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就给他服多少吧。”赵皓冷冷道。
    郭思齐明白赵皓听说赵皎需服三粒,便算出凤仙至少要加倍服药才有效,见解药不足,便先下手为强,先保住妻子性命,顾不上弟弟了。既已如此,郭思齐也莫可奈何,只得把剩下一粒加水调和,让赵皎饮下。过了片刻,赵皎仍紧闭双目,气息奄奄,而凤仙倒是睁开了眼睛,徐徐喘气。
    赵皓大喜,连声唤她。凤仙点点头,又举目四顾。这时蒖蒖上前,轻声问她:“凤仙姐姐,你这珠钿,是谁给你的?”
    凤仙状甚惘然,须臾才答:“是柳婕妤……珠钿……是柳婕妤……送我的……”
    蒖蒖也不惊讶,转身对张知北道:“烦请张都知奏知官家,柳婕妤涉嫌投毒,还望官家派殿前司禁卫迅速封锁芙蓉阁。”
    不久后,芙蓉阁即被禁卫重重包围。蒖蒖与张知北入内时已有多名内侍在里面搜索了一番,禀报说不见柳婕妤踪影,蒖蒖问:“玉婆婆呢?”
    “我在这里。”玉氏阴沉着脸自后院出来,身上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气息。看清蒖蒖面容及装扮,她先是一愣,旋即嘴角边扯出一丝冰冷笑意。
    蒖蒖问她柳婕妤身在何处,玉氏只说不知,蒖蒖又问她可还有解药去救四大王,玉氏说没有,也不知配方。蒖蒖遂再问:“那柳婕妤的解药从何而来?”
    玉氏道:“岭南蛇虫多,我们从那里来,身上带一些解蛇毒的药有何稀奇?”
    “我们只告诉你们四大王中了毒,可没说中的是什么毒吧?”蒖蒖一哂,“你怎么知道是蛇毒?”
    玉氏语塞,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张知北命内侍继续翻检阁中什物,寻找与投毒之事相关罪证,须臾,内侍们回报说暂时没发现什么明显罪证,蒖蒖一瞥神色漠然的玉氏,下令道:“在玉氏房中床下找找。”
    玉氏脸色霎时变了,回视蒖蒖的目光且怒且惧。
    玉氏房中飘浮着柴火烟味。内侍搬开她的床,发现下方几块地板有明显的缝隙,掀开地板一看,见下面是个方形铁盖,揭开这铁盖,一股浓烟滚滚而出。烟雾散开后,那里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
    阶梯通向一间一丈见方的小密室,里面有一张小供桌,桌上摆着香案和一盏长明灯,而桌前搁着个小火盆,里面有两块尚在燃烧的木牌,形状看上去像供奉先人的灵牌。
    内侍们灭了火,将未燃尽的灵牌取出,呈交张知北和蒖蒖查看。两人见其中一块已燃成黑炭状,字迹已很难分辨,而另一块大概是最后烧的,玉氏离开时封闭了出口,室内不通气,火势渐缓,所以没有烧毁,字迹尚能看清,细细辨来,上书的字为“先夫齐君讳熙之灵位”。
    蒖蒖把那灵牌扔到玉氏足下,玉氏立即拾起抱在怀中,抬头愤恨地盯着蒖蒖,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你是齐熙的妾吧?烧毁的那块灵牌,大概是齐栒的?”蒖蒖直言道,“当年我与庄文太子撞见你和柳婕妤拜月祭齐熙,庄文太子随后命人追查此事,你们怕事情败露,便用蛇毒混入珠钿呵胶中,利用他人转手几次,最后害死了庄文太子。”
    玉氏磔磔地笑起来:“你怎么不说庄文太子最后是怎么入口的?难道你就能置身事外么?这三年来,那一夜的事是不是已经成了你挥之不去的梦魇?贱人,你是张云峤的女儿,这就是你的报应!”
    蒖蒖一顾左右,道:“批颊。”立即有内侍上前批玉氏脸颊。
    内侍双手齐挥,迅速扇得玉氏满面红肿,玉氏还不住怒骂,那内侍索性握拳击去,顿时打落她两颗门牙。
    蒖蒖倒没被她激怒,镇定地对她道:“如果说报应,四大王才算是你们的报应吧。你们用来毒害庄文太子的珠钿,兜兜转转又落入他口中,让这个无辜的孩子承担了你们滔天罪行的后果。说起来,他应该是你外孙?如今他命悬一线,你就忍心放任不管,不提供解药?”
