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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发新闻:
    京都地区突发局部暴雨大风浓雾等一系列极端天气现象,形成原因暂不清楚。气象学家已奔赴现场进行查探。天气预报部门称之前未观测到任何相关的气象变化征兆。
    该极端天气至今仍在延续中,其肆虐区域主要且只限于高台寺下方圆大概六百米范围内。有浓雾包围该区域,致使车辆及行人都无法出入。装备红外线探测设备的无人机也无法正常观察到被困区域内情况。
    该区域土地属于高台寺所有,世代属于宗教神圣产业的一部分。松本集团所有人松本清张的家宅也坐落于该区域内。据匿名消息来源称,松本清张本人以及其女儿松本美亚都被困,所有通讯断绝,另有多名为松本家服务的安保人员及家政人员受困其中,或有生命危险。
    记者自现场发回视频,一片浓雾内不断发出巨大声响。营救人员试图进入及喊话寻求回应,都没有成功。最后警视厅联合消防部门出动两架直升机在周边探测,雷达显示受灾区内有巨大能量形成的漩涡,其冲击力导致其中一架直升机险些坠毁。
    除了天灾之外,今早有数位匿名人士致电电视台及在网络上发表照片文字,声称该受灾区域上空出现不明飞行物,悬浮多时。网络文字更指出该不明物极似人的形态。在社交媒体上转载该信息的网友,也纷纷表示自己今天在不同位置和角度目击类似飞行物。
    云云。
    猪小弟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松本家发生了什么事都一无所知。他回到废柴公寓,修复了自己的手臂;帮华佗给那一大帮受控于吸血鬼药物的倒霉蛋注射了解毒剂;在他们苏醒之前请了影貘联手拔鲁达兽,为那些人重新制造、组合、编辑、剪接、梳理再植入另一个上半生的记忆;然后一个个送去跟父母家人团聚。整套下来工程浩大,主力军影貘和拔鲁达兽不说了,负责后勤组织端茶送水的小二他们都累得半死。
    猪小弟本来是端茶送水最积极的那个,反正其他事儿他也干不了,但是南美他们把他死死给按在一张太师椅上,谆谆教诲他要有一点摄政王的气质,要强悍,要胸有成竹,要淡定,天下人前膝行而来朝拜时,只需要稍微抬手便是礼貌周全。
    结果猪小弟根本无法领会其中精髓,他闲不住,在太师椅上一会儿用齐天大圣的姿势蹲着,一会儿用葛优的姿势靠着;影貘干活的时候朝他这边一转头,他就恨不得把嘴咧成八半以表示自己实在感激不尽。南美为了打眼色示意他矜持一点差点打出了内斜视,后来直接放弃了,心想幸好他胸腔里还揣着半颗忘川之心,影貘它们尽受管制,否则啥都不用想了。
    历经几昼夜奋战,这事儿终于大功告成。猪小弟一秒钟都没拖延,立刻就要回联盟去拿数据,继续找下一批失踪的熊猫血孩子。
    南美提醒他:“你就这么biu一声从救护车上失踪了,不用去跟你小女朋友交代一声吗?”
    猪小弟有点为难:“正常人手掉了,几天能好?”
    “总得一两个月吧?”
    猪小弟挥了挥自己的手:“这怎么交代?说我属壁虎的?”
    南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她比猪小弟想的多一点儿:“那好歹缠个纱布跟她报个平安呢,你知道不知死活,不通音讯有多折磨人吗?”
