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像你的家族一样给你依靠,你要学会自己坚强……”那一年少年年纪不过十五岁,却被前朝皇帝封为骠骑将军,这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骠骑将军,也是牵制她母族的骠骑将军。他可以成为九州百姓的依靠,却独独不能成为她的。
    宋轶笑了笑,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去了。感觉到手掌被杂草刺痛,当年的她,大概是无法想象她会有今天这般模样的吧。
    一时间空气静默得可怕,斜坡上的卢君陌看着斜坡下的刘煜,而刘煜则看着还在手脚并用爬斜坡的宋轶,不自觉地跟着爬上来,正想将她一把提上斜坡,卢君陌却在此时冲宋轶伸出了手,而宋轶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厚实的手掌,被一把扯上了斜坡。
    宋轶这边刚站稳,便看见刘煜已经登顶,默默抹了把汗,笑着对卢君陌道:“我若昏过去,你能保证豫王不会乘机把我活烤?”
    卢君陌摸摸下巴,玩味地看了刘煜一眼,道:“这个,我还真不能保证。”
    “你们若再磨蹭下去,火烤的希望很可能就会实现。”刘煜指了指旁边的血迹,血迹一路蔓延到远处,“这只是一个抛尸地。通常来说,抛尸目的只有两个,一,掩藏案发现场,二,掩藏尸体。尸体被一剑割喉,血流如注,而这条血迹若是没弄错,应该是从案发地一直蔓延到这抛尸地。那他两个目的都无法达到。围场草木丰茂,想必这些血迹都沾染在草丛上,要消除这些痕迹,你们觉得最简洁的方法是什么?”
    “火!”宋轶悚然一惊。若是在围场点火,他们可真可能被火烤死。
    “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既然要用火,何必大费周章移尸?”
    这,的确是个问题。
    “怎么,回答不上来了?”卢君陌难得得意一回,刘煜却没理他。这时,宋轶接道:“万一他蠢呢?慌乱之下,没料到会留下这么多血迹供人追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围场失火,秋高气爽,可是很难扑灭的。”
    “宋姑娘这样说,倒是可以信一信的。”说罢,上马,顺手便将人提上了马背,刘煜伸出来的手又落了个空,瞥了卢君陌一眼,挥响马鞭,沿着血迹追索而去。
    宋轶在卢君陌的马背上坐稳时,看见的就是那个男人冷漠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案发地与抛尸地的距离远得超出他们的料想。
    马走了一盏茶功夫才追上前面的刘煜,刘煜刚将一个小火堆扑灭。
    “这个人还真有这般蠢!看来是第一次杀人吧!”卢君陌得出结论,能够惊慌失措到这么费劲移尸的,也着实难为他了。
    很快,便有守防围场的中尉军轻骑沿着血迹赶到。
    刘煜标出了三人遇害的地方,从现场痕迹来看,并没有打斗,而伤口昭示的是正面袭击。
    这说明他们对行凶之人毫无防备,很可能是熟人作案。而能让中尉军熟悉不加防备武功又如此高强的,屈指可数。
    三人遇害之地不远,有一堆猎物。这像是有人故意从马上卸下猎物搬运尸体。
    此次打猎用的马匹都是大宛马与蒙古马培育出来的后代,负重和速度都比普通蒙古马要高,是三个成年男人体重,并不算难事。
    另一侧,一棵树干上有少量血迹,斑驳的老树皮挂着几根长发,像是有人一头撞树留下来的。这棵树周围有青草被踩踏的痕迹,脚步身份杂乱,像是有人进行了挣扎扭打。
    刘煜拿着头发嗅了嗅,皱了皱眉头。这是女人的头发无疑。
    宋轶接过来,在鼻端一放,便道:“文宬郡主喜欢用茉莉精油润发,今日我站在她旁边甚久,识得她的气味。”
    刘煜的瞳孔骤然黑了下来,原本靠在马背上看看戏的卢君陌听得是文宬郡主,立刻上马,“我四处找找!”
