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南栀姑娘。”江韶华走神的厉害,直到出了公主府的大门,人还是恍惚的。
    十几年了,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召未雨。
    那个渗血的雨夜又出现在他脑海中,相比起成柔和陶宣,见到召未雨对他的冲击是剧烈又震撼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直接冲上去,抽出袖中的匕首,将她一刀毙命。
    可他不能,他苦苦地隐忍这么久,不是为了让她死的这么轻松的,还有她的同党,她的靠山,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么多年,他过着睁眼虚伪假笑,闭眼面目可憎的日子,刀尖上舔过的血不知能否汇成一条江。他们都说顾言观悲惨,可他又如何不比顾言观更悲惨,至少他还享受了十几年父母俱在的幸福日子,可他自从六岁起,便再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
    成柔早就认出了他,他知道,成熙也在怀疑他,他攥紧掌心,暴起的青筋狰狞可怕。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他不只是要她们认出他,不只是要她们愧疚,他还想要更多,更多。
    马车载着他越走越远,天上突然响起了闷雷,一如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叫人惊慌。
    第69章 召颜下
    “你带我来这种鬼地方做什么?”
    高大雄伟的藏书阁前, 召颜甩开白倾沅的手。
    她对白倾沅的这个举动已经产生了不少的阴影,如果可以,她真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被她碰到自己的手。
    白倾沅却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要你陪我看会儿书啊。”
    “你看书为何要我作陪?”召颜揉揉自己的手腕, 晦气地瞪她一眼。
    白倾沅沉心静气, 忍住脾气,好言相问:“你知道周美人为何会得皇上喜欢吗?”
    召颜嗤之以鼻, “不过是个会使些伎俩的狐媚子罢了。”
    白倾沅拿捏住她的痛处,“你长得比她差吗?他怎么就喜欢那只狐媚子,不喜欢你呢?”
    召颜被问的脸上无光, 撇了撇嘴, “你又想说什么?”
    “我想说, 人家周美人之所以能得皇上喜欢,不仅是因为她貌美,还因为她会读书。”白倾沅嫌弃地端详着召颜, “我猜,召六姑娘并不是那么喜欢读书吧?周美人身上那点书香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召颜不可思议道:“你想叫我学周悠禾读书?”
    “那倒也不是, 书香气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我只是想叫你, 陪我装装样子读书。”白倾沅眨着乌灵灵的大杏眼,俏皮地看着召颜。
    召颜敏锐地抓住她话中的关键, “陪你?莫非你想学周悠禾那狐媚子?你也要与我争?”
    白倾沅似笑非笑,“我用得着与你争吗?你连个妃子都还不是,我只是需要与周美人比较罢了。”
    召颜的暴脾气一触即燃,那你还将我拉来?”
    “我这不是需要你做我的陪衬么?”白倾沅何其无辜,幸灾乐祸地瞧着召颜,“反正你这么多天, 天天去给皇上送吃的,也没见他对你有多好的脸色,怕是实在没救了,不如借与我衬托衬托。若是叫他真的喜欢上了我,那我也可以考虑考虑,日后对你好些。”
    “你说什么?我用得着你对我好些?”召颜气急了,眼看着就要动手,却被身边的女使拦下道:“小姐稍安勿躁,太后娘娘说了不能惹事,咱们可不能叫太后娘娘寒心呐。”
    只有“太后娘娘”这几个字能镇住她,召颜拼命压制住胸腔的怒火,咬牙掠过白倾沅,先行往藏书阁里去。
    “我才不会给你制造机会,我定会比你更讨皇上的欢心。”她信誓旦旦,磨牙凿齿。