    “我可以想象,但是你怎么知道的!你心明明比我家阿黄还大。”
    南美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扇过去了,打得猪小弟抱着头哎哟哎哟。
    “我当然知道!你,赶紧的,去给人家打电话。”
    结果电话不通,手机、座机、门口保安亭的卫星通话设备,都不通。
    猪小弟没有对此提起应有的重视,反而松了一口气:“还是等我手好了再去找她吧。”
    他准备回联盟,南美死活要跟他走,但华佗死活把她拦下来了,发表了十五分钟的劝阻演说。大意是她渡劫未毕,希望秉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宗旨,保住命要紧;还说如果她执意不从,就麻烦写个自白书,说明去留都出己意,生死各安天命,请狐族的人务必不要来找废柴公寓麻烦。
    南美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那些认真做事、刚正不阿的老实人,听华佗说得诚恳,没奈何,只好抹着眼泪、挥着小手绢送猪哥走了。
    猪小弟坐《非人世界漫游指南》出发之前给联盟打了个电话,回到北京总部一看,矗在报道大厅的望猪石有两尊之多,一尊是设备司的老爷子,一尊是阿黄。
    他简直喜极而泣,冲上去抱住狗头又是揉又是挤,又是贴脸又是公主抱又是举起来转圈,一面絮絮叨叨:“哎哟,你这是上哪儿去了呀,我天天惦记你啊,你总算是肯回来了。”
    阿黄龇牙呜呜几声,意思好像是说:“你抢老子台词。”
    猪小弟是个诚实的人,还对阿黄坦白:“我倒是真的没去找你了哈,实在没时间,而且你也实在很难找啊。”
    阿黄白他一眼,心里默默地说:“我有找你好吗。”
    跟自家的狗相见欢完毕,猪小弟转向拄着拐杖站旁边的老爷子,犹豫了一下,有点迟疑地说:“抱……抱一下?”老爷子差点一棍子打到他头上:“滚。”
    他从善如流,说滚就滚,两人一狗过了安检,猪小弟毫不犹豫就往食堂走,高高兴兴的,简直跟内置了定位似的。
    老爷子问他:“你这么久一点音讯没有,都干啥去了?”
    猪小弟想了想:“说来话长啊,等我坐好了先啃两个大鸡腿再跟你说啊。”
    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但这会儿是饭点,以他对猪小弟的了解,鸡腿两个字已经自动获得至高权限,占据了这家伙的全身心。他此刻除了吃,对任何事都处于听而不闻、看而不见的状态,说啥都没用。
    结果他一进去食堂就遭遇了一万点暴击。
    食堂里没人,不但没有吃饭的人,连做饭的人都没有,到处冰冷肃静,一无所有。食客和厨师都全跑了。
    猪小弟慌了,转向老爷子:“这是刚刚经历了灭绝式的大屠杀吗?人呢?”
    老爷子一开始也蒙圈,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哦,对了,门口那个串店旁边开了家快餐店,最近大家都不吃食堂了,就去那边排队。”
    猪小弟觉得这有一点没法解释:“厨师也去排队了?”
    老爷子挥舞了一下拐杖:“是的,听说自从那家店开张,食堂里的木头柜子都开始长白蘑菇了,再没人进来过。我不怎么吃饭,所以刚没想起跟你说。”
    猪小弟赶紧跟阿黄掉头出去了。
    果然他一出大门就看见了,不是看见那家店,而是看见一条排队的长龙。胡同小,人实在太多,队伍往胡同里面蜿蜒过去,已经勉为其难地排出了两个s,末尾为了让出人家自行车过路的通道,干脆排成了一个b。个个手里端着、拎着或简或繁的餐具,引颈而望,为了吃个快餐,精神都亢奋得有点不正常。
    猪小弟刚要跑到前面去看看这到底卖的是啥,稀罕成这样,结果被人民群众脸红脖子粗地制止了:“你丫想插队!打死你啊!”其警惕如此,而且有几个吼得最大声的还是猎人联盟的同事。
    他只好回来,走了一里路,排到了队伍末尾。
    队伍虽长,幸好前进步伐甚快,四十五分钟之后,赶在猪小弟饿毙在阿黄足下之前,到他了。
    真是家小店,门口摆开一溜儿大瓷盆,真挺大的,普通人家的水缸也不过如此。碗里盛着汤汤水水荤荤素素炒饭点心面。种类严格来说不多,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
    瓷碗都压在一条长石头桌子上,那真是结结实实一整条大石头,不知道上哪儿整回来的,也不知道贸然拉了这单生意的卡车师傅最后跟保险公司报损了没。
    石头桌子最边上有一个半人高的敞口木箱子放钱用,挂了个牌子提醒:钱款随意,不设找换,餐具自备。写得一笔好“灵飞经”。一看,顾客往里扔的钱大部分是一百一百的。
    店铺小,干活儿的人也少,事实上就一位,站桌子后面四平八稳的。有点儿胖,外面罩一件干干净净的白围裙,头上戴个斗篷帽子,口罩罩住大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睛特别小,亮闪闪的倒是很有神。他手边有个架子,上面全是抹布,以精确的渐变色排列,跟纺织厂的布料示范似的。舀菜滴了点儿汤水,或者一阵风过似乎石头桌子上多了点灰尘,他就拎出一块特定颜色抹布擦擦,务必保持自己身边一亩三分地的绝对干净。
    这会儿猪小弟排到了面前,得到的待遇完全一样,对方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瞅着来人,懒洋洋地说:“要吃什么指指,只能选三种,我给你舀,愿意给多少钱都随便,扔那边箱子里就行。”
    猪小弟看了他一眼,愣住了。
    那位抿着嘴,也没准备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然后猪小弟小心翼翼地说:“这个,我是不是认识你?”