    所有迹象表明,文宬郡主很可能出事了。
    宋轶往外绕了一圈,被一根树枝挂到头发,她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便见地上草丛躺着一枚珠钗,珠钗掉落位置刚好在一棵大树背后。
    她站在那个位置试了一下,能透过重重树影,看到那边案发现场。
    “发现什么了?”刘煜看她鬼鬼祟祟地在那边探头探脑,高声问道。
    宋轶扬扬手里的珠钗,“目击者。”
    自穿云箭响起那一刻,围场所有人已经撤了出来,公子们护送贵女们回营地,刘煜与宋轶回来时,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到齐。
    “宋先生怎么跟豫王在一起?”立时有人注意到这尤其不和谐的一对组合。
    紧接着三具尸体被抬了出来,惹得现场贵女们一阵惊呼。
    “到底怎么回事?”开元帝面色凝重,围场都是清过场的,并且有一千中尉军分兵看守,若是有事,穿云箭一响,不消片刻,附近的中尉军就能赶过去。
    “文宬郡主和虞都尉还没回来吗?”刘煜首先在人群中寻找这一队下落,果然,没人。
    刘煜回禀完开元帝,直接开始审理。公子们面面相觑,前朝余孽长留王首先表示:“我一直跟豫王和虞姑娘在一起。”
    其他人也很是配合,都主动交代了时间证人。
    唯一没有固定时间证人的只有一个,卫将军谢靖,因为今天他是单独行动的,期间跟两队人碰到过,离案发位置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谢靖指了指自己带回来的猎物,“这些就是我的证人。”谢靖的猎物几乎堆成一座小山,比为首的卢君陌高出不是一星半点。能猎获这么多猎物的人,哪里有时间贯穿围场去杀人。何况,这些猎物的确只有他去的东面才有。
    宋轶将这些猎物看了又看,一个个湿哒哒的,就跟它们的猎人一样。
    “谢将军这是掉水里了?”
    “不小心失足而已。”
    “哦。”宋轶点点头。
    “进入围场的人,单独行动的不止是谢将军吧?”虞少容早憋了一口气,眼神恶毒地看着宋轶,“长留王跟我们在一起,那宋先生你呢?你又跟谁在一起?”
    “其实,我……”
    “不是她!”刘煜断然说道,难道叫他当众承认自己的猎物一直被这个混蛋偷走?
    “凶手应该是中尉军不会防备的人,而且,凶器是很细很薄的利器。从伤口切口来看,是直向横切,换句话说,凶手的身长与死者差不多。这三人身长在六尺左右,若是以在场的姑娘们的身高,切出的伤口是斜向上的。”
    “既然是一击,为何不能跳起来杀人?”虞少容有些不服气。
    刘煜叫人将三具尸体以脚为基线摆成一列,再看伤口,道:“伤口深入咽喉,能够瞬间毙三人性命者,非高手不能为之。由此也可见,凶器应该是长剑这类武器,短剑匕首皆做不到这一点。所以,请诸位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都拿出来。”
    开元帝听完发话:“嫌疑人在我们之中?”
    “目前还不能排除这一点。”
    开元帝率先拿出自己的剑,皇上都如此做了,其他人哪里还敢有怨言。虽然被怀疑对他们是一种侮辱,但洗不掉嫌疑,那将是更大的麻烦!
    刘煜将所有兵器和伤口进行了比对,没一个人的合适。
    宋轶则仔细观察这几位贵女的反应,视线最终落在陆青枝身上。
    “狩猎之时,可有人看见过文宬郡主和虞都尉?”
    陆青枝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虞少容,手局促地揉着巾帕,宋轶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从怀里掏出那枚珠钗,道:“这是豫王殿下在案发现场发现的,不知道,这人跟凶手是不是有关系?文宬郡主和虞都尉同时失踪,说不定这个人便是同伙!”
    那珠钗,公子们可以不认得,但贵女们一定认得。因为她们早早就将这些竞争对手的发饰衣物打量得一清二楚。顿时,所有人都视线都落在陆青枝身上。
    陆青枝小脸煞白,但好歹是高门培养出来的,这个时候并没有彻底乱了阵脚。她无视虞少容,径直走到御前,跪下秉道:“这枚珠钗是臣女之物。臣女的确看见了虞都尉和文宬郡主,只是当时距离有点远,只隐约看到虞都尉似乎……”陆青枝顿了一下,惶恐地抬头看向上面的开元帝。
    开元帝挥手道:“朕恕你无罪,你只需据实以报便可。”
    虞少容的眼神变得相当难看,陆青枝无视她,继续秉道:“臣女见虞都尉想轻薄文宬郡主,被文宬郡主打了一耳光,之后,臣女没敢偷看,当时就我一人,又不敢贸然闯出去,便想着找些人帮忙。”
    “然后呢?”
    “然后,臣女碰到了三名巡逻的中尉军将士……”
    “可是那三人?”
