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儿。”太后在皇帝破口大骂前制止了他,“嘉宁县主说的没错。”
    陶宣震着胸腔气道:“母后!”
    “这是哀家办的席面,你姐姐姐夫都还没说什么,你在这里气什么?你问问成熙,问问驸马,她们可有不满?想来这里最金贵的,是周美人了?”
    太后不愧是太后,三言两语就将矛头都指向了周美人,白倾沅默默听着,就算是再讨厌召未雨,此时也忍不住想夸她厉害。
    周美人这样被太后一提,哪里还能坐的住,赶紧起身跪下,诚惶诚恐:“臣妾不敢。”
    “不敢?皇帝若不是听了你的抱怨,哪里会对哀家的宴席有如此大的意见?既然身子不好,就该自己在宫里歇着,别到处乱跑,尽给旁人添麻烦。”
    这话说出,周美人哪里还敢多言,抽抽搭搭地落了泪,憋着哭腔道:“臣妾,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下去吧。”
    太后没再看她,而是关注到一旁的皇帝有起身的打算,森冷道:“给我坐着,不准走。”
    那边周美人还在委屈地看着他,他却被自己的母亲禁锢在桌席前,不敢动弹。
    陶宣的着急太后看在眼里,却也不当回事,她晃了晃桌前的酒壶,交给福嬷嬷,“给县主送去。”
    周美人见皇帝一动不动地坐着,便知道自己这回又是栽了。她强忍着泪水回头,还未离开大殿,却又听见太后给那人赐酒的声音。
    眼泪终于藏不住,雨点似的落了下来。
    只有她一人活在冰天雪地里,慈宁殿里头依旧欢声笑语,载歌载舞。
    白倾沅谢过太后赐酒,在周悠禾走出自己视线的最后一刻,瞧了她一眼。
    她这回并不是想针对周悠禾,她只是想叫小皇帝认清自己,活在他母后的阴影下,他什么都做不了。
    她饮下太后赐给她的葡萄酒,酒是好酒,一喝就知道是用西郡上好的葡萄酿成的,可惜,不醉人。
    顶着一张酡颜的脸,她被太后拉着坐在慈宁殿偏殿中。
    午宴已经结束,该散的人也都散了,太后屏退左右,只将白倾沅留在了自己寝殿。
    “阿沅,宣儿他还是个孩子,受不得人挑拨,方才之事,你可千万别当真。”只有这时候,她才像个为自己孩子操碎了心的老母亲,白倾沅看着她眼角稍露疲态的皱纹,不知该说什么。
    她是个恶人的同时,也是个母亲。
    “哪里会,阿沅不敢。”既然她要当慈母,那白倾沅也不会叫她失望,“父王自小便教导我们,大晏地大物博,各地风俗吃食不尽相同,各有各的特色,我习惯西郡的牛羊和大漠,皇上却未必会喜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彼之……彼之……□□,吾之……”
    太后告诉她:“彼之□□,吾之蜜糖。”
    “对对对,太后娘娘真是聪明!”白倾沅高兴地拍手。
    太后失笑,抚着她的额发正要再说,却又听白倾沅道:“太后娘娘,我过几日能不能出宫一趟?”
    “出宫?”
    “是,我听她们说,盛都的七月七很是热闹,长街上到处都是花灯,我原先在甘城,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十分想看看。”她的眼里满是希冀,太后思索不过片刻,同意了。
    “七月七的确热闹,待会儿你回去,哀家便叫福嬷嬷将出宫令牌给你。”太后对此并无怀疑,反而认真道,“阿沅想要出宫玩的话,便带上成柔一起吧。”
    “成柔近来心事重,多烦闷,也不愿意跟哀家聊,阿沅,你同她年纪差不多,哀家便想着,若是你能陪她玩一玩,她定会有好转的。”
    “自然可以。”白倾沅笑得纯真,“我在灵泉寺上无聊之际,也是太后娘娘您喊了两位公主姐姐陪的我,如今成柔姐姐有需要,我自然也能陪着她。”
    “过几日,成熙姐姐还想在灵泉山上摆流觞曲水,到时候我和成柔姐姐也去,回到灵泉寺,说不定她也会心情宁静些。”
    她的话叫太后产生了疑惑:“成熙还要回灵泉寺摆流觞曲水?”
    “是啊。”白倾沅好似没发现她语气的不对劲,只是单纯道,“成熙姐姐很喜欢灵泉寺上的风光,说顾家少将军屋后那竹林还有流水,太适合露天席面了。”
    “顾家少将军?”太后抓住了白倾沅的手,“阿沅,你怎么知道的这个人?”
    白倾沅被她弄得有些惊慌,语句断断续续道:“就是,就是成熙姐姐,她们告诉我的……”
    太后继续逼问:“那你可有见过他?”