    那位眼睛一眯:“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从哪儿抓出一个盘子,舀了几样东西递给猪小弟,又舀了几样东西,指指阿黄,一扭头朝旁边看:“下一位。”
    猪小弟特别纳闷地端着两个盘子就跟阿黄回去了。在联盟食堂里坐下,看着盘子里的东西发呆。
    老爷子过来了:“买到饭啦?”瞅了一眼,“这真的是快餐?这么漂亮?”他虽然现在每天喝风度日,年轻时候肯定是见过世面的,拐杖在地上顿一顿,“这个装盘的技巧,差不多赶得上资深米其林餐厅了。好吃吗?”
    猪小弟摇摇头:“还没吃。”他指了指那几样东西,“蜜汁鸡翅,清炖狮子头,西西里特调酱料烤时蔬。”百思不得其解,“都是我最喜欢吃的。那人随手给我一舀,全都是我最喜欢吃的!”
    阿黄听在耳里,咬着一嘴的白汁烧海瓜子,气鼓鼓地抬头瞪了猪小弟一眼,显然对方给他舀的就不怎么对——你知道一只狗想把海瓜子里的肉嗑出来有多麻烦吗?
    老爷子不以为然:“你除了狗屎,什么都喜欢吃,还能有舀不对的时候?”
    猪小弟不同意:“其他动物的屎我也不吃。”他抓起一只鸡翅,咬了一口,一边咬还一边跟老爷子说,“老头,你能借我一个强力通讯道具吗,美亚她们家电话好像全坏……”
    然后就闭嘴了,全身心沉浸在了鸡翅膀的世界里。
    一个鸡翅膀吃得他灵魂出窍,把老爷子都给看乐了,扭头往设备司走去,一边还嘀咕:“这点儿出息。”
    但这事儿跟出息一点关系都没有。
    无关食材,调和与烹饪。
    这个鸡翅里,仿佛埋藏着猪小弟乡愁与前世的线索。
    勾引他想起自己在这个世界睁眼醒来后记得的第一件事,每一件事。
    催促他去探索以为忘记了但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过的所有的事。
    他风卷残云般把所有东西干掉,发现那个盘子是用一种特别的厚面饼做的,吃完里面盛的菜肴之后,汤汁和油水都渗进了饼芯,跟新疆大盘鸡里最后倒下去那碗面一样,是整顿饭的精华。
    猪小弟三下五除二把盘子也啃了,跳起来一阵风冲回到自己充当临时住处的宿舍,从床底下翻出一个文件盒。文件盒里翻出一个信封,抓着信封又一阵风冲出了猎人联盟,来到了那家快餐店。
    用餐时间已过,人龙不见了,那家小店下了一半的门面,只留一个容人出入的窄开口。
    猪小弟挤了进去,一看里面没人啊,除了长条桌子和大瓷碗摆在墙边,店铺里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的。
    他摸着脑门转了一圈,忽然从白墙壁上哗啦一声,白围裙朋友从那儿打开一扇看似不存在的门,看了他一眼,说:“已经没东西吃了。”又缩了回去。
    猪小弟赶紧跟着过去。那扇门之后原来是厨房,靠墙一溜儿都是银色三层大冰箱,l型的料理台配置极其现代化,尤其有个巨大的圆柱体银色工具架特别招蜂引蝶。上面挂的各色玩意之多之杂能把癫痫患者直接看发作。
    此外就摆了一个挺雅致的小饭桌和两张凳子,上面放着茶壶、茶杯、茶叶罐什么的。这一块儿地方走得倒是家常路线。
    白围裙朋友不理猪小弟,他忙着洗碗,方式与众不同,不用自己拿碗,也不用甩干擦拭,只见一道风裹着左边的脏碗往水池里放,干净了之后跳出来,呼啦一声就摞到了右边那叠。
    猪小弟直线杀去冰箱查看食物储藏状况,等他一脸陶醉地关了冰箱门,那边刚好碗也洗得差不多了。转过身来,他取下了口罩,长着一张圆脸,像卡通故事里负责卖萌的那种小猪会有的长相,面无表情看着猪小弟:“没东西吃了。”
    猪小弟点点头:“我知道。”他把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拿出来,举着给人家看,“我中午忘记给你饭钱了。”
    那是他进了猎人联盟之后攒下来的钱,实习期的零用、补贴、置装费、高温费、这种费那种费,还包括从阿拉丁那儿蹭的和地上捡的钢镚,一分钱没乱花,都在这儿了。