    陆青枝颤颤巍巍上前,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赶紧收回视线。
    “请陆姑娘看仔细了。”刘煜不喜欢太过柔弱的女子,尤其是在关键时刻可能坏事的柔弱怯懦。陆青枝几乎要哭了,小身板抖得如筛糠,其他人看得都于心不忍,但见过那三人的可能只有她,这件事只有她能完成。
    眼看着陆家女公子就要翻白眼晕过去,宋轶上前说道:“不如,我把三人画像画下来,只画他们生前模样,这样,看着便不可怕了。”
    陆青枝如蒙大赦,赶紧点头,点到一半才意识到,这话不是她说了算的,于是可怜巴巴地将视线在豫王和开元帝面上转了一圈。
    不知为何,刘煜此刻感觉非常不爽。陆青枝畏惧怯懦,耽误大事,令他不满,但宋轶这样自告奋勇大无畏的模样更让他恼火。他不知道这股火从哪里来,便也不知道该怎么发。
    于是,宋轶铺开笔墨画死人像时,便感觉到头顶百会穴正不停地聚集着来自某个人的袭人寒气。
    ☆、第三十七章 嫌疑
    对宋轶而言,三张画而已, 只需要像, 不讲究□□细节的话, 画起来非常快。
    她专注于尸体与笔墨之间,其他贵女公子看得啧啧称奇。
    “之前听闻说画骨先生收了个女弟子, 如何刻骨画像神乎其技,我本是不信的。女子哪有能面对尸体还能淡定如常的?除非她是个变态!”
    刘煜额角青筋跳了跳。
    “她看死人的眼神似乎跟看活人一般无二, 不知道我们在她眼里会是怎样?”
    “赵兄,你错了,她看死人的眼神比看活人要更神采奕奕……”
    “嘶……别说了, 我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贵族公子们还能就此评价一二, 贵女们早露出敬而远之的神色。尤其是宋轶画好一幅,伸展了一下手脚时,她们甚至集体往后退了几步,深怕被她给沾染到似的, 这其中还包括宋轶解围的陆青枝, 以及她偷了半天猎的徐若。
    刘煜四周环视, 迅速扫过这些人脸, 将他们的表情反应一一收纳入眼底,心中那股莫名的火气转化为一丝狠厉。
    明明所有人都看出他眼中是含着笑的,却感觉浑身都透着寒意。
    刘煜抬手, 众人更是下意识地僵住身子,直有要跪下听凭他发落的冲动,直到一个宫人端着茶点过来, 他们才齐齐吐出一口气。
    宫人以为是刘煜要吃茶,却没想到他亲手端起,却递给了宋轶,“喝口茶,歇一歇。”
    宋轶抬头,晾了晾一口小白牙,“我也不是能就着尸体下酒的人啊。”
    刘煜看了一眼已经僵硬肤色瘆人,鲜血披身的尸体,明明他见过宋轶看比这三具恐惧百倍的尸骨,这却是头一次意识到这样的尸体也是恐惧令人畏惧的。
    默默地将茶水放下,俊脸愈发高贵冷凝,托着差点的宫女十分惶恐,她这是退还是不退呢,晃眼看到那三具尸体,她瑟瑟一抖,毅然决然地退了下去。
    别人的话或者态度对宋轶没有丝毫影响。搁下笔,她下意识地揉了一把手臂,刘煜突然想起前几日宋轶右手臂才被他的马踏过,想来那伤也不可能好全,又用两日画群芳图,还有围场抢猎,被自己追得狼狈而逃,不知道摔倒过多少次,看她也不是皮糙肉厚之人,不知道又受了多少伤,可她站起来,又跟没事人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卢君陌说得对,一个女人越是表现得无畏坚韧,便越难赢得别人的关心以及男人的怜香惜玉,因为不是真正关心她的人是不可能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为什么?她似乎从来没在自己面前真真示弱过。
    “豫王殿下可要核验一下画像可像?”
    刘煜猛地回神,拿起那三幅画,对比了一下,点点头,“一分不差。”
    中尉军官将画像拿到陆青枝面前,三位死去的中尉军将士长相是相当不错的,即便是简笔水墨画,也颇有几分英俊帅气,不止陆青枝看了,其他贵女也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这手法功力果非寻常人可比。
    “正是他们三人。”
    这时,卢君陌已经回转,空手而归,没有找到文宬郡主的线索,同样,也没有虞孝卿的任何消息,两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虞少容慌了,跪倒御前,坚称:“家兄绝不是那样的人,他等候文宬郡主十年之久,将她奉为心中至宝,又怎么可能有如此行径?”
    安阳郡主也出列,维护道:“虞都尉绝非如此轻浮之人。望皇兄明鉴!”
    中尉军将士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人走出来,秉道:“末将曾见过虞都尉新打造的腰中软剑,薄如蝉翼,吹发可断,随手一劈便能入木三分……”
    “你胡说!这是栽赃陷害!”虞少容慌了。有没有这柄剑她很清楚,还曾缠着虞孝卿仔细看过,不小心手指放上去还被割开一条口子,她记忆犹新。但是,若真坐实了虞孝卿的罪名,轻薄文宬郡主,杀害中尉军将士,这等罪名,足可以葬送他们这盛宠之家。更何况,哥哥为什么要杀中尉军将士?难道他真把刘婵给怎么了?被人发现,杀人灭口吗?
    而现在他们不知所踪,被人当做畏罪潜逃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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