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廷偏侧过头,流云峰浓郁的灵力化成云烟一般,拂过他的眉梢,便连寒凉的双眼都被隐匿在雾气后,半遮半掩的朦胧。
    从他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受伤的痕迹。
    苏芝芝略略打量完,笑着问:“师兄也来流云峰述职?”
    她每次弯着眼睛,宛如一湾清澈的池水里落入星子点点,盯着人笑时,好像要把人捧到心尖尖,全心全意的,眼底只有这个人。
    辜廷从她眼中看到自己。
    如果有人这样问他,大多数时候,他都懒得解释,应声“嗯”就罢了。
    然而此时,他神色依然淡漠,却回到:“不是。”
    不过显然,没有攀谈的意思。
    苏芝芝却不依,追着问:“师兄是来干什么的啊?”
    她一只耳朵耳垂空着,恰好,随着她的声音,另一耳垂只挂着红色的宝石坠子,也跟着一晃。
    辜廷看了一眼,眸子深了几分。
    就像一滴最新鲜的血液,独独挂在那里,十分惹眼。
    那是滚烫的、炽热的血液,冲进筋脉,让四肢百骸瞬间温暖过来。
    他立刻敛回目光,呼吸也跟着沉了沉。
    于他而言,饮此血不过饮鸩止渴。
    最让辜廷想不通的是,他克制力极好,即使秘境里,苏芝芝伸来手,真正的血液摆在他面前,他仍能淡然地拒绝,此时,却因为一个耳坠,心防遽然松动。
    虽然只有一瞬。
    他看向那朵她鬓边的茶花,说:“来找卢长老。”
    这回换苏芝芝愣住。
    其实在问出来时,她并不指望辜廷回答,要是以前,一旦感觉到他不愿谈话,苏芝芝就不会纠缠。
    因为那时,她实在是怕他的不喜。
    他性子这么淡的人,惜字如金在他身上体现的,不止话少,甚至连话里能透露的意思,都很少。
    当然,现在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既然他回答,苏芝芝点点头:“原来是来找卢长老,师兄有什么需要锻造的?”
    卢长老卢峻是松峰卢家的前家主,五六百岁,合体期的大能,如今居住在流云峰,寻常人见不到。
    但以辜廷的身份与能力,没有哪个长老会把他拒之门外。
    据说,辜廷刚出生时,这些大能就争着想抢他当徒弟,毕竟如此苗子,修真界几千年都不一定出一个。
    直到辜廷五岁,还经常被这些长老抢来抢去,最后,是辜廷现在的师父元道真人定下辜廷,大能们打不过元道真人,这才偃旗息鼓。
    说回卢峻,卢峻不是剑修与医修,而是器修,以锻世间百千器物为修炼之道,到他这个修为的,几乎什么都能锻造。
    苏芝芝了解这些,才这么问。
    辜廷似乎是想到什么,一拂袖子,说:“你也一起去。”
    苏芝芝懵懵地眨眼。
    这么算起来,她沾了辜廷的光了。
    见到卢峻之前,苏芝芝以为他是五大三粗的身材,毕竟说到锻造,便给人这种感觉,宗内仅有的器修也是成天苦哈哈的,然而,卢峻比想象中的要儒雅多了。
    应当说,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斯文的公子,几百岁的修士,模样若凡人三四十岁,眼角虽然有皱纹,但平添几分睿智。
    他目光扫过苏芝芝时,好似有洞察一切的能力。
    苏芝芝立刻屏住呼吸。
    卢峻感慨:“你就是穆冬雪和苏畅然的女儿吧。”
    乍然听到父母的名字,苏芝芝低下头,恭敬地行礼说:“是,晚辈苏芝芝拜见前辈。”
    卢峻说:“观你器貌,你资质很是不错,不过,小心过于偏重剑法的杀意,却疏于其他运用,你不要辜负冬雪的血脉。”
    苏芝芝明白,她御剑飞行的能力确实很差,想到在外头顶着父母的名声,心下有些惭愧:“多谢前辈指点。”
    卢峻一针见血地指出苏芝芝的问题,转而看辜廷,忍不住皱眉:“你怎的将自己……”似乎是顾忌苏芝芝在场,便把话咽回去,说,“算了,你小子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这语气,若不够熟稔,是无法如此亲昵。
    辜廷拿出样东西:“晚辈想拜托卢长老炼制此物。”
    卢峻“咦”了一声:“火琉球?”