    谁都不知道猪小弟为什么要存钱,说为了攒老婆本也不科学——他如果跟美亚结婚的话,他老婆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本。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老爷子也问过这个问题,他总是摇头。
    那种好像被人期待着在某一刻要有所交代的感觉,从他的角度来看,根本无法描述。
    其实如果他愿意多跟人探讨一下的话,会发现这感受并不独特,基本上所有担负着给生活费这一关键家庭责任的人,都可以成为他的知心好友。
    如果他们不幸遭遇失业,被迫要每天打好领带拎着空公文包去公园假装上班,那么每个月发薪日来临的时候,这感受还会被宇宙洪荒之力凭空放大一百倍。承受不了的人常常会选择离家出走。
    只不过猪小弟并没有家人——阿黄是唯一例外,但阿黄真的不会跟他要生活费。
    直到这一刻。
    他举着信封走到了白围裙朋友的面前,把钱拿出来,一堆大钞夹杂着毛票,一下塞到了对方手里。不知道为什么还慌慌张张地说:“哎,这个月就……这么多了。”
    那哥儿们愣了一下,神情很微妙,但随即露出了非常痛苦的神色,眼睛里尽是谴责。
    猪小弟神奇地马上读懂了对方这无声的呐喊:“你知道这些钞票有多脏吗!”
    他一想对啊,赶紧把钱全都又接过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到了那个收款的木箱,刚要过去,白围裙朋友挡住了他:“放那边。”
    他说的那边,是洗碗池边,有另一个小木箱子,和大的那个一模一样,但是上面贴的纸条写着:家用。
    家用给了,白围裙朋友拉开饭桌边的小椅子,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他端起茶壶,给自己和猪小弟各倒了一杯水。
    相对无言,亦无须言,就像彼此这样对坐过一万次,消磨了三千年。
    直到总部打电话找猪小弟,他才站起来:“我上班去了。”
    对方嗯了一声:“七点开饭。今天晚上有松茸。”
    猪小弟喜出望外:“煎香一点!”
    抽身就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辟尘。”
    [2]
    电话是老爷子打的,看着猪小弟回来的时候,他脸上表情不大好看,猪小弟马上就知道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老爷子一开口没头没脑的:“理事长这几天不在。”
    猪小弟觉得理事长不在这是好事,老爷子你不去撒花放炮,哭丧个脸是几个意思?
    老爷子拎着猪小弟往自己办公室里走,门砰地一关,说:“小脑袋和阿拉丁刚跟我联系了。”
    “嗯?他们怎么样?”
    老爷子一摇头:“不怎么样。”
    手掌按上办公桌,激活账号,全息荧幕在他们两个面前亮起,上面出现了一系列照片。
    “他们俩刚才发过来的。”老爷子说。
    大概十七八张,拍的都是一只鸟。
    一只非常美丽的鸟,体型并不大,和鸽子差不多。在照片中它展开双翅,羽毛丰茂,外观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蓝色,闪耀着华丽光泽。身后六对深蓝尾羽极为鲜艳,挺拔修长,如同旗帜般在身后翘起。鸟颈呈现出一个优雅弧形,颈翎密密覆盖,都是梦幻般的淡蓝色,就像天空在昼夜分割那一瞬间会呈现的颜色,透明而纯粹,带着光明即将消逝的末日感。
    大部分照片拍的是局部,有几张拍的整体,细节很清晰。而那只鸟的位置姿势始终没有变化过,就是傻不愣登地卧在地上,眼珠子定着,没有呼吸或活动的迹象。
    猪小弟看得一头雾水:“阿拉丁你不是在日本帮小脑袋干活吗?怎么又跑去抓鸟?”
