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澜从不知眼前之人还有这般耍无赖的样子。
    冷漠是他,侵占是他,无赖还是他。
    曾经那个听话率直的小闷葫芦,竟成了这般不讲道理肆意妄为之人。
    冷静下来后,萧澜抿了抿唇:“你要怎样才还给我?”
    萧戎不曾犹豫:“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不许喜欢他,更不许他碰你。”
    萧澜一怔,随后开口:“我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各取所需而已。”
    萧戎冷哼,“我看未必。”
    萧澜不想争论:“我答应,下一个条件是什么?”
    萧戎盯着她:“我们一起,做你想做的事。”
    闻言萧澜对上那双黑眸,他语气淡漠,却又不容拒绝。
    “你对萧家根本没有感情,若是真有,想必也是恨意更多。”
    萧澜看着他,“而今后我的每一日,都是为萧家而活。日后的路将是重重险阻,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所以,我容不得有二心之人,容不得任何行差踏错。”
    厢房还萦绕着沐浴热水中的花香,不算宽敞的床榻之上,两人陷入无言的沉默。
    末了,萧戎起身,“待古月任务完成后,就会过来陪着你。”
    萧澜刚想拒绝,就见萧戎转过身来看着她:“否则我每日都来。”
    她立刻点头,“我会付她该有的酬劳。”
    看她毫不犹豫样子,分明就是不想他来,萧戎脸色不佳:“随你。”
    萧澜看着他又轻车熟路翻窗离开,终是松了口气。
    ——————————
    清晨的天刚刚明朗,后巷拐角处,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上了马车。
    车夫驭车熟练,顺着几乎无人的小路一路穿梭,到了城郊的佛缘寺。
    “澜儿妹妹。”
    萧澜拉开车帘,就看见一只干净的手,手指修长。
    萧澜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马车车沿下来,躬身行礼:“殿下。”
    谢凛看了眼空空的手,随即看向萧澜:“不必多礼。”
    萧澜跟在谢凛身后,绕过佛缘寺的前厅,到了后面的竹园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竹园中竟还有一间不大不小的禅房。
    谢凛推门而入,“母后,您要见的人来了。”
    他侧身,露出了身后之人。
    “澜儿!”一向端庄稳重,母仪天下的皇后,此时竟是主动迎了上来。
    “萧澜……”语气哽咽,萧澜一如当年那般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好孩子好孩子,”皇后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她擦了眼角的泪,拉着萧澜走过去坐下,声音还有些颤抖:“晨姜茶可泡好了?要暖些,澜儿自幼有手脚冰凉之症,须得喝得热些才好。”
    萧澜温声:“娘娘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我与你娘因为你的手脚冰凉之症,不知操了多少心。我没有女儿,打小便是拿你当女儿看的。”
    这话说着,便见一位老妇人恭敬地端上了姜茶,只是上茶之时手有些颤。
    皇后身边伺候之人本不该这样生疏,萧澜抬眼一看,眸中一闪,“桂嬷嬷?”
    那老妇人立刻跪地,双眼通红,“小姐……竟还记得老奴。”
    萧澜看向皇后。
    “当日得知你父亲城外被俘,我预感不好,便派人去给你母亲报信。谁知……还是晚了一步,那时陈蒙已经带着禁军拿下了侯府。”
    皇后擦了眼泪,“幸得我派去的人认得桂嬷嬷,知她是经年在你母亲身边侍奉的,怕你母亲生前有交代的事还未完,便回来禀报给了我。”
    “小姐……老奴这把老骨头,若是被拖着去流放,只怕未到那流放之地,便已经死了!我这条烂命死不足惜,可……可夫人生前还有心愿未了,小姐下落不明,老奴若是死了,如何有脸去见夫人啊……”
    萧澜一把扶起桂嬷嬷:“母亲生前还有所交代,就是说她临死前你就在身边?”
    桂嬷嬷颤着身子被扶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是……是,怪我,夫人的死……都怪我!”
    萧澜一怔:“什么?”
    桂嬷嬷声音哽咽:“是老奴没有拉住,眼看着……眼看着夫人自戕!”
    萧澜愣在当下,“母亲……是自戕?那把匕首是——”
    桂嬷嬷点点头:“那时孟小娘的儿子忽然回来,与夫人发生了争执,他的匕首掉在了地上。而后禁军统领在门外高呼侯爷伏法,夫人悲怆至极,竟……竟用那匕首一刀扎在胸口,随侯爷去了……”
    他没有说谎……
    萧澜耳边骤然回响起萧戎的话。
    “你计较她的死可以,那我母亲的死,我是否也可以从你身上讨回来?”
