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是害怕召颜当众挑衅,但她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可不能被她耽误了时辰。
    眼见着山脚下的车辆马匹越来越多,各路人马纷至沓来,她悄悄后退了几步,想要趁机溜上山。
    不料,一只脚刚迈出去,身后便又传来另一女子的声音,她同召颜一样,是在唤成柔。
    白倾沅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回头,果然,沈知鹤正一身白衣款款向她们而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白倾沅暗自懊恼。
    成柔身为长公主,皇帝的亲姊妹,自然是万众瞩目,她怎么能这么想不开,跟着成柔站一处呢?
    一步错步步错。
    她认命般站在成柔身边,一袭红衣煞是惹眼,在这山脚下注意到成柔的人,多半也都注意到了她。因为她的装扮,实在不像个普通丫鬟。
    既能站在长公主身边,又不是丫鬟,那必定也是贵中之贵。
    头一个来到她们跟前的召颜将白倾沅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看向那边走来的沈知鹤,隔空叫嚷道:“乡君,你家的小表妹怎么这么喜欢粘着长公主呢?”
    “阿颜!”召宜在她身后走来,不解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呢?”
    “大姐姐,这是沈家的小表妹,我逗她玩儿呢。”召颜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召宜听了她的话,却深深皱起了眉头。
    “这分明是——”她话说到一半,沈知鹤便过来了,她边提着裙摆边道:“哪儿呢,我家哪来的小表妹?”
    “喏!”召颜大大方方指向白倾沅。
    白倾沅脸色微变,心下腹诽,她才不是什么沈家的小表妹,她是沈家的大表嫂。
    既然被拆穿,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只见她双手交叠横在胸前,昂着脑袋反驳召颜道:“你才是沈家的小表妹呢。”
    “你说什么?”召颜被她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白倾沅很是满意,勾着唇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西郡甘城,白倾沅。”
    她一字一顿吐出自己的名字,叫召颜原本润泽的脸色大变。
    显然,她知道白倾沅这个名字,并且对这个名字,恨得不轻。
    白倾沅瞧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便稍稍收敛了些嚣张焰气,小心地碰了碰成柔的胳膊,明知故问道:“她是不是很讨厌我?”
    成柔闻言,也跟着看了眼召颜的脸色,横眉竖目,好不生气。
    毕竟是她随口扯的慌,她此时颇有些心虚,下意识将白倾沅往自己身后拉了拉,“阿颜,是我的错。”
    “定是她蛊惑了公主姐姐,姐姐才会那样骗我的吧?”召颜压根不听她的解释,委屈地咬着下唇,盯着白倾沅的双眸满是怒火。
    召宜在一旁听不下去,拉了拉召颜,“你这是在说什么?”
    “大姐姐!”召颜指着白倾沅道,“是她们骗我在先的!她们都骗我,说那是沈家的表小姐,你瞧瞧,乡君哪里是知情的模样!”
    “我……”沈知鹤突然被她指了一遭,迷蒙的同时,却也理出了个大概。
    大抵是这位县主先头骗了召颜,说她是沈家的表小姐,结果这会儿被拆穿了。
    可白倾沅即使被她当众指着鼻子说,也未有半点羞赧,她看着召颜,犹如看着横梁上哗众取宠的小丑。
    “闹够了没有?”召怀遇上到前来,语气稍重了些,“这样挤在山下像什么样子,闹哄哄的,赶紧上山去,别叫皇上等咱们。”
    只有提到皇上的时候,召颜的脾气才会收敛一点,她站在召宜和召怀遇之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白倾沅,“你怂恿公主姐姐骗我,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白倾沅当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召颜这话说的,似乎她不骗她,她就会放过她一般。上辈子紧紧盯着她的后位,千方百计算计她的人是谁?
