当真是人心难测,连这三个老人都靠不住了?”
    李麻子说道:“据我所知,倒不是这三位老人说的。虽然韩威武曾多次盘问过他们。”
    戴谟道:“那么是谁说的。”
    李麻子道:“镖局中除了他们三位,也还有另外的旧人。听说是一个曾经服侍过令尊的小厮说的,这个当年的小厮,如今已得韩威武提升作镖师了。
    “这个小厮本来并不知道地道的秘密,但因他曾服侍令尊,曾经见过令尊晚上离开镖局,第二天一早,镖局大门尚未打开,又见令尊在镖局中出现,是以怀疑有这么一条地道从镖局通到府上。”
    戴谟道:“原来如此。韩威武知道有这么一条地道,想必对我就起猜疑,定必要搜寻这条地道的所在了?”
    李麻子道:“正是这样。韩威武害怕你会利用这条地道对他不利,是以曾把他的心事告诉欧阳坚,商量如何对付你。”
    戴谟道:“哦,他们要怎样对付我?”
    李麻子道:“韩威武起初不愿借重官府之力,但他自己又不便到你家里搜查。因为万一他的猜疑不对,并没有这条地道,岂不是要闹出笑话?”
    孟元超伏地听声,说道:“他们正在上面翻箱搬柜,看来尚未发现地道,正在搜查。李麻子,你就长话短说,赶快把欧阳坚的阴谋说出来吧,枝枝节节的小事,就不必细说了。”
    李麻子道:“是。”接着说道:“欧阳坚知道此事之时,因为未到时机,他不愿意把自己和北宫望的关系向韩威武泄露,是以也就没有给他出谋划策。现在机会来了,他可要在镖局那边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啦。”
    戴谟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他们是双管齐下之策,派人围攻不成,也可以迫使我们躲入地道。”
    李麻子道:“韩威武只想对付你,他却不知道有侠义道中的重要人物在你家中。是以戴爷你刚才问我韩威武是否也与北宫望有了勾结,我只能说是你猜中了一半。”
    戴谟苦笑道:“一半也好,整个儿倒过去也好,结果还不是一样?”
    孟元超笑道:“依我看来,并不一样。只要韩威武不是整个儿倒过去,就还有希望把他拉回来。即使不是走咱们这边,也不会跑到敌人那里。”
    戴谟瞿然一省,说道:“对,韩威武虽然与我不和,我也不愿和他变作冤家对头。李麻子,你还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韩威武没有完全倒向北宫望?”
    李麻子道:“据我所知,韩威武直到如今恐怕还未知道欧阳坚的真正身份。”戴谟道:“你是说他是奉了北宫望之命混进镖局这件事?”李麻子道:“不错。他只知道欧阳坚与北宫望相识,却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清廷的鹰爪。”
    戴谟半信半疑,说道:“那么今晚之事——”
    李麻子道:“欧阳坚只是透露一点消息,并没和他全说真话。他骗韩威武说是他买通了公差,故意到你家里搜查,做成陷害你的圈套,迫你逃入地道的。韩威武只要对付你,不愿牵涉官府。欧阳坚说他买通公差布成这个圈套,就是要让韩威武亲手抓着你的。他又说官府一向猜忌你,此次乃是借刀杀人,是以任凭韩威武怎样处置你,官府决不过问。当然这也还是不尽不实的话。”
    戴谟冷笑道:“不过借刀杀人四字,欧阳坚倒是说了实话了。哼,想不到韩威武竟是恨我如此之深,他虽然口说不愿牵涉官府,毕竟还是给官府利用了。”
    孟元超笑道:“他不愿牵涉官府,那不也正说明了他尚有顾忌,并非坏得不可收拾吗?”
    戴谟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道:“我也还是以私怨为重,不如孟元超之有见识。”当下说道:“但当务之急,乃是怎样才能平安脱险。韩威武与欧阳坚在那边等着咱们自投罗网,要说服韩威武也不容易呀!”