    “我哪有解药,所有的解药娘子不都给你们了么?怎么又来问我?”玉氏忿忿道,“如果还不够,你们去问程渊要,所有的蛇毒、解药都是他的,你有本事便去问他要呀……”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露出一抹冷笑,“如果能说服太后让道的话。”
    蒖蒖前往慈福宫,以新任司宫令的身份,举手加额行大礼拜见皇太后,旋即提出要见程渊。
    太后已然听见风声,知道东宫发生的事,一口回绝道:“司宫令只能管女官内人,程渊是宦者,提举慈福宫,还轮不到司宫令管。你想见他,请提前两天派人通报,请求会面,至于答不答应,也由他自行决定。”
    蒖蒖道:“妾自然不能兼管内侍,只是受命于官家,要追查先帝宫人菊安失踪一事,程渊牵涉其中,妾斗胆请程渊露面答疑,还望太后谅解。”
    “菊安?”太后神色一变。
    “是的,也就是,菊夫人。”蒖蒖道,“有人证物证表明,程渊将菊夫人囚禁在适安园,甚至……娶了她。”
    太后默然,旋即冷笑:“菊安是北大内宫人,老身还活着,要管也是老身管。谁给你的权力,伸手到北大内,插手老身宫人的事?”
    “给妾权力的,是当今至尊。”蒖蒖从容答道,“司宫令可管南北大内两宫宫人,太后不会不知吧?抑或想修改宫规,让北大内宫人脱离司宫令的管束?”
    太后暂时未答,但胸口起伏明显,怒气难抑。
    “太后想修改宫规,怕是也不能够。”蒖蒖继续冷静道,“毕竟天下人都知,这天下权柄,是在皇帝手中,而非太后手中。”
    太后无比惊讶,手指蒖蒖,气得话都无法连贯说出:“你,你,大胆……”
    “官家一向孝敬太后,所以以前不设司宫令之职,而今日任命妾为司宫令,太后睿智,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蒖蒖开诚布公地与太后说明,“上回庄文太子中菌蕈之毒,投毒者是内侍,南大内无内侍失踪,本该查验北大内内侍,太后却坚决不许人追查,硬生生将此事包庇下来,朝廷内外物议喧哗,太后岂会不知?官家尊重太后,只得放弃追究,然而心中难免会有芥蒂。若此类事一再发生,官家未必会继续容忍,届时会出现何种后果,恐怕难以预料。”
    太后怒视蒖蒖,然而也找不到合适言辞反驳。蒖蒖继续劝道:“其实官家心里明白,太后与他如今相处和睦,母慈子孝,谋大逆之事,太后根本没必要去想。然而,恕妾直言,世人都知太后当年曾经扶持过别的宗室子,若慈福宫之人犯下大错,人们便会臆断太后与此脱不了干系,这也是太后坚决不让人查出慈福宫人错处的原因。可如今程渊所犯之事非同寻常,涉及庄文太子一案以及此番皇子及太子妃中毒之事,人证物证已有不少了,官家不可能再容忍,必将追查到底。太后如此明智,自然知道现下该做的,是不再庇护有谋大逆嫌疑之人,先行撇清关系。”
    太后眼帘微垂,目光不再如先前那般咄咄逼人,怒气也敛去大半,似在思考蒖蒖的话。
    蒖蒖知她心意松动,又道:“太后这些年来修身养性,对官家及皇子们的慈爱关照官家都记在心里,无论程渊做了什么,官家都不会认为是受太后指使,也愿意保全太后声誉,不以涉嫌谋逆的罪名拘捕他,而命妾出面,借调查菊安一案去找他。私自藏匿囚禁先帝宫人,仅此一条便可为他定重罪,将来公诸于众的很可能也是这个罪名,而不会以错综复杂的谋逆罪引人猜疑太后。”
    太后凝神思忖,在殿内徐徐踱步,良久不表态。蒖蒖想想,再对她道:“程渊服侍太后多年,太后估计不忍心放弃对他的庇护。然而程渊貌似忠诚,对太后却未必如表面上那般唯命是从。说起来,他至少已背叛太后两次。”
    “两次?”太后蹙眉重复道。
    “是的。他瞒着太后,私下藏匿菊夫人是一次……”蒖蒖说着,摘下随身携带的银香囊,打开露出琼花种子,送至太后眼前,“接受柳婕妤的琼花贿赂,此后与其勾结谋逆,是第二次。一个奴仆,装作对主人唯唯诺诺,暗地里却不顾主人喜恶以权谋私,这样的家奴,留着何用?”
