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召未雨尖利的音色直欲划破天际,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竟能做出如此蠢事。
    “他好端端地呆在山上,你又为何要逼他下来?”
    陶宣固执道:“儿臣说过了,他是能臣,既然害死他父母的皇叔已经偿命,那他也没什么理由再怨恨朝廷,儿臣刚接手朝政,选贤举能有何不对?”
    “简直荒唐!”召未雨怒吼道,“你可知你皇叔当年为何会杀害他的父母?就是因为他顾家独揽兵政大权,拥兵自重,不肯听命于朝廷,如今你又将顾言观放出来,是要让旧事重演,让江山易主吗?”
    “母后说的儿臣早有考虑,顾言观重回朝廷,只会是文臣,您大可以放心。”
    召未雨凝视着自己儿子,过了好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道:“皇帝你老实告诉哀家,重开顾家大门,你究竟还有何目的。”
    “母后在说什么?”陶宣被她盯地极不自在,只能别过脸去,装傻充愣。
    召未雨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瘫坐在椅上,“皇帝也是要与哀家离心了,是吗?”
    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陶宣见她瞬间苍老的神态,心下的不忍又被勾起。
    “母后怎么就能扯到这些事上?”他语气也软了下来,踌躇着坐到了召未雨身边。
    召未雨迷惘地望着不远处的烛火光影,自怜自艾道:“哀家这大半辈子,拼死拼活都是为了你和成柔,却断没有想到,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时候,居然落得个儿女离心的下场。”
    “母后……”
    “皇帝你还记得吗,从前哀家还不是太后,你也还未登基的时候,哀家带着你和成柔住在兰阙殿,每晚都哄着你们睡觉,给你们讲民间故事,有时候你父皇过来,咱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那是哀家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召未雨揉了揉太阳穴,神往道,“哀家清楚地记得,孝文朝皇后屠杀皇子皇女的那个晚上,哀家带着你和成柔躲在柜子里 ,你还小,又怕黑,吓得呜呜大哭,非要掐着哀家的手才肯安静,等后来安全的时候,哀家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早就叫你给掐青紫了。可你是哀家的儿子啊,就算你伤哀家伤的再深,哀家也不会真的同你置气,你和成柔都是哀家的手心手背,哀家怎么舍得……”
    “母后又提这些伤心事做什么。”陶宣已彻底没了脾气,凑近召未雨道,“都是儿臣的不是,是儿臣惹母后伤心了,儿臣听母后的就是,这段时日,先不用顾言观了。”
    即便是妥协,陶宣也还是给自己留了条退路,说的只是这段时日。
    这样的结果已叫召未雨偃意,她欣慰地抚着陶宣自己凑上来的毛茸茸的脑袋,脸上笑意却不深。
    是夜,陶宣离开慈宁殿之后,召未雨几乎是立刻又重重砸了一柄上好的玉如意。
    “太后娘娘息怒。”福嬷嬷走到她身边,赶紧为她递上温热的帕子。
    召未雨发泄完脾气,镇静地擦了擦手,闪着一双冷到冰窖里的眼神道:“去给哀家查查,皇帝近些天都见了什么人,宫里宫外都给我查仔细了,一个都不准放过。”
    “是。”
    ***
    召颜封妃的日子定在九月二十,礼部择的封号是淑。
    白倾沅听着消息,多少觉得有些讽刺了。
    “县主今日虽不必去观礼,但也不可轻慢此事,往后若是再进宫,便得喊一句淑妃娘娘了。”南觅总是免不了在梳妆的时候给白倾沅苦口婆心地说一番教诲,明明是与泠鸢一般大的年纪,却不似她那般活泼,而是沉稳到了极点。
    白倾沅是每回都听进去一些,但总听不全,真正放在心上的也没有多少,这回也依旧满不在乎道:“什么淑妃娘娘贵妃娘娘的,我才瞧不上,要我跟她去行礼,那我还是一辈子都不再进宫了吧。”
    南觅急了:“县主又在胡说。”
    “说笑罢了,你别这么着急呀。”不知是不是白倾沅的错觉,南觅自那日从乱葬岗上回来之后,情绪便一直不大对劲,对待别的事倒是依旧沉稳,但是一提到进宫,一提到顾言观,她便会焦虑几分。
    对此,几日前泠鸢便贴切地将她这些行为归为:“皇帝不急太监急,南觅定是太希望县主能赶紧找个人嫁出去,这才会乱了心神。”
    面对她们的调侃,南觅倒是一点不心虚,而是坦然道:“奴婢倒还真希望县主能赶紧择个如意郎君,这样也好有人时时刻刻护着您。”
    如意郎君啊,白倾沅呆呆地想着,她自重生回来后,便满心满眼地以为顾言观是自己的如意郎君,可事实却在一遍遍地告诉她,仿佛不是那么回事。
    听到顾言观口中说出将她摘干净那样的话时,她的心都凉了半截,这哪里是同舟共济相濡以沫的夫妻该说的话,这分明就是想要分道扬镳的意思。
    白倾沅承认自己的矫情,甚至恬不知耻地想,这一世的顾言观与上一世不同,上一世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这一世却是她又亲又缠强撩来的,强扭的瓜本就不甜,她不能要求太多。
    可是思及此处,她又不禁自我怜惜起来,心想,如若换作是另一个人与她一样,对着顾言观又缠又抱又亲,那他也会顺其自然,跟着别人做那些事吗?