    “见过。”白倾沅老实点头,“我有一回,同召家小婶婶在那屋后玩,一时不小心,踩到了会动的石头,差点摔进了溪里,还是那少将军救的我,送我回的寮房。”
    这桩事暗探其实已经跟太后报备过了,方才她是骤然从白倾沅口中听到顾言观的存在,过于震惊,冷静后方才想起来,他们的确已经见过了。
    而白倾沅居然能将这些事老老实实告诉她,召未雨眼底幽暗,这样看来,她还真是个单纯没心眼的傻丫头。
    不过这个傻丫头,方才倒是提醒了她一件大事。
    彼之□□,吾之蜜糖,这句话的确是哪里都适用,放在顾言观身上,也不会例外。
    她心下有了打算,又随意应付了白倾沅几句,便喊了福嬷嬷送她回去。
    当晚,手里握着出宫令牌的白倾沅,称心遂意地睡了一个好觉。
    ***
    姜家
    姜庸从京兆尹回到太师府已经三日有余,庭审那日他被当众打了四十大板子,后头实在疼得厉害,一连几日都还只能趴在榻上,动弹不得。
    而他的弟弟,姜祁,也没好到哪里去。自那日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之后,姜祁便被姜太师勒令呆在府里,不得出门,一来少生事,二来保平安。
    兄弟俩院子挨着,呆在府里,成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相看两相厌。
    “你有事没事就往其他地方走走,别净在我面前晃。”姜庸实在受不了,下巴搭在软枕上,无所事事地瞧着姜祁。
    姜祁在他面前捧了本论语,正来回边走边读。
    “书房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我在这里陪你,也好给你解解闷不是,不然你一个人趴着多无聊。”姜祁眨眨狡黠的狐狸眼,眸中带笑。
    “笑笑笑,你这还笑得出来。”姜庸换了个姿势趴着,双手压在身下,看着他手中的论语,眼中莫名有几分艳羡,他问姜祁,“明年春闱,可有信心?”
    姜祁拍了拍手中的书,呵呵笑道:“哪有什么信心,只要不名落孙山就够了。”
    姜庸数落他:“说什么晦气话,明年春闱,除了冯不若和召怀遇,你那群朋友不都得参加?”
    “也是,说不准他们俩也会来凑凑热闹。”姜祁点着头,还欲继续看书,门房小厮却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冲他道:“二公子,外头召家和冯家的公子来了,还有秦家的,章家的……”
    “等等等等!”姜祁止住他,“究竟来了几个?”
    小厮气喘吁吁地直起背,“来了,都来了!”
    平日里要好的那几个,都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姜庸嘀咕了一声,见姜祁已经开始往外走。
    “姜祁!”他喊住自家弟弟,将他召了回来。
    姜祁来到姜庸榻边,被他拽着衣袖俯下身,他莫名其妙,听姜庸在自己耳边叨叨了小半天。
    而后,他惊讶地直起身,魅人的狐狸眼中再不是算计,而是迟疑。
    “照着做。”姜庸拍拍他的衣裳,叮嘱地十分谨慎。
    姜祁慢慢吞吞来到外厅,接待了几个好友。
    “你小子,把你人救了回来,你就跟咱们玩起失踪来了?”秦空远一见到人出来,便呲着牙往他肩膀来了一拳。
    姜祁一个不留神,被他碰地往后踉跄了几步。
    这可把秦空远给吓到了,他自认自己这一拳只是闹着玩的,并无多大的力气,可姜祁却跟个闺阁小姐似的,一下子变得弱不禁风起来。
    “姜兄这是怎么了?”章元度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赶紧关心道。
    “无事,刚刚走神了。”姜祁缓过神来,扫视一圈厅内众人,道,“你们怎么上我家来了?”
    “你还说呢,这几日我们都邀你几回了,回回都有事推脱,我们倒要来看一看,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在家偷偷念书呢。”秦空远双手环胸,得意洋洋地看着姜祁。
    姜祁失笑,他其实知道,他们只是想来看看他是不是过的还行。他们对姜家的作风早就了解,也知道他家父亲和祖父都是极为严厉的人,这会儿肯定不会让他出门,所以他们干脆便一块来找他玩儿,给他解闷来了。
    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是狐狸是狗早就看透了。
    他左右各看一眼,见还有几个丫鬟小厮侯在一旁,便凑到秦空远身边道:“去我院子里聊去,这里待会儿我爹得回来。”
    秦空远了然,给余下众人使了个眼色,大家纷纷跟着他往后头院子里去。
    “救!命!啊!”
    姜祁和姜庸的院子挨在一处,众人方到姜祁院子口,便听见隔壁传来浑厚的呼救声。
    秦空远头一个愣住,“这是你大哥?”他指着隔壁院子道。
    “是。”姜祁蹙着眉,“不知发生了何事,我去看看。”
    秦空远自告奋勇:“要不咱们陪你一块儿去?”
    姜祁还想拒绝:“倒也不用……”
    “救!命!啊!!!”
    隔壁院子里再次传来姜庸拼命求救的呼喊。
    姜祁眉心跳了跳,见这回的秦空远根本不听自己使唤,已经顺着声音蹦进了姜庸的院子。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章元度吸吸鼻子:“要不,咱们也帮你去看看?”
    你们分明是想凑热闹吧!
    姜祁内心十二万分想拒绝,可他又想起姜庸方才的叮嘱,只能认命点了头。
    第44章 七月七(见面啦~)……
    姜庸的屋里满是刺鼻的药香, 秦空远一踏入,便觉莫名熟悉。
    啊,前阵子他被打三十大板之后, 卧房里很长一段时间也是这股味道。
    不知他母亲是听信了哪个郎中的话, 人家告诉她,被打了板子, 得内服外敷一道才有效。故他那段时日,不仅天天在后头敷药膏,嘴里还灌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
    他母亲不知道, 当他喝了那么多汤药后, 频繁起床小解需要受的罪, 比不喝要多百倍。
    如今闻着姜庸屋里这个味道,可不就是同他当时一模一样。他对姜庸,登时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姜大哥, 你这是怎么了?”秦空远走近到姜庸榻前,浑圆的眼珠子瞪到极大,生怕看不清他的惨状。
    姜庸薄被半掀, 露到了腰间,上半身撑着, 不知在做什么,面目狰狞, 十分可怖。
    “空远!”
    见到人来,他喜出望外,赶紧指着桌上的水壶道:“我渴了,想喝几口水,谁知道趴久了起来费劲,不小心还磕到了……”
    “我帮您我帮您。”秦空远明显十分理解他这种痛楚, 二话不说就过去帮他倒了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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