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宫从来都是一处风景,而此刻在红墙绿瓦下一起走着的祖孙俩就成了国宫风景下的另一种风景。
    这是凌雨晴很小的时候会发生的事情。
    凌东方会拉着她小小的软软的小手沿着国宫的红墙绿瓦,沿着那一节节石头甬道走过去,一走就是小半天。
    奇怪的是那么小那么弱的凌雨晴也不喊累。
    凌东方很少会回忆往事,因为他不服老,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上最重要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此刻他却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梳着羊角辫红扑扑小脸蛋的小女孩。
    岁月如梭,总是无情。
    眨眼间那个小女孩出落成了落落大方干净漂亮的大姑娘。
    在爷爷眼里自己的孙女不会倾国倾城,因为爷爷是看着孙女长大的,不会有外人初见凌雨晴所受到的那种冲击力。
    爷爷眼里的孙女再漂亮也只是个小女孩而已。
    凌雨晴还不到回忆往事的时候,她只是跟着爷爷走,悬着一颗心。
    她不问,爷爷也不说。
    这种安静的时光突然让她觉得很难得。
    今天是周一,国宫照例休息的日子,格外的清净和安静。她突然天真的想,爷爷只是累了,只是有些老了,所以人性的叫她过来随便走走。
    周一的国宫,这样的时刻她会跟小时候一样,觉得这是他们自己家的院子。
    这是凌东方告诉她的。
    他说,这里就是爷爷的家。
    这句话在她幼小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她一直都记得,并且记得很清楚很清楚。
    爷爷这一代是把自己献给国家的一代。
    在爷爷这一代的头脑中国这个字远比他们现在的年轻人要重的多,爷爷这一代心里有国,眼里有国。
    国不是守护某一个人,国是守护一个民族的繁衍和繁荣。
    那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爷爷,你该带着唐阳羽一起走走,沿着这宫墙,我想他一定有很多话跟你说。其实你们都是那种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你们都是大男子主义。”
    “有时候我觉得他有点可怜,他本应该跟我一样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本来也应该从小就在国宫大院里玩耍嬉戏。”
    “我最近总在想他的童年根本不算童年,他的童年被宗放大师当年那个隐退的决定无情的剥夺了。或许,宗放大师觉得只有远离尘世远离京城的地方才能让他培养出最纯粹的接班人吧。或许他那时候已经自觉达到了高点再也无法向上完善了。”
    “外婆眼中的宗放大师是个对自己要求十分严苛的人,甚至严苛到让外人不能理解,严苛到会虐待自己。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儿子早死,然后本来不在他计划之中的唐阳羽半路出家。我想那时候的宗放大师一定很悲伤,但幸好他没有放弃,否则唐门唐修真的就无法传承下来了。”
    凌东方轻轻摇头,迈步继续向前走,“傻孩子,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没那么简单的,有些事你不知道……”
    凌雨晴淡淡一笑,表情洒脱,“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是我宁可这么简单的去想,因为我担心有一天唐阳羽真的知道了他父亲的生死谜团以后,会怎么样……”
    凌东方没有吃惊,这两个孩子都是聪明绝顶的孩子,有些事他们不说他们俩自己也会感觉到。
    “对了,孩子,你最近身体有什么异样么。”凌东方轻轻问。
    “还好,驱龙术挺管用,我身上的那条黑龙颜色越来越浅。”凌雨晴轻巧的回答。
    “如果停止修炼驱龙术呢?”凌东方试探的问。
    “停止?为什么?我身上的黑龙留着还有别的功用么?”凌雨晴虽然有点吃惊,但反应很快,因为爷爷绝不会无的放矢。
    有时候爷爷就是个老狐狸,跟她也斗智斗勇。
    她有时候不喜欢,小时候不喜欢,长大了却觉得颇为好玩。
    “黑龙印记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这世界上从没有绝对有益的事,也没有绝对有害的事。留着,就是留下了一份机缘。”凌东方似乎不愿意具体解释,说的比较模糊。
    “黑龙印记跟唐阳羽有关么?”凌雨晴反问。
    “不,没关系,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情,所以要你自己选择和决定。留着黑龙印记你会有危险,用驱龙术除去就平安了。”凌东方开始强调利害关系,简单直接。
    但他刚说完没有绝对的有利和有害。
    自相矛盾。
    不过这种老头子说话就是这样,看起来颠三倒四,实际上却都是内含玄机。
    “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也许是爷爷老了,所以开始为你的以后做些防备,呵呵。”凌东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不用考虑,从今天开始我不再修炼驱龙术,就这样。”凌雨晴回答的很轻巧,像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十分的不理智。
    但是凌东方信了,长长出了口气,“改天,哪个闭馆日你叫上那小子来吧,我总要带他走走国宫的宫墙绿瓦。”
    凌雨晴笑他,“你真是狡猾,一个条件换一个条件,我不答应你你是不是就一直不带他走?”
