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头艰难地把脸转向小明这边:“傻孩子,奶奶征求过丫头的意见,她是没有任何的意见。而且,奶奶还有其他方面的考虑。走私船快要来了,黑市和船长一年一度的谈判又要重新开始,我这个样子,是没法参加了,丫头一个女孩子家,压不住阵脚。你和她成了亲,就可以正式代表水厂参加谈判,这可关系到这个城市十几万人的生计……你和丫头的婚事,就在这两天挑个好日子办了,既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也是替黑市办了一件大事。”
    水头的话,像北大山一般地压下来,压得小明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来,他没有任何拒绝的机会,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除非他下决心撕破脸,但他怎能对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太太如此绝情?
    “奶奶,你安心养病吧,我这就和玫瑰商量婚礼的事。”小明弯着腰,像被压跨了一般,慢慢地退出了卧室,厨柜在后面关上了。
    “小明,奶奶都跟你说了?”玫瑰背对着小明,语气可怜而无助。结婚,本是一桩喜事,偏偏这两个当事人,都喜不出来。
    小明叹口气,认命道:“玫瑰,你来安排吧,无论如何,要让她老人家满意。”
    “难道你不满意?”玫瑰转过脸来,眼圈红红地盯着他。
    “满意,我当然满意了!”小明勉力挤出笑容,但比哭还难看,自知无法掩饰,索性不装了,“玫瑰,爸爸刚死,奶奶又是这个样子,我实在没心情办什么婚礼……”
    “小明,我也是……”玫瑰一头扑在他的怀里,压抑地缀泣起来。
    “玫瑰……”小明抱紧她,一时悲从中来,哭得比她还伤心。
    两人相拥哭了一会儿,小明用力地抽了一下鼻涕,说出斟酌已久的话:“结婚是大事,明天,我去跟爸爸汇报一下。我一个人去,要在坟前陪爸爸一天,算是守灵吧。”
    “好的,你自己小心……”玫瑰点点头,毫不起疑。
    如果说这桩婚事对小明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给了他一个单独出门去找宛若的机会。
    他自然不是向父亲汇报,而是要向已被他视为妻子的宛若汇报,这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三个人的事,拥有最终决定权的是宛若,她说怎么办,他就怎么办!
    次日晨,小明并没有急于出发,按部就班地锻炼到八点,再吃了早餐,换了一套以前的旧衣服,打扮得像一个普通的掘荒者。
    以他现在的身份,出门的伪装是必须的,以防被人认出来,既是为了避免引起围观,更是为了安全。他不怕核尸,怕的是藏在暗处的敌人,比如胡为之流。
    小明将多功能军刀绑在了小腿上,不由怀念起那把在核废墟丢失的大砍刀来,有它在,可以增加不少安全感。
    他本想启动自助训练模式,挑一两件训练用的武器带上,可是随即想起了秦舞的教诲——“最好的武器就是没有武器,或是万物皆武器”,他要铭记她用生命传授给他的生存之道,现在是身体力行的时候了。
    小明背上空空的背包,走到电梯口,电梯门自动打开了,控制室显然收到了玫瑰的指示。
    他下到堡垒的一楼,用玫瑰给他的通票,在杂货区换购了一些祭奠用品,然后夹在前来采购的幸存者当中,出了堡垒西大门。
    清冷的黑市街道上,过往的幸存者步履匆匆,彼此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小明通过了西区的出口,向彩虹小区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行人寥寥,小明走得不慌不忙,不时两边张望,前后观察,看似提防核尸或猎人,其实是看有没有跟踪者。
    当身后看不到一个人了,他才加快脚步,穿过一条小路,先到了彩虹桥边。
    小明跪在父亲的坟前,打开背包,掏出了午餐肉罐头、水果罐头、点心、白酒,摆满在墓碑下。
    想到父亲生前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食物,他再一次哭得稀里哗啦的,烧了黄纸,一连磕了几个头。
    祭奠完毕,小明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次确认没人跟踪自己,才向彩虹小区走去。
    进大门的时候,他抬头望了望自家的窗户,还是敞开的。
    小明心如止水,无论他将要面对什么,都已经发生了,只有勇敢地去面对。
    他进了楼洞,一步一个脚印,踩着灰尘很厚的台阶上行,依稀辨认出几个小巧的脚印,那一定是宛若留下的,他的眼里泛起团团的温柔。
    终于上到了四楼,小明愣愣地看着敞开的大门、狼藉一片的客厅,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所看到的,有种快要崩溃的感觉。
    他的脑袋足足空白了好几分钟,才艰难地抬起脚步,迈进了家门。
    他所担心的、所害怕的、所无法承受的事实,即将呈现在他的眼前。