    老爷子刚正不阿,马上帮阿拉丁正名:“他不是去观鸟。”
    他按下拨打视频电话的按钮,那边嘟嘟嘟响了几声,小脑袋接了,出现在镜头里的表情黑不溜秋的,不是很好看。他直视手机镜头,嘀咕了一声:“等着。”
    然后摄像机方向转向了阿拉丁。
    他站得有点近,脸差不多要贴着镜头了,痘印和胡须渣特别明显,他嚷嚷:“老爷子?”然后眼睛一亮,“猪小弟你回来了?那些活死人呢?给治好了吗?”
    猪小弟跟他热情寒暄:“治好了都治好了,回来我跟你慢慢说。哎,你那边怎么了?你这是在哪儿啊?”
    阿拉丁说:“这是富士山北面山麓山腰上,属于没有开发的坡段,人迹罕至,地势挺险的。”
    配合他的解说,小脑袋还拿着手机拍了一圈,他们站在一处半山腰突出的一块山石上,腰间都系着安全绳。山石非常狭窄,而且布满青苔,大小仅容他们两个人并肩站,要是来的人个子再大一点的还得金鸡独立。
    山石下面是空空荡荡的山谷,杂树丛生,不算特别高,但肯定能做到摔一个就死一个没压力。
    难怪阿拉丁要靠手机那么近,再远一点他就掉下去了。
    又没风景又没人,猪小弟纳闷了:“你跑那儿去干吗?”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镜头里面,指出,“你右下方后面,有一小片红色,你去看看是不是野果子呗。”
    阿拉丁假装没有听到,自己说自己的:“我和小脑袋找到了x协会给的定位位置,但没有任何非人的踪迹。根据x协会给小脑袋的那个非人的生物信息,我们一路探测,爬死爹了一直爬到了这里,生物信息信号也就到这里停下来了,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非人,却发现了这个。”
    镜头稍微拉远了一点,摇摇晃晃,看来是小脑袋这个恐高的假把式猎人在手抖,因此掌镜风格非常新浪潮。
    阿拉丁身体略略让开,露出身后一个洞穴。
    洞穴里满地是枯枝和树叶。狼藉之间,就端端正正卧着一只鸟。
    就是那只照片上的鸟。
    “这是safat鸟,是一种传说中的鸟,出生就飞翔,整个鸟生在空中度过,终生不降落,死后身体落入大海一了百了。总之绝对不与陆地接触。”
    猪小弟听得一愣一愣的:“是不是真的啊?”
    “废柴公寓的小二告诉我的。”
    “哦,那应该是真的。”
    “但他也说,这种鸟在一万年前就灭绝了。”
    “那这个是?”
    “这个是safat鸟。”
    猪小弟气不打一处来:“能有点准吗?”
    阿拉丁对这个要求表示为难,因为他也是一脑子浆糊的状态:“我帮小二他们在废柴公寓外面打下来过一只更大的,但那只safat鸟身上搭载了无人机模块,有一半是金属构成,这只我刚刚用金属探测器检查了一下,是纯的生物,没有生命迹象。如果它活过的话,现在应该也已经死了。”
    “你说话能这么绕不应该去说相声吗!所以呢?”
    “我和小脑袋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所以准备把这只safat鸟带回东京给x协会的人看看,说不定这就是他们要找的非人。”
    小脑袋在旁边抢镜头,嘀咕:“那些死有钱佬反正都不按牌理出牌,给他一只熊猫说不定他们也能当是非人。”语气相当仇富。
    他接着又说:“我之前已经接到他们电话,说那个怪萤火虫的检测结果也出来了。我们回到东京看一下,然后再跟你们联系吧。”
    猪小弟点头:“好啊好啊。”
    镜头转回阿拉丁,他脸上出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鸡贼表情:“猪小弟。”
    猪小弟嗯了一声,听到对方问:“你接下来忙不忙?”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他其实是有点忙的:“我想把小脑袋查出来的熊猫血失踪儿童数据再分析一下,找下一个妖怪村去救人。小脑袋,你的数据在哪儿?”
    小脑袋的画外音:“在我电脑里,但要我的指纹激活,你拿不到,要不等我们回来吧?”
