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主母柳容音来时,自家女儿还在梦周公。
    柳容音贵为郡主,从小在皇城里长大,周身满是威仪,萧澜房里的婢女们整齐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这孩子,愈发没规矩了。”语气虽是呵斥,却又满眼慈爱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香荷,小姐昨晚几时睡的?”
    被叫到名字的是萧澜的贴身婢女,与她年岁相仿,从小一起长大。
    “回、回夫人的话,昨个儿小姐是戌时睡的。”
    柳容音姣好的面容上,柳叶眉皱起,“那也该睡够了,怎得看着如此疲惫?”
    一边说着,一边心疼地抚上了女儿的脸蛋,随即沉了声音:“是不是你们懈怠偷懒,夜里短缺了安神香?”
    “不不,不是,回夫人的话,小姐……小姐她……”香荷支支吾吾,不敢再说谎,却也不想违背跟小姐的约定。
    晚上私自出府这事,断断不能说的。下人知情不报,是要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
    “嗯……”正当香荷眼眶都急红了时,萧澜半睡半醒地睁开了眼,“娘,您怎么又来了啊?”
    柳容音见女儿醒了,立马柔了声音:“你这孩子,我再不来你打算睡到何时啊?别人家的姑娘这时不是在做女红,便是读书识字,你可倒好。”
    萧澜眨巴着大眼睛:“先生教的书我都倒背如流了,您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学业,柳容音满眼的满意,她清河郡主的女儿聪慧伶俐,十二岁时作得辞句便获陛下亲笔题阅,一时声名大噪。
    “再说女红,娘,你忍心看着我被针扎得十指红肿,连茶杯都端不起吗?”
    十足十的可怜巴巴。
    “娘当然不舍得了。咱们晋安侯府的嫡长女,自然是千金之躯,怎容得了半点损伤?罢了罢了,走,娘带你去看琳琅阁送来的衣物和钗环。”
    萧澜本来是想起身的,一听这话立马又要躺回去:“我不去我不去,回回看那些都要个把时辰,我都有那么多衣物钗环了还看什么呀?”
    柳容音不依,将她拉回来,“这回不一样。你十六岁生辰可是要阖宫宴饮的,这可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特赐给你的公主待遇。即便嘉贵妃那么得宠,她的成玉公主尚且没有这般体面呢。”
    “哎呀娘,那哪里是给我体面啊,是给爹和您的体面,老折腾我干嘛呀。”
    “这话说的,你爹都一品军侯了,哪还有上升的余地?边关屡获捷讯,陛下若是不声不响地亏待萧家,那是天下人都不会同意的。你要是不领陛下赏赐的殊荣,岂不是叫陛下和娘娘难堪?”
    “好复杂,听不懂。”
    “娘知道你听得懂,先生夸你悟性好,再难的史料词句你都不在话下。澜儿乖,咱去看看。”
    萧澜无奈地点点头。
    “来人,伺候小姐梳洗更衣。”
    柳容音前脚离开,萧澜立马便下了床榻,把香荷拉起来。
    “你啊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谎,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小姐,那香荷就是不敢骗夫人啊,若是被夫人发现,可是会被乱棍打死的!”
    萧澜洗漱完,香荷伺候她更衣。
    “我娘不会的。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最善良不过。再说,”萧澜戳了戳香荷胖嘟嘟的脸蛋,“这不是还有我吗?我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两人一边往柳容音的西院走着,萧澜随口问道:“香荷,你知道萧戎吗?”
    香荷一惊,赶紧四处望望,怕人听见。
    萧澜笑她:“你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是做什么呀?”
    “小姐,”香荷压低了声音,“这马上就到夫人的院子了,您可千万别再提了。孟小娘和她儿子,可是夫人的心头刺!这些年没人敢提,就连老爷都不会在夫人面前提那对母子的。”
    萧澜挑眉:“那你知道原因吗?”
    两人在庭院里停下,香荷小声说:“我也是偶然听见后厨的妈妈们说的。有几次厨房少了东西,她们便一口咬定是孟小娘偷的。说她人都偷了,自然也会偷食物。”
    萧澜皱眉,这是个什么鬼理由。
    “夫人和老爷是陛下钦赐的婚,自古额驸郡马就鲜有纳妾的,任是谁也不敢跟公主、郡主共侍一夫呀。且当初老爷也是立下誓言,绝不纳妾的。”
    “那孟小娘……”
    “孟小娘原本是夫人的贴身婢女,自幼便陪在夫人身边。夫人也是极为信任她,可谁知她趁着夫人怀孕不能侍寝,竟设计爬到老爷床上去了!还……还有了身孕。”
    “夫人气得晕了过去,皇城内外的名医都请遍了才堪堪保住了您。夫人本想杀了那孟氏,却因您尚在襁褓,她怕造了杀孽将来报应在您身上,这才与老爷立下约定,待孟氏生产后,便将她们母子逐出侯府。”
    “可……可偏偏她命好,生了个儿子。老爷大喜,顿时就把先前的诺言推翻了。但也顾及夫妻情分,就下令只要让她们母子留在侯府,其余的任凭夫人处置。”
    “那时侯爷屡立战功,连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不好说什么,夫人也还在调养身子,没有精力处理那对母子,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么多年,虽没表现出来,但家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夫人那般爱护颜面的人,是断咽不下这根刺的。所以明里暗里没少苛待过她们母子。但……这也是孟氏咎由自取。”
    萧澜沉默了会儿,又问:“那你了解萧戎多少?我只听过他的名字,还是母亲房里的嬷嬷无意间提到的。还未等我多问,她便又搪塞过去了。”
    香荷想了想说:“他似乎一直都陪着他母亲,我远远瞧见过他的身影,每回马饲料来了,都是他去搬。”
    “马饲料?”
