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进入工作区了。”老张大声道,领着两人走出一个岔道,眼前豁然开朗,灯光如白昼,照着一座巨大的地下厂房,四通八达的管道,正有十几名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忙碌着。
    小明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管线,还有坐落其中的巨大机器,仿佛进入了一个幻想的世界,体会到人类难以想象的控制力,以及这种控制力带来的可怕后果。
    那些工作人员都好奇地瞅着小明和秦舞,显然,在这种环境下看到两个外人,就跟看到外星人差不多。
    老张和那些人打个招呼,带着两人走了过去,大声叮嘱:“跟着我,别乱跑,周围很危险的!”
    老张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似乎因为走了半天消耗了不少力气。
    小明很体贴地扶住他,贴在他耳边道:“张叔,要不要歇一歇?”
    老张摇了摇头,看看小明,从潜水镜似的面罩下露出叹息的眼神:“小徐,你和你爸爸长得真像。”
    小明闻此言,几欲不能自持,忙甩了一下头,让眼眶里的泪水漾开,没办法,戴着头盔,想擦都没法擦。
    经过某个区域的时候,空气中的辐射值忽然上升,小明和秦舞的核辐射测量计同时发出“滴滴”声,老张瞥了一眼他们的防护服:“你们的衣服,不够好!”
    三个人进了一条隧道,将机器的轰鸣声抛在脑后,隧道很长,绵延远去。老张不再说话,拖着脚向前走,小明和秦舞也识趣地收声,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在隧道中回荡。
    隧道里很空,只铺着几条电缆,地面的灰尘很厚,看不到任何脚印,小明有点奇怪,这地方都没人来的,父亲怎么会在这里工作?
    三人走了十来分钟,前方隐隐传来海浪之声,似乎已经接近了海边。
    这时,老张停了下来,指着地面上一个仅能容一人进出的洞口,缓缓道:“小徐,这就是两年前,你爸爸最后失踪的地方!”
    两年前?失踪?小明在脑海里消化着老张的话,看着那像魔鬼张开的大嘴的洞口,心头空空的,面无表情,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下来了。
    “张叔,具体情况是怎样的?”秦舞善解人意地帮小明问。
    “说来话长,姑娘,扶我坐下。”老张一副很累的样子,“我就长话短说,两年前,核电站的进水口被堵死了,就在我们的下面。一旦没有冷水进来,冷却系统就会停止工作,那两台没法关闭的机组就会再次发生爆炸。因此,需要派人把进水口打开。但没人愿意下去,谁都知道这个任务等于自杀,核电站附近的海水已经被高度污染,水下有很多核变异鱼类,曾经有个工友不小心掉进下水道里,被救上来时,下半截身子只剩骨头了,挣扎了好久才死去。虽然我们这些人早晚是死,但谁也不愿意这样的死法。大伙就决定抓阄。这时,老徐站了出来,只说了两个字——‘我去’。他就穿上核潜水服,从这个洞跳了下去,进水口通了,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爸爸!”听到这里,小明再也忍不住,扑通跪在那个洞口前,号啕大哭,三年来对父亲的思念,只等来了这么一个结果,心底的那个希望破灭了,他宁愿自己没来,还能存着一线希望。
    老张又说出一番话:“小徐,先别哭,你爸爸在下去之前,托付给我们一件事,说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找来的,就录了一段视频,要我们交给你……”
    “爸爸的视频?在哪?”小明闻言,止住哭泣,知子莫若父,父亲早已想到他会来找他的,还录好了遗言,一想到“遗言”这个词,他又悲从中来。
    “在控制室的电脑里,当年我们那一批工友,都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一个。小王是新人,我正想你若还不来,就把你爸爸的事转告给他,等哪天我走了,还有人知道这事,没想到你就来了,天意啊!”老张恢复了一些体力,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回控制室,你们不能在这里呆久的。”
    三个人原路返回,再次穿过迷宫一样的地下通道。因为时间有限,秦舞就边走边问,尽可能地向老张多了解一些核废墟的情况。
    原来核废墟是全封闭的,两道电网封锁,外面的核尸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给养由救助站的直升飞机每月运送,人员每半年补充一次。人员配置保持在一百人左右,这是维持核电站正常运作的最少人数。