    秦空远陪着自家母亲走在人群后头,小声耳语道:“母亲,我就说这个西郡来的县主脾气差的很,你瞧瞧,和召家的人也能吵起来,还利用沈家做掩护,若不是沁和乡君脾气好,恐怕也是要跟她吵起来的。”
    秦夫人十分横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的傻儿子,“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召家那六姑娘难道是什么善茬?叫她早知道人家西郡县主的身份,保不齐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还不如骗着她,好歹能保一时安宁。”
    “你这样的脑子,我竟还指望你能来年春闱考个功名回来,照此看来,实在是痴心妄想。”
    秦夫人越想越无奈,最后只唤了个女使来陪自己上山,留秦空远一人呆愣在山下,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一桩开胃插曲在众人陆陆续续到达狩猎营地时结束,平时对品级高低十分严谨的达官女眷,今日也都抛了礼制,互相见面不必行礼,劲装加身,意气风发。
    成柔和沈知鹤都没有狩猎的意愿,几人进了营帐坐下后,只白倾沅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腰封和弹弓。
    沈知鹤是个大度的,方才上山的一路,听成柔与她解释了事情原委,她不仅没生气,反倒深切地同情起白倾沅来。
    “我有何好同情的?”白倾沅听不明白,看向沈知鹤的眼里带了些疑惑。
    “你这样的性子,就不该呆在深宫里才对。”沈知鹤道,“你问问长公主便知,那地方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这样的人,去了不仅不会快乐,还会泯灭了天性。”
    “我才不想一直呆在宫里呢。”白倾沅随口回了一句,理好袖口,站起身对二人道,“那我可是去了?”
    “去吧。”成柔和沈知鹤挥挥手,白倾沅穿着太后给的一身朱红劲装,秀发高束,英姿飒爽地来到众人眼前,只是还来不及骄傲,她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那边从营帐里陪着陶宣出来的陈敏毓陈贵人,穿了一身与她一模一样,只稍差了些颜色的绯红劲装。
    第50章 遇刺上
    泠鸢跟在白倾沅身后, 见着陈敏毓的衣裳,不禁嘟囔道:“太后娘娘也太寒碜人了,这送出去的衣裳还有一样的呢?”
    “不过县主, 她那是绯红, 您这才是正红,还是咱们的好看。”泠鸢又继续狗腿道。
    “我看就你最好看!”白倾沅拿着手中的弹弓敲了敲她的脑袋, 丝毫不避讳地向前走去。
    泠鸢话粗理不粗,陈贵人身上那件只是绯红,她这是正红, 何况, 她可没觉得自己容貌会比别人差, 陈贵人都不怕不躲,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陈贵人却不是她想的那样,当她一看到白倾沅身上那件衣裳时, 她就知道自己栽了。
    这么多高门显贵,世家子弟在场,众目睽睽之下, 她被周悠禾摆了一道。
    手心不自觉地攥紧,偏皇帝还在一旁笑呵呵地夸她这件衣裳好看, “这可是朕亲自选的样式,一开始想着周美人穿上定会好看, 没想到到了敏毓你的身上,也是不俗。”
    他话音刚落,含笑的余光便瞥见了正往这边来的一抹亮色。
    他定睛一看,只见来人是白倾沅。
    饶是他再不喜欢艳丽的,此时也被她身上那股子鲜艳劲儿给惊到了。
    “嘉宁县主这身衣裳……”他仔细打量着白倾沅身上的朱红劲装,转头又看了看陈贵人, 眉间褶皱逐渐叠起。
    太后如今正是要用到西郡白家的时候,断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得罪自己,白倾沅边走边想,觉着召未雨实在不大可能会做一件一模一样的来恶心自己,再加上此时陶宣这副心虚的表情,她心下多半有了数。
    约摸是小皇帝自己不懂货,摸去了司衣局,特意挑的跟太后一样的料子和样式,因为太后要的,定是最好的,他要宠自己的妃子,便也只管跟她要的一样就好了。
    谁知事实会如此尴尬。
    陶宣拳头凑到嘴边,欲盖弥彰轻咳了一声,将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县主这身衣裳……真好看。”
    白倾沅就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此时怡然自得,神气地与开屏的孔雀一般无二,“太后娘娘挑的衣裳,总不会差的。”
    “是……”陶宣被她一句话怼地有些没脸,也不想回去看陈贵人的脸色,正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扬头便见成熙正携了驸马往这边来。
    “长姐!”陶宣跟看到救星似的,仰面喊了一声。
    成熙笑了笑,“皇上今日好兴致啊。”
    “那是自然,今儿个可是秋猎!”陶宣笑看了眼陈玉卿,从未觉着自己这姐夫有如此顺眼过,“驸马也来了。”
    “是。”陈玉卿向来温和有度,彬彬有礼。
    “长姐,荆家那小子早来了,此时应当还在营地那边,这回要不要朕派人过去,给他个下马威?”陶宣凑到成熙身边,兴奋道。
    成熙知道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轻巧地暼了他一眼,“这事你别插手,驸马今日要自己报仇。”
    “什么?”陶宣瞪圆了眼睛,“姐夫要自己动手?”