    白倾沅跟南觅相视一笑,并未急着进去,柔和阳光下的唇红齿白甚是灿烂,就连秋风拂过,不觉也和煦了许多。
    藏书阁顾名思义,是皇家典藏书籍珍册的地方。这栋藏书阁共有三层,是瑞安年间修建而成,拥有几乎囊括天下万事之书籍典册,上到天文祭祀,下到田间度量,各个类型,各个方面,应有尽有。
    召颜少时虽也常在宫里玩耍,但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因为她的确如白倾沅所说,并非是个爱读书之人。
    她边走边细细想着,陶宣的确是爱读书,她这几日每每去给他送吃的,不是见他在批奏折,就是见他在看书,看的什么书她倒是未注意,早知该多关注关注。
    她懊恼极了,心说下回去居正殿送东西时必定要好好观察观察他的书桌。
    召颜在满目琳琅的书籍中穿梭,来来回回地转悠,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自己不想看的东西,她了然无趣,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
    藏书阁自然是有供人休息阅览的地方,召颜找到最显眼的一张矮桌坐下,百无聊赖地四处查看,嘴里嘀咕道:“白倾沅那野丫头跑哪去了?还说要与我争,我看她也不是什么爱读书的料子。”
    桌上摆着本书,召颜左看右看没有人来,干脆自己翻看了起来。
    她本无心认真看书,孰知这书不过只囫囵瞟过几眼,便勾起了她巨大的兴趣。
    白倾沅姗姗进来时,正见她捧着书本看得入迷。
    “你竟还喜欢瞧这些?”她诧异道。
    召颜一听她的动静,忙警觉地合上书来,“你少门缝里看人了,自己是个蛮夷之地来的野丫头,还真当谁都跟你一样了。”
    “不就是瞧了几页纸,底气倒是都不一样了,我倒要看看你看的什么好东西。”
    白倾沅说着便要来夺她的书,却被她护崽似的护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一本破书还真当宝贝似的了。”白倾沅见自己抢不过,便也懒得执着,“南觅,咱们去楼上瞧瞧,就把这一楼留给召六姑娘和她的宝贝吧。”
    她说完便冲召颜吐了吐舌头,一脸不稀罕地离开。
    召颜巴不得她赶紧消失在自己眼前,抱着怀里的书赶紧起身要走,柳絮忙追着问:“小姐,咱们不等嘉宁县主吗?”
    “等她做什么?我是她丫鬟吗?还非得陪着她?她自己有手有脚的,是不会走回去了吗?”召颜不耐地很,随口唠叨了两句就急匆匆离开。
    白倾沅在楼梯拐角上静静看着,见她的反映果真与自己料想中一模一样,十分称心快意。
    “咱们就等着这位召六小姐,给咱们唱一出大戏吧。”
    ***
    隔日是太后的桂花宴,就摆在御花园的池塘边上,各官宦世家的夫人小姐们,无一不有盛装出席的。
    盛秋的御花园金菊绽放,桂花飘香,场面熠熠生辉,除了两位长公主都没来之外,京中贵女,就剩召家六姑娘寻不得踪影。
    召宜自小产后身子就一直不如意,此番也是称病没来,故而德昌侯府今日,只剩几个庶出的女儿撑场面。
    “怎么不见召六姑娘?”一般召颜最是喜欢这种场合,她不在,倒是引起许多夫人小姐们询问。
    召颜这一段日子都住在宫里,这几个姐妹又如何会清楚她的行踪,尴尬之余,指着白倾沅道:“不若问问县主吧,六妹妹这段时日都在宫里陪县主养病,县主应当是知道的。”
    白倾沅被刚送进嘴里的桂花酒酿一呛,好一阵咳嗽过后,面色窘迫道:“我方见着召六姑娘提着食盒往居正殿的方向去了,兴许,是给皇上送吃的去了吧?”
    召颜的心思还有谁是不知道的,经她这么一说,众人便也都了解,闭了嗓子不再刻意提起她。
    直到场面铺满整个御花园的桂花宴正式开始,召颜也没回来。
    白倾沅缓缓搅着碗中的酒酿,望了眼坐在上首的召未雨,见她正与几位诰命夫人一道,有说有笑,谈笑自若,唇角不觉扬起一丝弧度。
    “可以请周美人过去了。”她掐着时候道。
    “是。”南觅悄无声息地退下,寻了泠鸢,两人一同往周美人的水仙阁去。
    “听说了吗,召家六姑娘今儿个去皇上的居正殿,到现在都还未出来呢。”
    “听说了听说了,宴会开始前我就听几位夫人在寻她,结果到现在人也没出现,该有好几个时辰了吧?”