    她不敢想,光是片刻的思绪便已叫她受不了了,若是仔细想下去,她多半会疯的。
    耳边南觅还在叮嘱她日后见到召颜该注意的礼节,她听天书似的听了小半段,对着铜镜直打哈欠。
    要说,最能勾起她心情起伏的还是泠鸢。
    白倾沅正脑袋一点一点,困顿地不行,泠鸢就跟脚下踩着风火轮似的,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趴在她身边道:“县主,您这几日叫我盯着的那个珍珠楼,今早突然被京兆尹给查封了!”
    第73章 啷当狱
    这下真是再也不困了, 白倾沅眼睛一亮,扒着泠鸢道:“怎么就被查了?”
    “说是牵连进了朝廷的织造坊,具体也没人能说的清, 只是听说那儿的老板也被抓了, 不知他在京城有没有什么路子,不然可不好办。”
    “江韶华也被抓了?”白倾沅再没了梳妆的心思, 拨开南觅的手便忙着向外去。
    南觅手里还握着梳子,追着问她去哪里。
    白倾沅一顿,当机立断, “去成柔的公主府!”
    成柔对江韶华一直另眼相待, 这是满京城人都知道的事。白倾沅催着马车一路紧赶慢赶, 总算只花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她的公主府前。
    可是门房小厮却告诉她,成柔长公主昨夜就被太后召进了宫里,至今未归。
    泠鸢本也不是十分紧张江韶华, 只是被白倾沅带着,不自觉也跟着担忧起来,此时听了门房的话, 更是焦灼道:“县主,这可怎么办呀?”
    显然召未雨这回是有备而来, 白倾沅绞尽脑汁,只能先去找顾言观。
    车夫在她的催促下, 依旧赶路赶的飞快,白倾沅坐在马车里一路跌宕,最担心的还是召未雨究竟知道了多少。
    她是因为江韶华跟皇帝走的近,左右了皇帝的思想才抓的他,还是因为她知道了他的身份,这才抓的他?
    如若只是前者, 倒还可以有转圜的余地,但若是后者,她不敢说,召未雨会不会直接将人解决在狱里。
    马车晃的越来越厉害,白倾沅和泠鸢坐在里头,若非紧紧地扒着木壁,只怕是要跌在车板上。
    顾家从前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家,宅子自然不会建在太偏的地方,白倾沅发觉马车颠地蹊跷的同时,也慢慢感觉周遭莫名少了许多嘈杂人声。
    她心下惊觉不好,拉着泠鸢正要跳出车窗,马车却突然停下了。
    两人措不及防地向前倒去,还未稳住身子,便见外头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掀起来,一个浑身血污的女子眼神锐利,正盯着她们举起短刀。
    那短刀上还滴着血,一点一点,落在马车的木板上,晕出一朵朵红梅。
    “卢十三娘?”
    白倾沅惊讶的同时,一手的指甲死死地抠着掌心,拉着泠鸢退到再无可退的马车壁上,紧紧贴住。
    “我家公子是你出卖的?”
    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却带着十二万分的笃定,卢十三娘紧盯着白倾沅不肯松神,似乎就等着她说出答案,好一刀将她毙命。
    “不是我!”白倾沅争辩道。
    “你外头带的那些手下我都已经处理干净了,你若是再不说实话,这一个我也不会留。”
    说话间,她手中的刀锋转向了泠鸢,白倾沅呼吸一重,慌忙挡在泠鸢身前。
    “你总该先告诉我,你家公子是为何才会被抓,我此番正是要去找顾言观商量如何救他,并非害他。”她拼命压住心底的慌张,直面卢十三娘的质问。
    “只有你和顾言观见过他和皇帝相处,顾言观不会出卖他,不是你,就是暗地里跟着你的那群暗卫。”卢十三娘删繁就简,白倾沅囫囵听了个大概,猜测道:“你是说,太后是因为知道了他暗地里怂恿皇帝办事,这才抓了他?不是因为别的?”