    阿拉丁听到这句话,笑了:“这样一来,你这几天就没事了吧?”
    他猛然就低三下四起来:“老爷子,趁理事长不在,让猪小弟把我们两个的基础任务做了吧?不然回来这个月就要喝西北风啦。”
    老爷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视频通话中断了,老爷子看看猪小弟:“怎么样?想出基础任务吗?”他是下定决心在偏心这方面一条道走到黑了,“不想去就不去,那两个家伙一个月不拿钱也饿不死的。”
    猪小弟搂着他肩膀笑:“去啦去啦,多大一件事,他们不也常常帮我吗?”
    他眨眨眼:“而且老头你不想我帮他们的话,干吗刚才就告诉我理事长这几天不在。”
    老爷子瞪他一眼:“就你能。”
    甩脸色归甩脸色,老爷子行动起来半点不含糊,啪啪给他开了个后门,绕过系统的身份识别,把阿拉丁和小脑袋的基础任务拿出来了,一共四个。
    猎人联盟给外勤猎人下的基础任务,跟普通公司的销售的保底工资指标线是一个东西,一个月至少做两个基础任务,做完了就能领固定数字的薪水;再往上做任务,越难的报酬越高,所积累的升级积分也就越多,到一定程度就能加星。
    到五星猎人所能享受的待遇,就如同传销团队的顶级上线,日进斗金不是梦!坐着也能有钱来!
    当然,凡事有回报就有代价,遇到不得不送死的时候,人家五星猎人也是第一个去的。
    如果猎人在某一个月份完成的外勤任务难度级别超过一定水准,就能免掉基础任务而照常领取底薪;如果猛做基础任务做得比常规翻倍,也能积累一定的难度积分。
    要么就牛逼,要么就苦逼,总有一款适合你。
    这种联盟政策深刻说明,巴尔图理事长的脑子,有一部分是照着奸商生存108式长的,也有一部分是照着心灵鸡汤长的。
    猪小弟坐在办公室研究了半天,一看时间快七点了,把任务详情存到系统,领了装备,就往外走。
    “吃饭了,吃饭了!”他高歌着,“阿黄!阿黄!”
    阿黄没有答应,因为它比他更早从联盟总部跑到了辟尘的小饭馆里。
    今天晚上不营业,卷帘门关得死死的。前几天其实是营业的,但店主脾气大,爱卖卖,不爱卖就不卖,害得好多端着餐具在门口等饭的人大失所望。其中有几个在附近上班,本来今天调休,到饭点了实在禁不住相思之苦,打车的打车,挤地铁的挤地铁,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过来一看,没有!心灵被残酷的现实迎面击中,有人当场就哭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靠在门上哭。
    辟尘才不管有谁哭呢,他忙了一下午,做佛跳墙,做香煎松茸,做小牛腰子和红豆甜汤,算着猪小弟要过来了摆上桌,盛好了饭。
    阿黄懒洋洋地趴在那儿看他忙东忙西,实在忍不住了,支棱起耳朵听了听周围十公里内的动静,还行,猪小弟还没靠近,于是它开口说话了:“要不是我去找你,你还缩在半犀领地呢。”
    犀牛不动声色:“我不待半犀领地待哪儿?”
    阿黄喷了喷鼻子:“你们犀牛都这么倔强吗?你心在半犀领,身随猪小弟,每次他在什么地方倒了什么霉,你就急吼吼地用龙卷风霹雳火招呼,恨不得把跟他作对的都打个粉碎。又不当场招呼,总是等他脱险了秋后算账。”
    阿黄叹口气:“你们半犀的世界我也不是很懂。”
    辟尘觉得老子被奎木狼吐槽也是日了狗了:“什么心在半犀领,身随猪小弟?他是不是没事读《西游记》给你听了。你又好到哪里去?在东京现恐怖法身,差一点就引起大骚乱。”
    阿黄一张狗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的语气有点讪讪然是毋容置疑的:“我不是急着找他嘛,光行不肯为我服务,我只能硬跟着他去过的地方一个一个追踪过去。他东一头西一头的,地理跨度太大了,很难找啊。”
    辟尘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清理料理台,差不多活儿干完了,拿起一个大海碗,舀了满满一碗佛跳墙,放在阿黄面前,香得来!