    “我母亲,是被毒杀的。死时唇上泛黑,面色发青。并且是早在侯府起火之前便被杀了。而当时,只有你母亲去过南园。”
    她不禁后退一步,一手扶在了桌角才勉强撑住自己。
    “澜儿?”皇后担心地看着她。
    萧澜吸了口气,“娘娘不必担心,我没事。”
    随后她看着桂嬷嬷:“那孟小娘是怎么死的?母亲生前是否去过南院?”
    桂嬷嬷眸中透着疑惑:“小姐此言……莫非是怀疑夫人杀了孟小娘?不不,绝不是,那日阖宫宴饮从宫里回来,小姐您去了夫人屋里,夫人出来说您就歇在她那,任何人不许来打扰。”
    “随后,我便随夫人一同去了南院。孟小娘是独自一人在的,夫人虽是语气不善,但绝没有要杀她的意思。而是叫她带着她儿子离开萧府,说是要清理门户,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萧澜皱眉:“然后呢?”
    桂嬷嬷回忆道:“夫人听了孟小娘的一通哭诉,什么也没说便走了。之后就是那萧戎忽然跑来了前院与夫人发生争执,再后来……老爷噩耗传达就……”
    萧澜闭了闭眼,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对:“也就是说,母亲离开南院的时候,孟小娘还活着?那她为何不走?最后又为什么死了?”
    “小姐……陈年往事,终是最伤人心的。”
    皇后叹了口气:“桂嬷嬷就仔细与澜儿说了吧。我也是时隔多年,才真正知道这些事情原委的。”
    “是。”桂嬷嬷躬身行礼。
    “小姐,孟小娘与夫人间的恩怨,想必你也听说了。但个中细节,即便是我这个经年服侍在夫人身边的老人都无从知道。我们都以为,是那孟小娘恩将仇报,趁着夫人有了身孕便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但那日听见孟小娘与夫人的对话,老身才真正明白是怎么回事。”
    桂嬷嬷叹了口气,嗓音沧桑:“实则是阴差阳错啊。原是夫人初有身孕,体热难耐,侯爷又不在身边,几乎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夫人生怕为此伤着腹中的胎儿,请遍了名医都不得其法。”
    “当时身为夫人最宠信的婢女,孟小娘也是担心得不行,后来终在民间得了个偏方,以碎冰和补胎安神的药草布置了林荫间的厢房,陪着夫人在那住了几日,果真有效。”
    “只是怀胎之人不可过于接触寒气,碎冰和药草须得时时看顾着,孟小娘事事亲力亲为,夫人看在眼里,又是感激又是心疼,便将上好的衣物和首饰赏给了孟小娘。”
    “夫人的衣物都是极素雅又舒适的,孟小娘也不必再穿着闷得不透气的粗布衣裳侍奉。”
    “原本是好事一桩,可……可真是阴差阳错……有一日夜里,夫人想喝宫里御医特制的安神茶,孟小娘便去后厨取,想着晨起时会冷,她又去了夫人房里多拿了两件披风。”
    “偏偏……偏偏侯爷提前回来了,竟比原先禀报圣上的时辰早了整整一日,战役大捷,侯爷喝了个痛快。醉酒之下……将穿着夫人衣物的孟小娘错认成了夫人……”
    萧澜心中震惊已让她说不出话,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茶桌一角。
    “事后孟小娘想自刎被侯爷拦住,侯爷本想与夫人坦白,但当时夫人胎象不稳,大夫们叁令五申不可受刺激,要静养。最终他们选择了缄默。”
    “可……不曾想孟小娘竟怀了身孕,午膳侍奉时连连作呕,被夫人发现了端倪。她不想侯爷和夫人夫妻离心,更不想夫人为难伤心。便揽下了所有罪责,说是自己趁着侯爷醉酒,去房中假扮夫人勾引了侯爷。”
    “侯爷虽未明说,但大约也是知道孟小娘的用意,也可怜她和腹中胎儿,这才下令让她们母子留在侯府。但也仅此而已了,孟小娘就此沉寂在南院,侯爷与她再无任何关系。整个侯府,仍旧是由夫人拿捏。”
    话行至此,桂嬷嬷说:“可十几年的主仆之情,是没那么轻易割舍的。说句犯上的话,原先的夫人与孟小娘,当真亲如姐妹。一如……一如小姐和香荷那丫头。”
    “所以那日侯府大难,夫人嘴上说要清理门户,可老奴瞧着,却真真像是软了心不愿牵连于她。而孟小娘,这么多年死人般沉寂在南院不愿离开,约莫也是割舍不下与夫人的主仆情谊……”
    “若非生离死别,她恐怕是想将真相烂在肚子里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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