    孟元超早已有了主意,说道:“李麻子,你愿不愿意帮我们一个忙?”
    李麻子道:“只要你们相信我。”
    孟元超道:“不相信你,我们也不敢把性命付托你了。”
    李麻子吃了一惊,道:“孟爷,你要我帮什么忙?”
    孟元超道:“请你假扮北宫望!”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感意外。戴谟道:“扮北宫望做什么?”李麻子究竟是个老江湖,怔了一怔,便即懂得孟元超的意思,说道:“孟爷可是要我去见韩威武和欧阳坚?”孟元超道:“不错,但不是我和你去,是戴大哥和你去。”戴谟笑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孟元超笑道:“闷葫芦待会儿揭开,李麻子,现在就看你了。”
    李麻子道:“扮北宫望,这个容易。不过只是欠缺一套御林军的服饰。”
    孟元超道:“北宫望出来暗访,不是明查,正是要便装的好。”
    李麻子笑道:“只要相貌相同,那就容易了。”当下取出一团黄蜡,一瓶药水,一面镜,对镜化装,过了片刻,果然前后判若两人,扮得与北宫望一模一样。
    李麻子道:“我这里还有几颗易容丹,你们用不着假扮别人,但用了这易容丹,却可以改变本来面貌,冒充镖局的伙计。震远镖局上下数百人,黑夜行走,纵然有人觉得你们陌生,一时之间,也是不会识穿的。”
    孟元超道:“好,现在咱们可以依计行事了。戴大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说好不好?”戴谟笑道:“此计虽属行险,但可收迅雷不及掩耳之效,倒也是条好计。好,就这样办吧。”
    震远镖局的一间密室里,总镖头韩威武和副总镖头欧阳坚正在屏息以待,心神颇是不安。
    韩威武道:“欧阳兄,你看会不会出岔子?”
    欧阳坚道:“出什么岔子?”
    韩威武道:“我怕得罪了江湖上的侠义道。”
    欧阳坚道:“这只是你和戴谟两人的私怨,与侠义道有何相干?他不该私设地道,你对付他,说出来也是理直气壮。”
    韩威武道:“话虽如此,但咱们这次多少也是借助了官府之力,传到外间,只怕会招闲话。”
    欧阳坚道:“外间不会知道的,而且戴谟若然中计,从地道里爬出来,咱们就可以拿他个擅闯镖局之罪,别人也不能说你不对。”
    韩威武点了点头,说道:“他来了迟早会给咱们发现的,就不知他会不会来?”
    欧阳坚道:“此刻大队的公差大概已经进入戴家了,我看他一定会来。”
    话犹未了,忽听得脚步声响,韩威武喝道:“是谁?啊——呀——”原来那两个人已是推门而入,把他惊得呆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戴谟,一个是李麻子假扮的北宫望!
    韩威武本是准备一见戴谟就动手的,但做梦也想不到御林军统领与戴谟同来,一时间倒是令他不知所措了。
    欧阳坚更是吃惊:“北宫统领难道信不过我,为什么他要自己来呢?看情形,戴谟似是给他押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未容他仔细思索,“北宫望”已是哼的一声,冷然发话!
    “韩总镖头,请恕我来作个不速之客。”“北宫望”道了个歉,陡地回过头来,向着欧阳坚冷冷说道:“欧阳坚,你干得好事!”
    欧阳坚大吃一惊,“北宫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叫你到这镖局做事,是叫你利用副总镖头的地位,借这镖局私藏人犯的吗?”
    “这,这话从何说起?”
    “戴谟都已经招认了,你还不如实供来?快说,你把孟元超藏在哪里?”
    欧阳坚叫了个撞天屈,说道:“北宫大人,你别相信戴谟的胡说八道,他是诬赖我的。刚刚一个时辰之前,我还在他的家里和孟元超斗过一场。有西门灼与玄风道人可作见证。”
    “北宫望”骂道:“你这是掩人耳目!”