    辜廷应:“是。”
    火琉球是金丹大比里,朝星峰给出的奖励。
    它巴掌大小,整个球呈现枫叶红,半透明的球体中,有一滴暗红被囚在中央,轻轻晃动着,是苏芝芝母亲穆冬雪的血液。
    饶是苏芝芝早知道,辜廷会送把朝星峰的东西都给章梦,但看他亲自请卢峻锻造,怎么想,怎么都有点牙痒痒。
    苏芝芝舌尖抵了抵牙齿,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卢峻接过火琉球,赞赏地把玩着,说:“你知道我的规矩,锻器时,须得留两人打下手。”
    辜廷看了眼苏芝芝,说:“我和她一起。”
    苏芝芝:“……”
    行,她还得给送给章梦的东西打下手。
    第15章 你们是道侣
    想是这般想,能给卢峻打下手,可是多少修士求之不得的,就算有权有势也不行,只有辜廷敢直接带着一个人上门来“打下手”。
    苏芝芝心念一转,有点期待。
    只是,卢峻看着苏芝芝,却问:“她?能坚持住么?”
    辜廷便只说:“她和我一起过的金丹大比。”意思是苏芝芝至少不会拖后腿。
    他们这对话,让苏芝芝脸色微红,实在是,她真的拖过后腿,卢峻不满她,没什么奇怪的。
    她不想错失机会,便主动再次行礼,说:“请卢长老指教。”
    卢峻说:“算了,我弟子们都出去历练,那就你们吧,要是坚持不住,记得提前说。”
    苏芝芝不在乎卢峻言语露出的挑剔,莞尔:“谢谢卢长老!”
    她又回过头看辜廷:“谢谢大师兄!”
    算了,就冲这点,苏芝芝打算压下其他,暂时不计较。
    她还是挺看得开的,反正不爽是一时的,修炼受益却是终身的。
    活得越久,说话才越有分量嘛,她要是到卢峻这级别的长老,想让别人付出代价,不就一句话的事。
    没人料得到苏芝芝猫儿一般灵动的眼中,到底在盘算什么。
    卢峻惯常用的炼器室,铸在流云峰两座小峰之间的山涧,这里灵力十分充裕,就连瀑布都与灵力融为一体。
    踏入此地,苏芝芝便觉得神清气爽,失血而带来的症状,被一股脑抛到脑后。
    炼器室除了炉火,屋内全是阵法,连天花板也是繁复的结界。
    卢峻手里抓着火琉球,口中念念有词,从他指尖流出的灵力,慢慢包裹火琉球,要融掉整个火琉球,但是下一瞬,又把火琉球聚为一体。
    火琉球好似不再不是球,它在卢峻手上,像水非水,再没有定型。
    卢峻主打锻造,控灵的步骤,就转到苏芝芝和辜廷手里。
    豆大的汗水从苏芝芝鬓角落下,每次她撑不住,想主动放弃时,就去看辜廷。
    辜廷倒是神色自若。
    如果她不知道他受伤也便罢了,金丹期有金丹期的绝对优势,但现在,她才发觉,辜廷没有金丹的优势,他带着伤,靠频繁转换灵力,维持控灵。
    之前在秘境,他只能控制住灵力不要流失太快,并不能阻止灵力流失,现在,他确实也没阻止他破漏身体流失灵力,只是,更快地吸纳其他灵力。
    难怪其余人没发觉他的不对劲。
    他很强,能有今日,当不是吹的。
    当然因为强,在唯实力为尊的修真界,才能为所欲为。
    这般看着辜廷,苏芝芝就能咬牙坚持。
    一次次,她把身体里的灵力用完,又一次次吸纳周边丰沛的灵力,转化为自己所用,这个过程,从最开始的艰辛,到后来熟练,苏芝芝都麻木了。
    炼器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过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第一次锻器才堪堪结束。
    苏芝芝收回灵力,身体分外轻盈,几乎要融入这浓郁的灵力里。
    卡了一两年的筑基初期,竟然有所松动。
    她激动地看了眼卢峻和辜廷,想问能不能就地打坐,卢峻也察觉到了,说:“可以,这里留给你。”
    苏芝芝没推脱,连忙盘腿,沉下心来打坐。
    卢峻温了一壶暖酒,他和辜廷坐在一尘不染的殿宇上,与月相邀,俯瞰云卷云舒。
    流云峰乃制高点,这殿宇上,还能看到极远处,流云宗万千的灯火风景。
    辜廷此人看起来虽然清冷,但饮酒时毫不犹豫,这么一壶百年桃花酿,他眼睛不眨,一杯杯下肚。
    卢峻率先开口:“你小子,真成个闷葫芦了,说吧,这身伤怎么回事?”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能住在流云峰的都是老怪,卢峻第一眼就知道,辜廷受了不轻的伤,只是掩饰得好而已。
    辜廷说:“在秘境遇到元婴后期的凶兽,动了封印。”
    辜廷身上有一个封印,除了流云峰的大能,无人知晓。
    当初他天赋太强,身躯无法承受骤然越来越强大的修为,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强行承受修为,只会爆体而亡,所以,在众大能的参详下,特地在他身上下这个封印,以防天才陨落。
    而作为大能的穆冬雪,也参与封印,所以,如今苏芝芝的血液,对辜廷有用。
    自然,靠外力来封印结界是一时的,不可过度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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