    “是呢,要说这召六姑娘也是用心,日日都赶着给皇上送吃的,寻常都呆不过一柱香的时候,今儿个却是这么久,我看呐,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也是,就是不知这六姑娘何时会出来,还能不能赶上太后娘娘的桂花宴了。”
    周悠禾的脸伤还未痊愈,自然是去不得今日满城群芳聚首的桂花宴,泠鸢和南觅特地在她宫门前故意扯着嗓子说了一番,便是再耳背的人,躲在屋子里也该听到了。
    水仙阁的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瞧着自己的主子,从未见过她有如此可怕的时候。
    周悠禾本就病态的一张脸此刻可说是苍白似霜雪,她一手死死掐着身旁宫女的手腕,用力地直叫人背过气去。
    “主子……”那宫女颤着嗓子道。
    “去居正殿。”
    良久良久,她才从紧咬的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字字诛心,字字泣血。
    事情传进召未雨耳朵里的时候,白倾沅正陪在她身边,为她捻一块桂花蜜糖糕。
    “我最喜欢吃甜食了,今日多亏了太后娘娘,才能有如此口福。”她笑得甜美,平易近人,极讨召未雨和各位夫人的欢心。
    趁着众人热热闹闹恭维她的空当,福嬷嬷上得前来,低声在召未雨耳边禀报了那桩事。
    白倾沅此时正含笑看着另一位夫人说话,眼里的余光瞥见,福嬷嬷说完之后,召未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出现了阴霾。
    她心下了然,回头笑意盈盈地给召未雨送了一盏桂花汤圆,“太后娘娘吃些糯米圆子吧,桂花沁入了味儿,味道香的很。”
    “好。”召未雨显然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来,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吓,扯着嘴角笑得勉强。
    这一场桂花宴落下帷幕时,召颜仍旧没有出现。有几个夫人又不免提起此事,白倾沅回到兰阙殿内,见泠鸢正笑得放肆开怀。
    “县主是没瞧见周美人今日的脸色,我与南觅跟在她身后,亲眼见她闯进了居正殿,而后便是凄厉的一声叫嚷,可想而知里头正是怎样鲜活的场面。”
    “最后周美人可是哭着出来的,而那召六姑娘,也不知要在居正殿里躲到什么时候,反正我们离开的时候,她可都还没出来呢。”
    “皇上呢?”白倾沅问。
    “皇上也没出来,倒是有个候在外头,看上去有些年长的御前宫女,估摸着给太后报信去了。”
    世人喜爱看热闹的劣根性都是一样的,泠鸢越说越来劲儿,还要再叽叽喳喳嚷嚷不休,南觅忧心忡忡地看着,苦口婆心将她给劝住了。
    “县主自己不想坐那位子,便要推召家六姑娘上去,这样虽可叫太后对您和西郡王不好交代,但对她来说,总归不是什么大难题。”南觅冷静与她们分析道,“但是对于县主自己可就不一样了,因为一来,您还在宫里,太后是定不会轻易许召六姑娘那个位子,到头来忙活一场,说不准还是点名要您;二来,召六姑娘若真成了皇妃,身份越到了您上头,她又与县主您积怨已久,怕是会施些手段欺负您的。”
    “你说的不错。”白倾沅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赞许,“所以,我得给你们看看这个——”
    只见她神神秘秘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在南觅和泠鸢面前晃了一晃。
    泠鸢讶异道:“这不是平日里与甘城往来的家书么?”
    “是。”白倾沅示意她们拆开瞧瞧。
    南觅先接过,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惊奇道:“县主的哥哥们要进京了?”
    不怪南觅震惊,就连泠鸢也是才知道这回事,忙夺过信纸来看,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世子和二少爷真要进京了?”
    “是啊。”白倾沅洋洋得意,“前几日来信时便已到了京郊小县外头,算算日子,明日便可正式进京了。”
    “可原来不是说要年后跟着王爷一道进京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泠鸢看完了这封信,甚是疑惑。
    “自然是想我了呗。”白倾沅傲娇地不行,脸上满溢幸福的笑意。
    她不会说,是她早就写信告诉哥哥们要这个时候进京来,因为召颜正式封妃的时候,便是她该离开皇宫的时候。
    白家在京城也是有宅邸的,只是常年不住,只年节时分西郡王进京述职时会暂住半月,寻常时候便只有一宅子下人留在那里看守打扫。
    白倾沅一进京便被召未雨接进了宫,若早早地就说要自己回那宅子里住,她肯定会以不安全为由不同意,但若是还有两个哥哥在,那她便是想阻止也没理由阻止了。
    ***
    慈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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