    戴谟接着说道:“后来你又单独回来,把孟元超领去,从地道里逃来镖局。你是主谋,我是从犯。对不住,我给北宫大人抓住,没奈何只好把你供出来了!”
    欧阳坚大怒道:“岂有此理,戴谟,你、你、你简直是含血喷人!”
    韩威武站在一旁,听了他们的对话,心中满不是滋味:“原来欧阳坚是北宫望派来镖局卧底的。糟糕,糟糕,这回真是左右为难,不是得罪朝廷,就是得罪江湖上的侠义道了!”
    他又是惊惶,又是气愤,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却也不能不为欧阳坚辩护:“北宫大人,欧阳坚在刚才一个时辰之内,始终是和我在这间房子里。我可没有见过什么孟元超!”
    戴谟道:“他已经把孟元超藏好了才来见你,你怎知道?”
    欧阳坚道:“北宫大人,让我问他几句话。”
    “北宫望”道:“好,戴谟,你上去和他对质。”
    欧阳坚此时稍微冷静了些,刚要说出戴谟话中的破绽,戴谟突然将他一把抓住。
    若在平时,戴谟单打独斗,是敌不过欧阳坚的。但此际欧阳坚因见有“北宫望”在旁,北宫望的武功远远在他之上,他又只道戴谟是给北宫望擒来的,北宫望既是要他们“对质”,他自是不防备戴谟突然动武,冷不及防,一下子就给戴谟抓住。
    戴谟的“虎爪擒拿手”乃是武林一绝,欧阳坚给他抓住,竟是动弹不得!说时迟,那时快,“北宫望”已是伸出手掌,在他面门一晃,欧阳坚登时晕倒。
    原来李麻子虽然本领低微,但他在偷儿这一行中,能够与快活张齐名,当然也有他的一些邪门伎俩。这伎俩就是擅于使用蒙汗药。他在欧阳坚的面门一晃,手上是拿着一条手帕,这条手帕是在蒙汗药中浸过的。
    欧阳坚晕了过去,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把韩威武惊得呆了。过了半晌,韩威武定了定神,这才说得出话:“北宫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堂堂一个御林军统领,竟然对下属使用下三滥的蒙汗药,在韩威武看来,当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李麻子哈哈一笑,说道:“韩总镖头,你走了眼了。我不是什么北宫大人,我是做小偷的李麻子!”说话的口音完全变了。
    韩威武又惊又怒,说道:“李麻子,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李麻子笑道:“我给你揭发一个在镖局卧底的人,对你也不无一点功劳吧?将功赎罪,韩总镖头,你就莫怪我了吧。嘿,嘿,我还要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呢!”
    韩威武更是吃惊,说道:“你们还有些什么人?”话犹未了,只见戴谟已是打开房门,一个三绺长须的中年汉子,一个古铜色脸庞三十岁左右的粗豪汉子,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了进来。
    戴谟说道:“韩总镖头,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这位是缪长风缪大侠,这位是小金川来的孟元超孟大侠,这位是天地会的副舵主、江海天江大侠的高足、李光夏李少侠!”
    这三个人都是名震江湖、来头极大的人物,尤其是李光夏,年纪虽然最轻,他的师父却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江海天。这三个人,韩威武一个都惹不起。
    韩威武心里暗暗叫苦,口里却不能不道:“幸会,幸会。”
    孟元超作了个揖,说道:“我们在戴家作客,不料鹰爪找上门来,没奈何只好到贵镖局避难。请韩总镖头恕我们莽撞之罪。”
    戴谟跟着说道:“先父辟的这条地道,我从来没有用过,今日迫不得已,用它一用,以后也不会再用的了。震远镖局的事我早已不闻不问,如今闹出了这桩事情,我戴谟自是更不能在北京居留,所以韩兄你大可以放心,不必猜疑在下。”
    韩威武苦笑道:“我怎敢猜疑戴兄。不过,这镖局恐怕也不是避难之所呢。欧阳坚不回去,北宫望岂能不再派人前来搜查?戴兄,你和震远镖局渊源比我还深,请你也为镖局着想、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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