    太后闭目,沉吟片刻,终于做了决断:“你来之前,程渊已离开慈福宫,往适安园去了。”
    蒖蒖长揖,谢过太后。将要告退,忽又止步,转而问太后:“妾还有一疑问,望太后明示。”
    太后面无表情地道:“你说。”
    蒖蒖问:“太后是否下过教旨,命人追杀菊夫人?”
    太后“呵呵”一笑:“这是宫里流传多年的谣言。我是很厌恶菊安,那个贱人以为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当年对我没少做忤逆之事,不过,当年她出宫时我用寥寥数语就刺死了她那颗不安分的心,之后的她,不过是具漂浮于浊世中的身躯,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
    蒖蒖默默听着,还是确认地问:“所以,追杀一说,只是谣言,太后从未下过这样的旨意?”
    太后冷冷道:“没有必要。”
    蒖蒖离开慈福宫,请殿前司首领去南大内把玉氏押往适安园与程渊对质,自己与张知北则先赴适安园。
    这日宋婆婆无法入宫,然而心忧蒖蒖安危,一直守在和宁门外等待消息。蒖蒖出入皆坐在宫车中,宋婆婆也不知有这司宫令仪仗之人竟是蒖蒖,漠然看着宫车自面前经过,倒是禁卫押着玉氏出来,在宫门外上囚车时,宋婆婆忽然激动起来,追着囚车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对车中人高呼:“春融!”
    玉氏闻声转头,发现是她,阴恻恻地笑了笑,不发一言,又转头朝前,任囚车把自己带往前景未知的方向。
    宋婆婆拼命奔跑追逐着囚车,边跑边喊:“春融,我的外孙女呢?我家桃笙呢?你把她带到哪去了?”
    玉氏仍未回答。宋婆婆跑着跑着,终于精疲力竭地跪倒在地上,在囚车扬起的尘埃中放声大哭,拍打着车轮留下的轨迹泣道:“桃笙,我的桃笙呀……”
    第十二章 蛇与焰
    张知北知道程渊这些年来一直控制着一批习武宦者,名为拱卫慈福宫,实际大多为己所用,担心他利用这些人负隅顽抗,便在与蒖蒖前往适安园之前调集了殿前司与皇城司的若干禁卫随行护送,并准备缉拿程渊归案。
    到了适安园门前,果见许多黄门立于大门内外严阵以待,但看到他们并不阻拦,反而齐齐行礼,并指引他们入内。
    此时园中红叶与各色菊花遍布各处,异彩纷呈,景象绚丽,目之所及皆锦绣,全然不见一丝杀气。带路的宦者请蒖蒖和张知北等人绕过假山,穿过竹林,来到一幢四面皆可移动窗格的宽阔屋舍前。宦者开了门,再躬身请他们进入。
    蒖蒖先步入这屋舍,霎时睁大了双眼:室内两侧地面略低,分别种植着一片正开得如火如荼的金灯花,正中架有一小桥,通往后方廊庑。
    如今已是深秋,按理说金灯花花期已过,但程渊在室内种植,周围门窗以白棉纸糊窗格,可透光,又能阻挡寒气,温暖时又可移动窗格通风,引阳光入内,因此将花期延长到了今日。
    蒖蒖想起庄文太子薨后自己梦中与他永别时的桥下景色,越发觉得这花艳红如血,妖冶得令人不安。
    她瞬了瞬目,抬首向前看,不顾金灯花,过了桥继续前行。
    通过几段曲折的回廊,又到一间屋舍前。这回宦者一开门,一阵腥风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蒖蒖定睛一看,发现面前不远处有一深坑,坑上以铁条结网,覆盖住坑口,但可通过缝隙看坑内情形。坑深两丈有余,里面有山石,有树干树枝,而更多的是密密麻麻,花纹、颜色各异的蛇,一条条四处攀爬、纠缠着,令人不寒而栗。
    而深坑之外设有案几桌椅,程渊此刻正坐在椅中,见蒖蒖等人入内,迤迤然站了起来,向他们一揖为礼。
    张知北还礼,温文尔雅地问:“程先生知道我等来意么?”
    程渊含笑道:“知道。”
    蒖蒖见他可指挥如此多宦者,便知他耳目甚多,两宫发生的事只怕已有人告诉他了。
    张知北这时亦笑了,对程渊赞道:“先生既已知道,仍如此从容,真乃好风度。”
    程渊道:“你们既然能来到这里,可见太后已经放弃程某了。事已至此,何必抗拒,不如开门请君入内,有什么问题我自会坦然回答,也可让二位将这公务执行得容易些,早些回宫复命。”
    张知北礼貌致谢,蒖蒖则径直问程渊:“菊夫人在哪里?”
