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真的瞎了。
    但沽婆心里的眼睛,却比部落大多数的兽人都要明亮。
    沽婆一早便察觉淅有事隐瞒,但一直深信淅可以自行处理,直到她意识到自己日落西山时,才发现她也有猝不及防的时候。
    虽然疑惑重重,但沽婆也没有打算逐一问清。
    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唯一想做的便是临终前的提醒,提醒这蛇兽族最年轻的勇士,让他守护好自己,守护好蛇兽族。
    “必要的话,杀了她吧。”
    沽婆说这句话的时候,未曾眨眼,她明明也很喜欢那个丫头,但如果跟蛇兽族的命运牵扯,她下手的时候也会绝不心软。
    门外的栾卿听不懂沽婆和淅的暗语,但这句话,栾卿很爱听。
    “……”淅低头。
    “如果实在不忍心,那就吞了她。”
    沽婆又道。
    “杀死她,跟吞了她,有何区别?”
    淅不忍心。
    “杀死一个生命,就是单纯的掠杀行为,可以是任何一个理由,也可以不需要理由,无关对方的身份,但作为爱人被伴侣吞下,意义截然不同。”
    若可以选择,沽婆愿意被自己的伴侣吞入腹中,融为一体,“吞下伴侣,那是爱,且是蛇兽族最为深沉的爱。”
    “我,做不到。”
    淅拽紧手指。
    以爱的名义剥夺伴侣的性命,这太荒唐了!
    “你做不到,说明你还不够爱她,如果你真的深爱她,你会发现,当她出现不可避免的问题时,没有比吞下她来得更有慰藉感。”
    “慰藉感……”
    淅不懂。
    这是指雄性还是雌性?
    作为雄性一方,那必然是为自己的自私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作为雌性一方,雄性更没有理由以强者的优势去替雌性说话。
    “我没有让你立刻去做什么,或许决定什么,我只希望你记住我此刻跟你说过的这些话,好了,你走吧,我累了,我需要休息了。”
    沽婆说着便松开了手。
    淅静静地站在沽婆身旁,看着沽婆躺在她熟悉的草垫上,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如此安详,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正如沽婆说的,她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但是淅的心情,却无比沉重,不仅仅是因为沽婆交代的那些沉重话题,还有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跟世界道别的这件事。
    他,大概是她最后一个告别的人吧。
    淅看着沽婆咽下最后一口气,才转身离去,但是迈出的脚步,却沉甸甸的,心里也压着一块巨石,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生命皆有终结时。
    沽婆以这样的方式离世,也算是善终。
    门外的栾卿还未察觉,她真以为沽婆是休息了,见淅出门,先是心虚了一下,随后想起沽婆交代的话,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栾卿生怕淅转身就忘,把沽婆的话当耳旁风,便大声提醒道,“淅,你要记住沽婆跟你说的话,你要早点杀死艾冉!”
    淅顾自往前,与栾卿擦肩而过,仿佛瞧不见似的。
    “淅!”
    栾卿冲到淅的跟前,展臂阻拦道,“艾冉不是只好雌性,你当初就不该带她来部落,现在沽婆也说了,让你杀死她,那你就该听沽婆的话,立刻去杀死她才是!”
    “我知道你一直在门外偷听,无视你的存在,就是因为你不重要,你懂吗?”
    淅警告道。
    “……”栾卿一愣。
    深沉的蓝瞳里满是不耐烦,“不重要”三个字,意味着她才是随时可以被杀死的对象。
    栾卿虽心慌,但不信淅真的会动手。
    就算能级强,地位高,也不可能在蛇兽族的领地上真的杀死自己的同族,关键对象还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雌性。
    栾卿这么一想,便有了底气,回应道,“那是沽婆跟你交代的话,沽婆是列崸村德高望重的雌性,让你杀死艾冉,不是我的说的,你不要迁怒到我头上!”
    “闪开。”
    淅不耐烦地说道。
    “那是沽婆……”
    栾卿还想说些什么,肩膀被淅撞得生疼,她被动转身,眼睁睁地看着逐渐远去的淅,气得直咬牙,但又无奈。
    她早该料到淅会是这个反应。
    是啊,沽婆当面建议淅杀死艾冉的时候,他都直言舍不得,更何况是旁人提及。
    “可恶!”
    栾卿怒踢茅草屋的柱子发泄。
    “可以,你舍不得,那我帮你!”
    栾卿呢喃了一句,然后转身冲向村寨深处。
    她把这个“好消息”要告知其他人,不仅仅是列崸村的兽人,她要让蛇兽族部落的兽人们全都知道,艾冉就是只该死的雌性!
    淅若是下不了手,便让其余兽人们帮忙,总有一两个是愿意效劳的。
    但凡有人提出质疑,她便理直气壮地搬出沽婆。
    列崸村的一角,有一条深墨色的巨蟒盘绕在洞穴口,竖瞳里闪着若有似无的波光,犹如古井倒映的一轮明月,静静地望着沽婆居住的方向。
    他便是蛇兽形态的伽蒂尔。
    在沽婆跟淅谈话之前,沽婆也见了伽蒂尔,但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让伽蒂尔化为蛇兽形态,然后安静地陪着她。
    这个午后,阳光异常温暖,但奇怪的是,却暖不进心房。
    若说淅备受沽婆的厚爱,那也不过短短十年,而伽蒂尔则是沽婆往心里疼的兽人,她看着伽蒂尔长大,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如祖孙。
    不管兑长老处于什么原因让伽蒂尔搬去暂住,沽婆都相伴左右。
    沽婆太了解伽蒂尔了,他打小就善良,负责,体贴,但最后,沽婆却理解不了伽蒂尔为何忽然变得沉默了。
    沽婆注意到了伽蒂尔的心理变化,不难理解,伽蒂尔的心里藏着一个不愿告人的秘密,他回避兑长老,甚至不愿意跟她倾述。
    沽婆不知道猞猁兽族的边界外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曾去过高山平寒,落杉已离开,伽蒂尔死里逃生,沽婆已心满意足。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伽蒂尔现在的状况,性格的巨变,明显跟那日的事有关。
    但沽婆不是兑长老,她不会刨根问底。
    直到最后,沽婆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她不问,也不交代,她只是尽量陪着伽蒂尔,就像伽蒂尔无数次陪着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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