    凌东方摇头,“时机而已。”
    四个字直接了当,毫不拖泥带水。
    ……
    凌雨晴从国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国宫宫墙外面的景色依旧,好像年年月月都不会有变化。
    京城里每一年每一天都在改变。
    唯独国宫。
    永远都是那个样子,那个老样子。
    凌雨晴看到了那台车,自己的那台辉腾,她今天打车来的,没开车,然后他开门进去坐到后排,“傻子,你在外面等了大半天?”
    唐阳羽抬手摸摸鼻子,“我是怕你爷爷那个老滑头找你没好事。”
    凌雨晴点点头,“他让我停止修炼驱龙术,留住身上的黑龙印记,说这是一种机缘。”
    唐阳羽一阵头疼,“果然没好事,让你修炼驱龙术就等于害你,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已经答应他了。”
    凌雨晴微微皱眉,“你读我心!”
    唐阳羽笑,“看你一脸轻松的样子就知道答应他了,预料之中。老滑头也早就算到你绝不会拒绝,否则他才不会开这个口。”
    “我就是觉得有趣,因为事情的变化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甚至有些天马行空让人无语。但是我却同时也有了一种完全身在其中的感觉。之前,我都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和眼光看待国宫,看待龙族。”
    凌雨晴看向窗外,车子缓缓行驶在长安街上,“你变了,变得神秘莫测。”
    唐阳羽没回应,他不知道凌雨晴说的这种感受到底什么样,他是如何的神秘莫测?
    他当然感受不到自己的神秘莫测,他只感受到自己体内鲜血上涌,跟二黑一样想杀人。
    只是他远比二黑更能控制自己,他不动如风。
    他下意识抬起自己的拳头在空中挥了挥,嗯,很带劲,就连出拳的姿态都比以前炫酷多了,他自己很满意。
    凌雨晴不管他,想着自己的事。
    高金投资的事情马上就要决出胜负,可是她不想说,唐阳羽也不问,他不问不代表不关心,他不问代表他信任她。
    就这么简单。
    “把我放到路边,我有些事要去办。”她低声吩咐,吩咐的不是唐阳羽而是开车的大熊。她跟大熊不熟,就知道唐阳羽对他满意。
    这就足够了。
    唐阳羽对他满意她就满意。
    她到现在也没有专职司机,并不像是要动手吞并高金投资的样子,她看起来其实远比唐阳羽更像大学生,在校的大学生。
    车子缓缓停住,凌雨晴下车。
    唐阳羽跟她摆手告别,然后关上车窗。
    大熊下意识加快了一点速度,黑色的辉腾车很快行驶出长安大街。
    唐阳羽拨通了凌东方的手机,他很少给他打电话,每次打过去都是找事的,这次也不例外。
    “凌院长,不能跟凌雨晴说的话跟我说说吧,我心大,能承受。”
    “对了,我最近几天心血不宁,老想着杀人,呵呵。”
    凌东方冷哼,“你在威胁我?”
    唐阳羽笑,“不不不,我是怕我发起狂来六亲不认,自己都怕。”
    凌东方也笑,“是么,那你现在就发个我看看,混小子,真惯得你没样了!”
    唐阳羽收敛脸上的笑容,“凌雨晴是七大龙隐之一,对吧?所以不必也不能驱除黑龙印记,否则她体内的龙隐之力就无法觉醒,对吧?”
    凌东方顿了顿,“一切都还没有定数,你说什么我就当没听见,而且这话也不要再去找任何人说。很多事情都已超出你的能力和眼界之外,混小子,记住,在当下,做好你能做好的事情才是最聪明的法子。”
    凌东方说完挂了。
    唐阳羽撇撇嘴,骂了句老狐狸,意犹未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享受跟凌老头斗嘴的乐趣。因为他自家老头子活着的时候他们的关系也绝对不和谐,吵架拌嘴天天都有。
    他习惯了。
    不在乎。
    但是当老头子不在了以后,他无比怀念,一肚子话没人说了。
    挂断电话的凌东方意味深长的对着身边的楚千杯说,“那小子想自己爷爷了。”
    楚千杯一脸无解的郁闷,“凌院长,只凭你自己单纯的臆想就让雨晴不再修炼驱龙术真的好么?我以前可没发现你这么自私。”
    凌东方开着远方,他还没有离开国宫,并且把自己刚才那个决定说给楚千杯听,他也需要一个倾听者,或者见证者。
    “机缘是很微妙的事情,黑龙印记更加是,我说过的话我会负责,你权当当个见证吧。”
    楚千杯也只能如此,“好吧,还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我就等着看热闹等着看那小子怎么在京城天子脚下瞎折腾了,其实放松下来当自己是旁观者不错,能体会到当局者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的乐趣。”
    凌东方点头,“对,我也是旁观者,我也想要乐趣,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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