    工人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得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只能从新来者的口中听到一些情况。工人的平均寿命大约两年,而救助站的承诺是,只要干满三年,还活着,就可以回家和亲人团聚。这么多年来,从核废墟活着回去的只有寥寥几个,而且都是一身的怪病,只能住在救助站的病房里,和家人见上一、两次面,很快就死了。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比如老张,再有一个月就满三年了,他无比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大部分工人都是像小明父亲那样的志愿者,为了家人的生存而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因此不存在逃跑的问题。而小部分赌徒被送过来之后,会被打散,安排在志愿者当中,接受大伙的监管。逃跑也很难,因为工人们都住在地下室的铅房子里,唯一上到地面的途径就是控制室的垂直通道,由两名武装管理员看守,比如老张和小王……
    三个人回到控制室,小王正在吃午餐。所谓的午餐,就是牙膏式的流质食品,通过一根导管直接挤进嘴里,营养和水分都有了。
    小明和秦舞的头盔里没有这样的导管装置,又不能冒着风险摘下头盔,只好错过了这顿核废墟工作餐。
    老张在控制台前操作了几下,电子屏上的小画面消失了,汇聚成一个大画面,示意小明坐过去,将一副无线耳机,接在他的头盔上,为父子俩超越时空的会面保留一点私密。
    秦舞被小王缠住了,跟她打听外界的最新情况,他是半年前到这里的,还对外界有兴趣,不像老张,已经麻木了。
    小明没有坐在椅子上,恭敬地站着,即便天人永隔,也要对最敬爱的父亲尽一份儿子的孝心,一阵雪花点过后,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即便父亲比小明的印象中老了很多,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失声喊了一声“爸爸”,差点就要跳过控制台扑上去。
    父亲冲着小明无比慈祥地一笑,眼中有泪花闪烁:“乖儿子,你来了!老爸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现在一定长大了,可能比我还高吧。乖儿子,你还怕黑吗?你可知道我做梦都想着你的笑脸吗?我好想再摸摸你的脸,用鼻子碰碰你的鼻子,抱抱你、背背你,让你再骑一次大马,再煎一次荷包蛋给你吃……”
    听着父亲描述着这些只有父子间才清楚的亲昵细节,小明的眼睛模糊了,脑海里的画面却鲜活起来,父亲从小到大对他的疼爱,一一浮现在眼前。
    屏幕上的父亲,也擦拭了一下眼角,接着说:“乖儿子,我一直想,你是上天送给我的最大礼物,有了你,我这一生就死而无憾了。自从你出生后,我就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带给你欢乐,帮你承担痛苦。但一个人来到世上,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最终还是要由他自己去承受的。可惜,我无法陪你一生,能为你遮挡前十几年的风雨,已是莫大的福分了。以后的风风雨雨,你要独自承担了,我只能说一声,对不起……”
    小明听到这里,泪如泉涌,在内心哭喊着:“爸爸,是我该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留住你……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我只顾着自己……爸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父亲再次露出含泪的笑容,像以前父子俩开玩笑那样,做了一个鬼脸,然后露出无限的眷念和不舍:“乖儿子,你知道吗?我好想、好想活到再见到你的那一天,哪怕只有一天、一小时、一分一秒……但是,今天,我必须去一个我回不来的地方,就像我不得不离开你那样。当初,我离开你,是为了你可以活下去。现在,我要去那个地方,是为了那些和你一样的孩子可以活下去。乖儿子,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希望你能活到一百岁,为我生一大群孙子和孙女……老爸爱你,无论天堂还是地狱,老爸都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老爸……”
    父亲从画面上消失了,变成了无数的雪花点,小明痴痴地盯着屏幕,忽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爸爸,别离开我!我爱你……”
    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就像三岁孩子一样,是的,在父亲面前,他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而今,这个孩子,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最爱他、最疼他的父亲!
    小明再想到父亲录完这段视频之后,就进入了那比地狱还恐怖的进水口,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刻,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小明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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