    小明脸上的肌肉僵硬,所有的思维都凝固了,只是机械用视觉去扫视着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带给自己温暖和安全感的家。
    屋里凌乱不堪,沙发翻了,桌子也倒了,似乎所有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好像被扫荡了一般,灰尘和蜘蛛网也很厚,好像很久没住人一般。
    小明带着快要死去的感觉,挪动着脚步,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在几间房子里来回察看,没有发现什么尸体之类的物体,也没有看到什么打斗的痕迹,这让他略略心安。
    他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没有被撬开的迹象,他的心活了一下,以宛若的警觉和身手,绝无可能束手就擒,既然没有外力强行破门撬窗,她很可能是主动撤离,她还活着的可能性非常大。
    小明再观察了一下翻了一地的家居用品,看起来很乱,但并没有遭到破坏性的对待。
    他回到了卧室,坐在带给他最甜蜜记忆的大床上,看到被子都不见了,柜子的门也打开,里面空空的,眼前的情景,就像被掘荒者光顾过一样。
    不对!掘荒者通常不会拿走衣物、被子这些价值不大的东西的,这里面似乎藏着某种暗示,宛若留给他的暗示!
    小明的大脑转动起来,如果他的判断没错,宛若是因为某种原因,觉得这里不安全,所以自行离开了,但她为什么又要布置了这个现场?
    是为了让外人认为这里没有发掘的价值,不再乱闯进来……他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再联想到那些灰尘和蜘蛛网,就算宛若是在一个月前离开的,也不可能积得这么厚,只有一个解释,这是她故意制造的假象,制造这里好久没人住的假象!
    如果真是宛若主动离开了这里,那么,她一定知道小明会回来的,她会留下记号给他,让他可以找到她。
    小明的心彻底活了起来,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他开始在房子里来回寻找,寻找宛若可能留下的记号。
    他展开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宛若,会用什么样的方式留下记号呢?他这样一想,才发现自己和宛若在一起的时间真是太短了,短得他都不知道她有什么样的生活习惯。
    小明苦思不得其解,苦恼地往卧室的床上一躺。
    这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因为客厅的沙发翻了,卧室的大床是整个房子里唯一可躺的地方。如果换了其他的掘荒者,是不会这样做的,没有人愿意躺在一个陌生人睡过的、布满灰尘的床上。
    但小明不同,这是他的家,这张床上有他和宛若最幸福的印记,他自然地躺下了,自然地望着天花板,眼睛跟着一亮,仿佛在无穷的黑夜里突然看到了一盏明灯,他的眼里逐渐漾起一丝笑意,越来越浓。
    如果说他刚才坠入了黑暗的谷底,现在就是站到了红日初升的山顶上。
    只见天花板的灰尘上,淡淡地有一些划痕,如果他不是躺在床上,压根不会注意,也根本不会发现那些划痕其实是几个字。
    那几个字故意写得歪瓜斜枣,但很清楚,是“老地方”三个字。
    小明几乎要跳起来,对宛若精妙绝伦的设计心服口服,她似乎算准了他进屋后的每一步,也算准了只有他才能看到“老地方”这三个字。
    他和她的老地方,还能是哪?自然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并度过一夜的那个地方,除了他俩,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小明腾地从大床上弹了起来,抓起背包,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此时,就是有一座大山挡在他的面前,他也会把它劈开的。
    小明并没有头脑发热,为了避免泄露行踪,他绕着城市的外围跑了一大圈,就是有跟踪者,也早已被甩到南天门了。
    途中遇上了几波核尸,他懒得理会,一阵加速,就甩开了“他们”,这要感谢秦舞的训练,使他的耐力和速度都有了质的飞跃。
    当那一大片灰色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他的心狂跳起来,就好像回到了初见宛若的那一天,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小明没有走大门,他记得那次在大门口中了猎人的陷阱。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位于三楼的那户房子下面,也无心观察上面的情况,只想赶快揭开谜底,他动作敏捷地沿着管道向上爬,就像一只发情的猴子。
    翻过三楼的阳台,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感觉眼前黑影一闪,一只手老虎钳子似地扣住了他的肩膀,一股大力顺势袭来,他整个人就腾云驾雾地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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