    “你还知道什么别的?”卢十三娘吃人的瞳孔直要冲出眼眶,看起来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你,你冷静。”重活一世,白倾沅该被吓到还是会被吓到,战战兢兢伸出手去挡着前方,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她凑近来杀了自己一般。
    泠鸢挣扎着要护在她前面,却被她回头一把摁下,干净利落向卢十三娘道:“如若太后只是因为知道他怂恿皇帝而抓了他,那我可以救他。”
    卢十三娘显然不信她的话,固执己见:“你出卖了他,我还要指望你救他?”
    白倾沅急了,“你究竟是为何才会觉得是我出卖了他?怎么就不是皇帝自己告诉了他那好母亲呢?”
    “若是皇帝自己说的,太后何至于要趁他今日忙乱无暇其它才来抓人?上回在顾家,就只有你和你身边这个,还有你背地里带着的那几个暗卫,见过他们一起的场景。”
    卢十三娘字字紧逼,白倾沅听了又不觉疑惑:“他们平日相处还得特地避着人群不成?”
    “去顾家那一趟,就只有你见过,顾家重开府门是他们离开后才特地放出的消息,旁人哪里会先知道要来这一趟荒宅?”刀锋上的血逐渐干涸,卢十三娘也越来越没有耐心,“如今顾言观回朝之路暂搁,我家公子被抓,你还有何要狡辩?”
    “我自然有,我,我……”白倾沅惊慌失措,条理不清,乱七八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们真的没同外人说过……”
    泠鸢却蓦地扯了扯她的衣摆,含了哭腔细声道:“县主,我,我昨晚回去,南觅问了我行踪,我,我告诉她了……”
    白倾沅当即否定道:“南觅不是会乱说的人……”
    “可她原先是太后娘娘的人!”
    若非泠鸢还记得提起这件事,白倾沅恐意识里早把南觅当作是跟泠鸢一样,自小跟着自己长大的了。
    是啊,她本就是召未雨派给她的人。
    她忽然不敢再看卢十三娘的眼睛,如若真是南觅告的密,那她该怎么办?
    “那是谁?”根本不必她再说,卢十三娘已然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白倾沅怕极了她会对南觅做什么,忙道:“那是我另一个婢女,她不会有问题的。”
    卢十三娘并不信她,“可你们方才说了,那是太后赐给你的婢女,她赐给你的人,你也敢用?”
    她一句话叫白倾沅陷入了泥淖。若是旁人,她的确是不敢用,可那是南觅啊,是上一世拼死护着她,陪她在冷宫里至死方休的南觅啊。
    “不会,我敢确信,她不会给太后通风报信的。”即便再怀疑,她却还是想在卢十三娘面前维护她。
    “愚蠢。”卢十三娘撂下帘子,转身就走。
    “你不怀疑我们了吗?”白倾沅刚要追上去,又被马车突然的颠簸给摔回到座上,后背重重砸在马车壁上。
    “县主!”泠鸢赶紧搂住她,后怕地给她抚着背。
    “县主,现在怎么办呀?她要带我们去哪里?”泠鸢一边照顾她,又一边害怕地自己啜泣着,肩膀一耸一耸的,满是惊恐。
    若是打架,她和白倾沅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半个卢十三娘的对手,这一点,她在最初灵泉寺上同她的那场比试中就看出来了。她们遇上卢十三娘,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没事,她不会杀我们。”白倾沅唇色泛白,抓着泠鸢的手镇定住自己。
    她现在神思紊乱,只顾得上去想南觅,去想她这几日的神情笑貌,去想她这几日的反常。
    “是从出宫那日开始的吧……”她颤着嗓音,终于理出些头绪。
    那一日,南觅带人去了乱葬岗,回来后便说遇上了流民,派给她的两个护卫都死了。
    是从那时候开始就不对劲了吧?是吧?白倾沅深深自责起来,为什么这几日明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却不多关心关心她呢?她满心满眼想着复仇,想着算计,怎么就忘了要感恩,要好好关心南觅呢?
    她缩在泠鸢怀里,束手无策,不知马车载着她们要去哪里。直到马车再次猛然停下,她和泠鸢被卢十三娘一手一个拽着往外去,她才知道,那是顾家。
    她和泠鸢被狠狠扔在顾家的土地上,胸腔震了一震,竟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来。
    她倒在地上,隐隐看见顾言观急切跑来的身影,衣摆在她面前晃动,她两眼无神,再坚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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