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盖的严严实实的被褥底下,白倾沅的身子一震, 还未清醒便已满身防备。
    “醒了?”召未雨满眼慈爱地看着她,脸上照着晨间柔和的阳光,光晕晃在她的身上, 只叫白倾沅看地一阵眩晕。
    她紧紧闭目, 又一睁眼, 召未雨还在。
    这不是梦。
    她浑身打了个寒战,双手撑着床榻就要起来,却被召未雨停在半空的手一番示意, 乖乖地愣在了原地。
    “外头还在下雨,你昨日受了惊吓,就好好躺着再休息会儿吧。”
    她的体贴无微不至, 白倾沅听了之后,乖觉的很, 顺着她的意思便躺下了。
    “昨夜睡得可好?”
    白倾沅如今每听她说一句话,心里便要琢磨一番此为何意, 而后才能对症下药,谨小慎微地回答。
    比如此刻这句,她半缩在被子里的脸上犯着懵懂与无措,小鹿般可怜的眼神落在召未雨的眼里,不用她说,她便明白了。
    “苦了你了, 孩子。”召未雨叹一口气,抚着她的发顶,“作恶之人,哀家必定会严惩。”
    作恶之人?直接说德昌侯不就是了。
    白倾沅心下正犯嘀咕,只稍一瞬的功夫,她便又反应过来,差点没忍住在召未雨面前露出了马脚。
    “作,作恶之人?”白倾沅一提到这几个字,便整个人哆嗦了一阵。
    “是啊,作恶之人,哀家昨晚便已经命人连夜查出来了,并非是德昌侯。”召未雨拍拍她的被子,跟糊弄傻子似的唬弄着她。
    白倾沅顿时犹如一座石像,一动不动。
    “是吗?”她挣扎着挤出一个笑。
    召未雨同她解释,“真正害你的人,乃是陈贵人。”
    “什么?”白倾沅颤抖着身子,不敢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
    “孩子,哀家知道你害怕。”召未雨忧思的神情实难掩饰,抚着她的被褥是一下比一下轻柔,怕就是疼亲女儿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她的温柔没换来白倾沅一丝的感激,而是恶寒,深深的恶寒。
    召未雨半点不知,继续告诉她道:“陈贵人自秋猎回宫后就一直不对劲,哀家体谅她的遭遇,对她数次逾矩的行为都多有容忍,岂料一味的纵容,非但没叫她好转,反倒纵地她更加胆大包天,为所欲为。周美人的伤是她故意为之,你暗中受的埋伏亦是。”
    “可是陈贵人她,她与我并无深仇大恨……”
    白倾沅声音低的叫人几乎听不见,却被召未雨敏锐地捕捉到,只见她嘴角一抿,低头看着白倾沅的目光中满是歉意,“阿沅,这是哀家对不住你,是哀家对你的喜爱太过,才叫你惹了这样一遭杀身之祸。陈贵人她身为后宫中人,知道哀家对你的心思,恐怕早就拿你当眼中钉肉中刺了。”
    “太后娘娘您也说了,陈贵人是后宫中人,后宫中人又如何能买的通外头的侍卫呢?”
    白倾沅知道自己这回多半是真的栽了,但就算是死,她也要死个明白。
    “处在深宫中再久的人,也少不了有个娘家,陈贵人与娘家素有书信往来,其命娘家人买凶杀害你,并嫁祸给德昌侯府的书信,已然被找到。”召未雨蹙了描摹细致的远山眉,“阿沅你似乎很不相信是陈贵人害了你?”