    “不急,我们先说说话。”程渊温言道,“稍后我再带你去见她。”
    他请二人坐下,不紧不慢地焚了一炉香,自己再坐下点茶。张知北数次问他庄文太子及四皇子、太子妃中毒之事与他有何关联,是否有解药,他皆道:“若我所料未差,柳婕妤或玉氏将前来指证,不如等她们来,一齐把话说明了。”
    少顷,禁卫将玉氏押送至此,程渊才徐徐起身,朝玉氏一拱手,道:“春融娘子,程某这厢有礼了。”
    玉氏瞠目看他,见他唤出自己从未向宫人透露的闺名,明显有些惊诧。
    程渊一哂,复又坐下,开始向蒖蒖等人说明:“我与菊夫人结为夫妇之后,彼此间说的话渐渐多了,我向她提起柳婕妤也会跳梁州舞,并且有几处舞姿与菊夫人当年表演的一模一样,我从未见他人跳过。菊夫人便问我是哪几处,我形容后,她告诉我,这几处动作是她自己编排的,当年她只教了一名弟子,应该只有那女弟子会。我想,从年龄看,柳婕妤一定不会是那女弟子,便问菊夫人那女弟子是不是姓玉,她说不是,是姓俞,或者,姓齐。”
    蒖蒖闻言转顾玉氏,玉氏呼吸渐趋急促,情绪开始驿动。
    “她随后告诉了我那俞氏的身世。”程渊继续道,“当年齐太师惧内,在外偷偷纳了个妾,却不敢带回宅中,一直养在外面。这妾室姓俞,后来为齐太师生了个女儿,取名春融,但春融始终仍然不敢公开认齐太师为父,对外自称姓俞。春融长到十七八岁时,齐太师见她容貌甚美,且自幼习舞,便有心栽培,异日送到先帝身边为妃,又见先帝宠爱菊夫人,就以请菊夫人教授宅中舞伎为名,多次把菊夫人接到自己的外宅中,请菊夫人教春融舞蹈。菊夫人一眼便看穿了齐太师的心思,但既然先帝让她去,她也就去了。她有这个底气,相信这个姑娘威胁不到她。春融学得很努力,日以继夜地练习,在一般人看来已经跳得很好了,但菊夫人和她心里都明白,她怎么跳也达不到菊夫人所达到的境界。有一次她为了练好梁州舞的那几个极难的身段,把腰扭伤了,菊夫人便直言告诉她,无论什么技艺,只要认真去学,都可以练得很好,但若要练至寻常人难以企及的顶尖那一级,是需要天赋的。而春融,没有这种天赋。”
    听到这里,玉氏不禁露出一丝冷笑。
    程渊一瞥她,问:“既然学舞不成,齐太师随后又让你去学做膳食吧?”
    “不错,他让刘司膳教过我。我还是用尽心力去学,做的膳食看上去跟刘司膳做的差不多了,但父亲品尝后还是说,只差一点点,但那一点点就是整道膳食的灵魂。”玉氏苦笑着,目中一抹愤恨的光一闪而过,“因为对我失望,父亲无情地斥责和奚落我,说我容貌和舞技不如菊夫人,厨艺又不及刘司膳,怎能吸引官家的目光。他怨我不尽力,爱偷懒,所以学什么都学不到极致,对他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而我知道,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达不到他的要求,可能真是欠缺那点天赋吧……”
    蒖蒖从旁听着,这时想到一个问题:“你既是齐栒之女,怎么后来又做了齐熙的妾,称他为夫君?”
    张知北先解释了:“齐熙是齐栒的养子。齐栒之妻王氏没有生育,便收养了自己妹夫与外室之子,改名齐熙。所以齐熙与玉氏虽然名义上是兄妹,其实并非血亲。”
    程渊也补充道:“据说齐熙当年奉齐栒之命,瞒着王氏私下照顾齐栒外室,也许因此与玉氏多有往来,日久生情吧。”
    听他们提起齐熙,玉氏黯然神伤,沉默片刻,缓缓道:“在我天天苦练厨艺却毫无进展,备受父亲责难之时,是我那哥哥经常来探望我,鼓励我,安慰我。我给他做的任何膳食他都喜欢,都说好吃……总之,和父亲相反,在他眼里,我容貌好,舞技好,厨艺好,什么都好……那时我们又都青春年少的,相互恋慕,便悄悄在一起了。后来父亲知道了,十分震怒,说我已非处子,彻底丧失了入宫的希望,要来何用……他想要我死,却不自己动手,而是把我和母亲的居处告诉了他的正室。结果,王氏派了一批人来,生生把我母亲打死了。我也被打得遍体鳞伤,若非齐熙赶来拦着打手,我也活不下来……后来,为免王氏迫害,我逃出临安,去了宁国府,在一家酒楼安顿下来,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养好了伤。”
    蒖蒖此前一听“春融”这名字便觉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听到玉氏提起宁国府及酒楼,瞬间顿悟:“原来你就是宋婆婆所说的春融!”