    在陶宣的印象里,驸马可还是去年那个要被人欺负地从马上跌下来的倒霉鬼,这会儿突然告诉他人要自己报仇,他免不了要受些冲击。
    陈玉卿一如既往地和顺,“不是报仇,只是再讨教讨教。”
    “那姐夫可要挑一匹好马,朕听说荆台月今日带的那匹马,是特地叫人从东郡买回来的,你可得当心。”陶宣夸张至极,面上难掩想看好戏的喜色。
    成熙唇角微扬,看了他两眼,向一旁的白倾沅道:“阿沅今日这身倒是好看,一看就是崔尚宫的手艺。”
    “姐姐慧眼,我没什么本事,瞧不出什么崔尚宫李尚宫的,只知道这身衣裳正适合我今日狩猎。”白倾沅神态自若地应着,面上是落不下的微笑。她自然不会在成熙面前特地提一嘴太后,现在召未雨这三个字,恐已成了成熙的忌讳。
    “的确适合狩猎,这样的衣裳,不抓只野兔回来都不像话。”成熙有模有样地点点头。
    野兔哪里是什么稀奇的东西,白倾沅知道她这又是在揶揄自己,便只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
    陈贵人见他们说地兴起,浑然是一家人的感觉,心下不时泛起一股酸涩,不知这格格不入的难堪是他们带来的,还是她自己非要跟来造成的。
    成熙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她,待巳时一到,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冲进了林子里,她才悠悠转回目光,瞧了眼她的打扮,礼节性地笑了下。
    那抹笑在陈敏毓眼中看来,与嘲讽无异。
    她指甲恨恨掐着手心,望着远处即将消失在林子里的那抹朱红倩影,渐渐红了眼眶。
    成熙却不在乎她的感受,自己寻了营帐休息,她的营帐正是挨着成柔的,女使在为她撩帘子的时候,她站在原地,听到了隔壁成柔帐子里的谈话声。
    那是一群贵妇人,知道成柔即将嫁到蒋家,借着这个时候,来给她贺喜的。
    呵,贺喜。
    成熙暗了眸子,在女使撩好帘子后,并没有立即进去。
    “听闻长公主即将下嫁蒋少将军,我等正是来为长公主贺喜的。”带头说话的是姜家夫人,她儿子姜庸前段时候被拖到京兆尹,差点没掉了一层皮,是得了太后的照拂,这才能勉强出来的。成柔是太后的亲女儿,成亲这种大事,她自然是要来表忠心的。
    与她一道的秦家夫人虽没那么依靠太后,但来都来了,几句庆贺的话总还是要说,遂浅笑着附和道:“是,臣妇恭贺长公主新喜。”
    “多谢几位夫人。”成柔的表情说不上多开心,却也不是很难看。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日里,她已经学会如何正常地调节自己的情绪,即便骨子里依旧对蒋家的做法深恶痛绝,她也不会再在外人面前显现什么。
    她与蒋含称,不说如糖如蜜,也不说相敬如宾,至少得做到相安无事,不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和谈资。
    进来的三位夫人里,除了已经开过口的姜家和秦家夫人,剩下的一位,便是巡防营章统领家的夫人。
    她以为这章夫人与前两位一样,也是要与她道贺,便定定地看着她,等她开口,孰知这位夫人,却是盯着身前木桌正出神。
    在她身旁的秦夫人用胳膊肘推了推她,总算叫她回了神。
    章夫人抬头的瞬间,正与看着她的成柔对视上,她旋即脱口而出,“长公主!”
    “嗯?”成柔和煦地看着她。
    “长公主……臣妇恭贺长公主大喜。”章夫人即使情急,但下意识的庆贺还是会说。
    成柔失落地点点头,果然听来听去,入耳的还是只有这几句话。
    “我记得章夫人家的孩子,过几日也要大婚吧?”姜夫人忽然感慨道,“算起来我家庸儿比你家元度还长了一岁,没想到,竟是你家先了。”
    京中还有谁不知道,他巡防营章家过几日要娶的,只是一个京城附近小县商户出身的女儿,还是迎她进门做正妻。姜夫人骤然在众人面前这样提,明晃晃的是在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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