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无眠。
    雨后的清晨令人神清气爽。
    萧澜特意起了个大早。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堵账房先生去了。
    “哎哟哎哟!我这一把老骨头都快跑散架喽!”专管账房银子支配的白胡子老头,正气喘吁吁地坐在账房门槛上。
    而他对面,正蹲着一个碧玉年华的妙龄少女。
    “张伯,我就要五千两,五千两就行!”萧澜一脸谄媚地笑道,“侯府每日进出上千万两,少个区区五千两能有什么所谓?”
    “小祖宗哟,侯爷出发前可是明令让您缩减花销,那、那赌坊更是去不得哟!”
    “张伯这话说的,各人有各人来钱的办法不是?就凭我这惊人的赌技,今晚就赢个五万两回来!那五千两还不是轻轻松松就给填上啊?”
    老头直摇头:“您是我看着长大的,回回赢了钱两可从没往外拿的时候,爱财鬼一般的人物!”
    萧澜摸着下巴,“看来今日是支不到银子了……”
    账房先生松了口气:“实则是侯爷有交代,老头子我也是哎哎哎——”
    萧大小姐趁人不备,轻松一闪身便跑进了账房,顺手就抄起一厚摞银契,嗖地便从后窗跳了出去。
    就剩扎着两个小辫的香荷,与一个直拍大腿的白胡子老头大眼瞪小眼。
    清晨的马儿们吃得很饱,正陪着少年练功。
    萧澜哼着小曲到马厩时,萧戎正穿衣服穿到一半。
    “萧戎——”
    这一推门,正看见少年赤裸的上半身。
    萧澜愣在原地。
    他的胸前、腰腹、后背,竟是数不清的斑驳伤疤。
    萧戎没想到她居然又来了,嗖地穿好衣服,脸上虽是波澜不惊,耳朵却红了一大半。
    “你、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啊?”萧澜忙走过去,“你再让我看看!”
    萧戎下意识后退一步,“不行。”
    “是不是有人打你了?但也不对啊,你那是刀疤吧?”
    一边说着一边还要去解他的衣服,一个人淡漠惯了,忽地有人这般热心地关心他,左右都是不习惯。
    萧戎抓住了她的手,“我自己练刀练的。没事。”
    “你骗谁呢!你自己练刀能砍到后背去?你砍一个我看看!”
    “……真的没事。”
    萧澜不信:“那你疼不疼?”
    “以前疼,现在不疼。”
    “你是不是不愿说你这些伤哪来的?”
    萧戎沉默。
    相处了几次,萧澜也能大概明白他说话的习惯。
    一是十分不会说谎。
    二是如果沉默了,就等于是在默认。
    “那好,我不问了。那你刚才是在练武吗?”
    萧戎点头。
    “你跟谁学的武?这个总能说吧?”
    萧戎说:“我自己琢磨的。”
    萧澜翻了个白眼。
    又是瞎话。
    她见过爹爹练武,也去军营中看过练兵,知道拜过师正经学过武的人是什么样的。
    练武的人讲究根骨,乱练的或者练偏了的,断不会有萧戎这般结实周正的身材。
    横竖就是拿她当外人,什么都藏着掖着呗。
    想到这,萧澜便觉得昨晚那盒子菜真应该拿去喂马。
    罢了,日子还长。
    萧澜睨了眼萧戎,“你陪我出去一趟。”
    萧戎说:“我没答应做你的侍卫。”
    “你收了我的金子和玉佩,竟能心安理得地什么也不做?”
    萧戎想了想说,“那我还给你。”
    萧澜眯眼:“那你把昨天那些珍馐美味也吐出来,吐出来我就不让你做侍卫了。”
    “……”
    萧澜挑眉,“你敢说你没吃?你肯定吃了!赶紧的,今日之事十分重要!”
    一刻钟后,萧澜满意地看着跟在她身后出来的某人。
    她看了眼马夫,又看了眼萧戎。
    “今日有人替我驭马了,你先下去吧。”
    萧戎接过马鞭,又将马车上的踩脚凳搬下来,最后伸出手臂,让萧澜扶着上马车。
    萧澜低头看过去,皱了皱眉。
    粗布衣服也就罢了,竟还有许多擦破之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他手臂上的疤痕。
    “先去琳琅阁。”
    新任车夫很听话,而且车驾得也好,一路上平平稳稳,毫不颠簸。
    未到一刻钟,马车缓缓停下,新车夫说:“到了。”
    萧澜拉开车帘瞪他一眼:“你就不能唤我声姐姐?”