    “你认识她?”玉氏蹙眉反问。
    “她现在成了我的祖母。”蒖蒖道,“而她真正的外孙女,是被你拐走的吧?”
    玉氏未直接答,倒“呵呵”地笑了起来,须臾才道:“我跟着宋三娘学厨艺,她说话不像刘司膳那么委婉,见我学不好就直说,甚至斥责,也像菊夫人那样,说我没有天赋……天赋,天赋这个词像魔咒一样,困扰我一生,也害了我一生……宋三娘经常让我帮她带外孙女桃笙,我见那小姑娘粉雕玉琢一般,生得极美,又很聪明,听见乐声就会摇摇摆摆地跳舞,跳得比许多大孩子特意学的还好看……有一天,我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想到,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吧,她又是宋三娘的外孙女,那么在厨艺上,她也是有天赋的。”
    “这就是你拐走桃笙的原因?”蒖蒖斥道,“你知不知道你一念之差,害得宋婆婆家破人亡,在痛苦中度日如年?”
    “痛苦?谁人不苦?世人都有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劫数,只不过她的劫数是我罢了。”玉氏漠然道,“她那外孙女,留在她身边,长大了也不过是一个寻寻常常的村姑,而我带桃笙到都城,栽培得出类拔萃,十全十美,送入宫中享了这半世荣华,也算对得起她了。”
    “你拐走的小姑娘就是柳婕妤吧?”张知北这会儿也听懂了,“你既是齐栒之女,处心积虑地把柳婕妤送入宫,目的也必不会如追逐荣华富贵一般简单。”
    “我要她做我没有做到的事。”玉氏道,“我带她回临安,跪在父亲面前求他宽恕,说我虽然入宫无望,但我有把握培养好这个姑娘,将来送她入宫。父亲虽然说这事他早已放弃,就不指望我了,但倒是放过了我,让齐熙好生照料我,不让王氏再欺负我。齐熙让桃笙叫他爹爹,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桃笙也很快忘了以前的事,认我们为父母。我带着桃笙住在齐熙的别业中过了几年好日子,直到父亲被张云峤、林昱和如今的官家设计害死,齐熙被强令致仕,不久后忧愤而亡,临终前嘱咐身边亲人,要为他父子报仇雪恨。见他撒手人寰,我只觉天都塌下来了,但哭过之后,我反倒振作起来,决定为他们复仇。”
    蒖蒖问:“齐栒之死你怎知有人设计?”
    玉氏冷笑道:“以我父亲的心智,怎会不在皇子身边安插自己的人?虽然皇子谋划得手,但事后得意忘形,难免走漏点风声,身边的人知道后便告诉了我们。”
    “那人,是王慕泽吧?”张知北此时插言问。
    玉氏没回答,但看样子是默认了。蒖蒖想起当年王慕泽造谣构陷郦贵妃事发后,逃往凤凰山自缢而亡,如今看来,他奔往的方向很接近芙蓉阁,只怕临死前还与玉氏、柳婕妤通报了消息。
    蒖蒖此刻已理清了所有的因果,对玉氏道:“后来你要掩饰身世送柳婕妤入宫,便须找个安全的身份,那么官家盟友的亲戚,是最合适的。”
    “对,”玉氏坦然承认,“我打听到林昱有个表妹嫁去了崖州,便带着桃笙去寻,被她家收容。本来只想待桃笙讨得她夫妇欢心,求他们收为养女,这样获得柳家女儿的身份应选入宫,没想到天降一场瘟疫,倒更助了我一把……柳氏夫妇和女儿洛微死后,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柳洛微的浴儿书和柳家的丁口簿,带着这些文书去武夷山找林昱遗孀,很容易就留在了林家。我悉心教导桃笙,桃笙也很争气,出落得仙女一般,舞跳得像菊夫人一样好,膳食又做得像刘司膳的一样美味,获得官家的宠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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