    白倾沅战战兢兢地抖了抖唇,语言不大利索,“太,太后娘娘,我害怕,我害怕……”
    “不怕,有哀家护着你,必不会叫你有事的。”召未雨看着她担惊受怕的样子,宽慰她道,“阿沅你要知道,这后宫之中的尔虞我诈,远不止如此,但是你也要放心,只要有哀家在一天,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哀家替你扛着。”
    说的人情真意切,听的人感激涕零。
    白倾沅和召未雨个顶个地虚伪,一大早便在兰阙殿中唱了好大一出戏。
    召未雨说到最后,凝望着白倾沅苍白的小脸,脸上表现出心疼。
    “你昨日方才受了惊,本不该告诉你这些的,可是哀家又实在不想你再继续误会德昌侯下去,便想着自己亲自来说,亲自来给你赔罪,希望你能释怀。”
    “太后娘娘哪里的话,您哪里需要同我赔罪。”白倾沅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并不十分好看的假笑。
    “若非哀家召你进京,又百般偏疼你,哪里会给你惹来这样大的祸事,不仅是你,日后你父王进京,哀家也是同样要向他赔罪的。”召未雨又开始了她虚与委蛇的手段,唇枪舌战和糖衣炮弹这一块,白倾沅承认自己真不是她的对手。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恶心,对上她狭长好看的凤眸,“太后娘娘的赔罪,阿沅实在受不起,还请您收回成命。”
    “哀家说你受的起,你便是受的起。”召未雨一槌定音,未给她再辩驳的机会。
    庆幸的是,说完这句,她便自顾自站了起来,仿佛马上就要离开。
    “好了,不知不觉,哀家又在这里叨唠你多时了,这几日尽是连绵的秋雨,你若有哪里身子不适,受不得潮,可要随时差人来报,叫哀家知道才是。”她俯瞰着白倾沅,道尽自己最后一点虚情假意的关心。
    “是。”白倾沅有样学样,满含感动地应下。
    待召未雨的阵仗离开后,白倾沅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个轰然起身,喊南觅端了漱口水进来。
    恶心,实在是恶心。
    她闷头将漱口水一口倒入嘴中,急切地过了一遭,随即吐了出来。
    南觅替她擦拭完嘴边剩余的水渍,又为她端了热水来洗脸。
    热毛巾敷上脸颊时,白倾沅握住南觅的手腕,抬眸惊恐地看着她,“陈贵人如何了?”
    南觅的手一抖,神色不大自然:“县主还是不要听了。”
    “告诉我!”白倾沅握着手腕更紧了一分,坚持道。
    “县主……”南觅忽然跪在了地上,“太后娘娘说陈贵人装疯卖傻,设计谋害您与周美人,还欲嫁祸德昌侯府,罪不可恕,今早,已赐了白绫。”
    南觅的声音清晰可见,可在白倾沅的耳中听来,却带了嗡嗡的轰鸣声,她不可置信地红了眼眶,不敢相信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竟就这样去了。
    殿内安静到如果是地上掉了根针都有可能被听见的程度,南觅跪在榻前,看着白倾沅逐渐攥紧的拳头,以及其红齿白唇间透露出来的气愤与不甘,心下不知为何有些担忧。
    “县主……”她试图平缓白倾沅的心情。
    “南觅,有些东西是劝不住的。”她知道南觅的用意,于是在她开口第一句时便阻止了她的发言。
    自从西郡兵力被剿,她被扔进冷宫的那一刻开始,血海深仇就刻在了骨子里。
    没有人知道刚重生回来的那几天她是如何度过的,在抱着父王母妃和两个哥哥胡乱哭泣了一通过后,她便暗暗咬牙发誓,这一世的她,定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十七岁的少女皮囊下不再是鲜嫩的灵魂,她走的这条路比任何人都要凶险,却是这一世的必经之路。
    她重活这一遭,要亲手将那些曾经迫害过他们家的人,一个一个送进地狱,这才算不枉费生命。
    ***
    德昌侯府
    召颜又在家里闹翻了天,自那日在成柔的公主府被白倾沅欺负过后,她就跟疯了似的,成日摔砸打骂,就连手上的伤未痊愈也不管不顾。
    召宜的院子就在她隔壁。