    阿黄的本相固然是神兽,但识食物者为俊杰,这会儿就不顾及什么面子了,埋头呼呼猛吃。
    辟尘坐一边看着他吃,一边平淡地说:“你到底为什么跟他上来的?”
    阿黄抬眼看看他,呼噜呼噜吞下嘴里那一只鲍鱼,灵魂出窍了一阵子,喘了口气,补充了一句:“我服从命令,履行职责。此外的一切我都不关心。”
    “你的职责是保护他?”
    “嗯。”(又一只鲍鱼不见了)
    “那么是谁下的命令呢?”
    阿黄沉默了一阵子,不知道是因为问题不好回答,还是嘴里塞太多食物没法说话,好不容易等他缓过气来,才说:“我不能说。”
    如果必要的话,辟尘可以相当精通逼供,他也不在乎要不要跟变身后的奎木狼打上一架去了解真相。
    但他知道马上猪小弟就会出现在门口,哼着“我爱鸡翅,鸡翅好好”这样愚蠢的小调,满心希望吃上一顿好饭。
    如果被他看到他的狗变身赛亚人,跟一只犀牛打成一团,估计马上下巴就掉到了地上,而且马上陷入到“我是先吃好呢,还是先劝架好呢”这样的人生迷思里面去。
    他们俩归根到底,还是体谅猪小弟的,所以辟尘只是哼了一声,让阿黄混过去了。
    猪小弟踩着七点来到小饭馆,一进门就陶醉了:“好香啊!”坐下就吃,一点没客气,吃了一会儿发现辟尘在旁边忙着做纺织工作。
    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材料,但一片又一片黑色的东西从他手底下冒出来,连接成片,面积越来越大,看起来硬硬的。猪小弟纳闷了:“这是啥?”
    辟尘看了他一眼:“重尘防护罩。”
    猪小弟兴致勃勃:“什么是重尘?”
    “就是空气中的重金属元素,这玩意儿在这个城市简直太多了。”
    “弄过来干吗?”
    辟尘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你睡觉的时候用来罩住你啊。”
    猪小弟觉得自己一条小命似乎不值得这样大惊小怪:“这里治安还挺好的,不用这么紧张吧。再说,这么薄能挡什么?”
    专业受到质疑,辟尘也不生气,就瞟了猪小弟一眼,说:“蚂蚁和导弹都行。”
    猪小弟继续吃,点点头:“你说行就行。”一面眼睛眯起来,整个人都要软成一团了,声音都充满梦幻感,“啊啊啊啊,好好吃啊!”
    阿黄从胸膛深处呜呜了两声,非常罕见地对猪小弟说的每一个字都表示完全认同。
    他吃着吃着,忽然拿着筷子头,轻轻地顶了一下辟尘:“我天天来吃饭哈。”
    辟尘头都没抬:“嗯。”
    肚子吃得滚圆,连一滴汤都没剩下,猪小弟心满意足地瘫在椅子上,喘了一会儿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全新的,老爷子刚给他的,打开阿拉丁和小脑袋的那四个任务,自言自语:“从哪一个开始做好呢。”
    辟尘说:“啥?”
    猪小弟解释给他听:“我是猎人嘛,要完成任务的,不然没有钱拿回来给你啦。”
    辟尘说:“敢。”
    猪小弟赶紧拍拍他:“不敢不敢,放心放心。”
    继续研究任务。
    第一个任务是找狗,第二个任务也是找狗,第三个任务是找仓鼠,第四个任务是找黄瓜。
    果然找狗是联盟利润半壁江山一点没错。
    但找黄瓜又是个什么情况?这个任务虽然排在最后,却异军突起,首先吸引了猪小弟的注意力。
    任务描述是这样的:
    家住北京房山的李先生,上个月二十七号早上五点起来晨练时,在小区门口花圃里看到一根黄瓜正在拱小区居民自行种植的猫薄荷。该黄瓜有一米多长,成人大腿粗细,表皮鲜绿色,生花带刺,感觉非常新鲜。
    黄瓜被李先生发现之后,迅速倒地装成一条普通的黄瓜试图转移注意力,没有成功。李先生想前去拾取时,黄瓜猛地跳起来,踩上花圃旁边放着的一台单足平衡车,一溜烟逃走了。
    李先生回到家里,要求家属驾车追赶。家属听完李先生叙述之后,不但没有配合追踪工作,还把他带到安定医院进行了电击疗法。但李先生作为革命志士的后代,继承前辈遗志,坚毅不屈,不管头皮焦成什么样子,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亲眼见到了一条能跑能跳能做贼的黄瓜。