    香荷点头,“他和他母亲就住在马厩旁边的小院子里,是离咱们夫人和老爷院子最远的地方。而且日子炎热时,马厩总是有些气味的,断不能熏着贵人。所以马厩也在那边。”
    一路上若有所思。
    萧澜到的时候,柳容音正与衡国公的夫人严氏说体己话。
    见着萧澜来了,严氏笑得满面春风,“我说你啊,在我面前说了你家澜儿一堆错处。这般美貌高雅的大家闺秀,你偏说她貌不惊人胸无点墨,若不是先前见过你家澜儿小时候,怕是要信了你这些托词呢!”
    柳容音笑笑:“她被我和她爹惯坏了,脾气大得很。你家晟儿最是温和,怕是受不了她这性子。”
    萧澜一听,立马明白柳容音的意思。
    这是在拒亲呢。
    “母亲,上回萧契房里那逾矩的通房丫头怎么处置的?要我说,就该拖出去乱棍打死!”她走进来,十分温婉地朝国公夫人笑了笑。
    可紧接着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严氏笑容尽失。
    “若我是堂嫂,断容不得任何女子在堂哥房里。堂嫂原本也是礼部尚书家的独女,自幼也是被捧着长大的,什么东西都是独一份。可嫁了人反倒要与旁人共侍一夫,日日受委屈,真不该是这么个道理。”
    她看向国公夫人,“伯母,您说是吧?”
    “可……”严氏面色不佳,“自古男子有个叁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家族里,子孙总是越多越好的呀……”
    “燕云啊,真是让你见笑了。我早说了,这孩子脾气不好骄纵惯了。怕是委屈了你家晟儿。”柳容音笑得大方得体,却字字句句都是拒绝。
    国公夫人被臊了面子,根本坐不住,“既如此,我也就不打扰你们娘俩了,看这满屋子的衣物钗环,想必也是在为阖宫宴饮做准备呢。”
    柳容音也不留她,笑着点了点头,吩咐道:“送国公夫人回府。”
    “娘,我配合得不错吧?”萧澜满满饮了一杯茶,“您这话一说,我立马就明白了。您说这是不是母女连心的妙处?”
    柳容音看着严氏离开方向,冷笑一声,“区区一个国公府也敢来提亲,还是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幼子。要不是素日来便交好,我是看一眼都嫌麻烦的。”
    “就是就是!再说我可不想嫁人。”
    柳容音立马瞪她:“这说的什么话?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道理?你的婚事娘早有安排。”
    “……敢情您拒了国公府,是因为有别的人选?”
    柳容音一笑:“皇后与我提了多次,她的幼子十五皇子,比你年长叁岁,她也是疼得不行,左选右选都挑不到能与皇子匹配的。你及笄之礼的时候,她便提过,那时一则你还太小我舍不得,二则不知皇子秉性,我不放心。”
    萧澜咂舌:“那这才不到一年,你就舍得了就放心了?”
    “你听我说完。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我可是多番打听了,也亲眼见过多次了,那孩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是皇后嫡子,将来大有立储的——”
    “等等!打住!您是看上了这个吧?那我可就更不嫁了,王侯将相尚且叁妻四妾,他若做了皇帝后宫佳丽叁千,一堆的糟心事难道您能替我料理?”
    还未等柳容音说话,萧澜便已经站了起来,“衣物钗环我都瞧过了,都不错,至于进宫那日穿哪件,娘替我定了便是。”
    说完头都不回地就往外走。
    “你去哪?”身后柳容音也站了起来,“娘不说婚事了行不行?”
    “晚了!今日心情不好,我要骑马去郊外散心,午膳就不在家用了。”
    “香荷!赶紧带人跟着小姐,别让她摔着!”
    “是!是!请夫人放心!”
    香荷答完话,赶紧一路小跑地追上了萧澜。
    “小姐小姐,您真要去骑马啊,可您从来都没骑过!”
    萧澜一笑,“我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呗。”
    “啊?现学啊……那……那香荷这就去找骑马师傅,您可千万不能一个人上马啊。”
    萧澜一把拉住她,“找什么找,找师傅多费银子啊,府上不就有现成的吗?”
    香荷不明所以地跟了她一路。
    直到看见了马厩里那个穿着粗布衣裳,却丝毫掩不住俊美的喂马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登不上po或者海棠的小可爱们,可以晚点来微博看哈。(微博id:周扶妖)周叁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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