    前几日因着陶灼之事,她悲痛过度,连胎都差点没坐稳,她爹德昌侯召伯臣不放心叫她一人回王府,便叫她留在了娘家,等她身子恢复好了,胎也坐稳了再回去。
    毕竟人已经没了,早回去晚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她留了下来,住在自己从前的院子里,隔壁紧挨着的就是召颜。
    “六姑娘实在过分,王妃您回娘家是养胎来的,怎么就叫她没日没夜的闹,想落个清净的时候都做不到。”几日下来,赵嬷嬷对召颜的态度,已然不再是从前那般关心。
    “她的手受了气,嬷嬷就少说两句吧。”召宜卧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要老奴说,这样的养胎还不如回王府里头去。”赵嬷嬷见她不叫自己说召颜的坏话,便换了个话头,“太后娘娘顾着王妃您的肚子,王府里的一切事物都未曾动过,照常照旧,说是等咱们的小世子出生,王府不变,还给他封个爷呢。”
    “封这些有什么好的。”召宜喃喃自语,“最后不过一抔黄土罢了。”
    “王妃这说的是什么话!”赵嬷嬷是真心为她着想,赶紧言词诚恳道,“这几日王妃对王爷的思念,老奴都看在眼里,可是王妃您想想,您这肚子里怀着的,可是王爷的骨肉啊,您只有平平安安地生下他,对王爷才算真的有了交代。”
    “我与他还有交代?”召宜神情恍惚,不多时泪水便已占满了双目。
    这样的情形,赵嬷嬷这几日已是见过太多次了,总是说着说着便落了泪,怎么也劝不住。
    本以为这回又是同往常一样,是个无解的局,哭着哭着就自己恢复了,但召宜这回的举动却超出赵嬷嬷的想象。
    她说:“回去吧。”
    “什么?”
    赵嬷嬷喜出望外,含着泪跪在召宜身前,深深叩拜。
    毕竟是事事熟练通透的老嬷嬷了,得了召宜的首肯,赵嬷嬷一出手,当天就将人带回了摄政王府。
    摄政王虽没了,摄政王府却留了下来。正如同赵嬷嬷所说,这是召未雨念着对召宜的情分,这才方寸不动。
    召宜倦得很,一回到王府便卧上榻睡了一下午,傍晚时起来,寂静的屋中别提有多落寞。
    她怔怔地呆了一会儿,决定去陶灼平日里待的最多的书房坐一会儿。
    卧房与书房,大概是她唯二可以用来缅怀陶灼的地方。
    只是陶灼的书房她其实压根没进过多少次,不是她不想进,是陶灼不喜欢她进。
    不知道这回进去,地底下的陶灼会不会生气。
    她自顾自地想着,推开了书房的门。
    赵嬷嬷诚不欺她,这整座王府的洒扫一切照旧,就连书房也没有封闭许久的陈旧味,她踏入其中,仿佛与从前无异。
    看着面前一排排的书架,召宜闲情逸致,一本一本地抽出来又放回去,从前陶灼不让她碰的东西,她每一个都碰了个遍。
    书桌下的抽屉被打开,她随手翻了一翻,兴致缺缺正想合上,却冷不防瞧见抽屉角落里压着一封信。
    一封陈年旧信。
    她鬼使神差地将其抽出,瞧见上头苍劲有力的四个字——
    嫂嫂亲启。
    第60章 摆宴席
    白倾沅咽不下这口气。
    整整一天她都心神不宁, 她敢用一百二十分的胆子保证,那群人就是德昌侯府派来的。可是她怎么就忘了,召未雨哪里是这么好拿捏的。
    德昌侯府是她的母家, 她动不得, 西郡王是白倾沅的后盾,她也搪塞不得, 那她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中间找了个倒霉鬼来安抚两边。
    而疯疯癫癫的陈贵人,恰好就是那个倒霉鬼。
    神志不清醒的人, 要栽赃她实在太容易了。
    手中的软枕被她捶地不成样子, 却又很快便能恢复原状, 她盖着毯子靠在窗台边上,静静望着窗外。
    这场雨是昨夜开始下的,直到现在, 滴滴答答仍旧不停。院子里的几颗桂花树经风雨飘摇,黄灿灿落了一地,平日里芬芳馨香没有了, 被泥土的清新气息覆盖,是新生的味道。
    “都坐这看了一天了, 县主不厌吗?”不远处,泠鸢手里摆弄着小玩意儿, 跟一旁的南觅暗自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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