    认生到这份上的人,她还真是头回见到。
    还没进门,就看见琳琅阁的老板匆匆忙忙带着一众伙计,出来迎接贵客。
    “不知萧大小姐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得了吧掌柜的,少来这些虚的,我这刚往这边走,怕是你就已经听见信儿了。”萧澜进去转了一圈,笑道:“这不,昂贵的上等丝缎全给摆在扎眼之处了,就等着赚银子了呗。”
    “您可真是折煞小的了,您能来便是小店天大的荣幸,咱们这低贱物件儿能入了贵人的眼,那就是百年修来的福分,你看上什么尽管拿去便是!”
    萧澜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面上看不出波澜,只是径直越过了那些色彩鲜艳的锦缎,反而走向了男子成衣处。
    纤细的手指拨了几件来看。
    掌柜的虽不知她看男子成衣作甚,却也忙不迭地凑上去:“看来您今日心情不错?往日去您府上送织绣锦缎时,您都没怎么看过呢。”
    萧澜一笑:“你观察的倒是仔细。”
    此话惊出掌柜的一身冷汗,忙俯首作揖:“小的断不敢窥探侯府千金!只、只是听夫人说了几句……请小姐恕罪!”
    萧澜的目光落定在一件黑色长袍上。
    苏锻为底,以盘云绣法织绣的银蟒活灵活现,她立刻便想到了那把刻着蛇纹的匕首。
    她拿起成衣,回头自然道:“阿戎,你来试试这件。”
    店内一行人忽地看向了守在门口的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车夫。
    一声“阿戎”,叫得人失了神。
    “这……这位是?恕小的眼拙,实在未认出这位……少爷,是哪家的公子?”
    能得晋安侯府千金一句亲昵的称谓,想必也是个不能得罪的主。
    “倒也不是其他家的,家中弟弟罢了。”
    掌柜的不敢答话,侯府夫人是当朝的清河郡主,所出只有一个女儿,哪来的弟弟?
    “那……”掌柜的讪笑道:“那就请、请少爷试试吧。这是前日新上的汨罗苏锻,布料柔软却又耐磨,像您这般习武之人,是最为合适的。”
    萧澜问:“你怎么看出来他习过武?”
    “这不难。咱们这盛京城本就是盘龙卧虎之地,小的自幼跟着祖父和父亲为朝中武将和军旅士兵们量体裁衣,就连制作盔甲也是有的。”
    掌柜的打量了下萧戎,继续道:“像少爷这般的身段根骨,说没习过武,怕是连街上的乞丐都不信。从下马车到进了店,脚步轻到没有声音,恐是练上了许多年才有的本事。”
    萧澜挑眉,看向萧戎,一副“我就知道你在说谎”的表情。
    “长姐叫你呢,还杵在那做什么?”
    知道他必是要拒绝,萧澜接着就说:“今日要去见一个朋友,他身量与你差不多,你来试试,若是你穿着合适,他必定也合适。”
    萧戎走了过来,接过衣服去试穿。
    没看见萧澜眼底划过的一丝笑意。
    他很快出来,萧澜一看,顿时倒吸一口气。
    眼前的少年黑发高高束起,银蟒黑锦长袍正正好好地将其健硕挺拔的身材展现无遗,腰间系一条玉色腰带,衬得腰窄腿长,颇有些少年将军的风采。
    见此一幕,掌柜的心中疑惑消了大半,任谁看了都不得不叹一句:“不亏是萧家之后。”
    百年侯府手握重兵,血战沙场军功无数。只可惜香火不盛人丁单薄,唯有个萧契却是个不堪重用的阿斗。好在今日一见,便知后继有人了。
    萧澜先是惊叹,后又撇了撇嘴。同是一个父亲,怎得他就能长这么高大?明明还比她小上一岁。
    旁人家里十五岁的公子哥们,谁也没比谁高到哪里去,偏她家这位像是要长到树上去一般。
    “这这,真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风姿绰约英宇不凡啊!”
    听见有人夸萧戎,萧澜面上掩不住的得意:“到底是我弟弟,自然是比那些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好上百倍了!掌柜的,就这件了。”
    萧戎转身就准备去把长袍换下来。
    萧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做什么去?你这都穿过了,我自然不能拿去送人了,再说掌柜的总不能将穿过的衣物又卖给旁人吧?”
    掌柜的忙点头:“是啊是啊,这确实是不敬贵人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还连哄带骗把那件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裳“弄丢了”,这才迫使萧戎没办法,只得穿着新衣物出了门。
    这回马车上街,穿越闹市可是赚足了目光。
    街头议论纷纷,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竟沦为马夫。
    更有些姑娘只看他一眼便羞红了脸。
    但好看的车夫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心心念念的是车内之人让他找的地方——玉财坊。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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