    为了平息李先生的妄念,李先生家属决定采取温和的现实情境疗法,委托猎人联盟寻找该黄瓜,并通过催眠对李先生反复灌输如下几点信息。
    第一,世界上可能有,但也可能没有这种黄瓜。
    第二,如果有,那就能够被找到。
    第三,猎人联盟是全世界最会找怪东西的组织,经过了多年的考验,在业内享有盛誉,而且收费也很贵,一分钱一分货。
    第四,如果猎人联盟在时限内无法找到该黄瓜,说明这个黄瓜根本不存在,则李先生必须承认自己当时是眼花了,而那些被拱的猫薄荷都是被他刨的。
    这个任务描述看得猪小弟乐不可支,而找狗的任务描述就简单很多,都是有人丢了狗,一个是出去遛弯的时候丢的;一个是放在宠物店寄养几天,突然宠物店深夜打来电话说狗狗自己跑出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的。
    而仓鼠就是莫名其妙从家里失踪了。看上去都没什么技术难度,估计用生物能量仪器四下一测,问题就解决了。
    猪小弟看完所有案例,为黄瓜捧腹大笑了好一阵子,而后擦擦眼泪,分配任务:“阿黄,你去找狗呗,你们狗找狗应该很容易吧。”他兴致勃勃,“我先去找仓鼠,然后去找黄瓜。嗯我看看地方,好像发现黄瓜的地方离这里还近一点。”
    阿黄耸耸肩,堂堂奎木狼找狗,成何体统。但他也不好开口说话跟猪小弟扯皮,所以他决心不置可否,等明天早上猪小弟出去了,自己继续趴在这里就好了。
    结果猪小弟这个人说风就是雨,一点都不想浪费时间:“咱们出发吧。”
    辟尘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他摇摇头:“天黑了,别出门了。”
    猪小弟觉得这个提议不科学:“才八点多啊,门口烤串店的客人都还没来呢。”
    辟尘还在织他的重尘罩,语气不容置疑:“平时我不管,今天晚上你就待在这儿,别出门了。”
    “为什么?”
    辟尘看了看他:“黑夜是吸血鬼的世界,而吸血鬼们正在到处找你,所以你觉得出去好,还是不出去好?”
    一听到吸血鬼几个字,猪小弟就愣了:“他们找我啊。”
    坐下来想了想,觉得人家找他也是应该的。先是在中控室把那花江和富江忽悠得七荤八素的,然后跑去把东京附近的妖怪村给一锅端了,断掉了吸血鬼的一处重要粮仓,从吸血鬼的角度来考虑,真是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既来之则安之,不出去就不出去吧,坐在凳子看着辟尘:“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在找我的?”
    “金之敛说的。”
    “啊,金之敛,我认识,就是那个全身长金色箭猪毛的小个子朋友对不对?”
    金之敛人家刚好在拉斯维加斯上大夜班呢,莫名其妙打了几个喷嚏,也不知道是不是空调太冷了有点受寒。
    辟尘说:“对。”
    猪小弟有点纳闷:“我上次见他,怎么不跟我说呢?”
    辟尘哼了一声:“跟你说有个屁用,你打得过吗?”
    被这么一句话顶住肺,猪小弟回不了嘴了,只好讪讪然闪开,去跟阿黄玩。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就到了十一点。报时钟声响起时,辟尘刚好干完了手上的活儿,站起来抖了一下,俨然是一片kingsize的重金属帐篷罩,四角还自带半米长的小支撑。
    他把吃饭的桌子撤了,地上铺了一张大防潮垫,然后从柜子里抱出榻榻米和被子,三下五除二摊得好好的,对着猪小弟努努嘴:“喏。”
    猪小弟傻眼了:“十一点就睡啊。”他张望了一下,“这儿地方小,咱们三个睡得下吗?”
    犀牛面无表情:“我不睡觉,你呢,早睡早起身体好。”阿黄抬起爪子往地上砰砰砰按了三下,大概是我投赞成票的意思。
    猪小弟欲哭无泪:“别啊,我还想吃宵夜啊,咱们出门撸个串吧?”
    遭遇辟尘到无情的狙击:“你自己看你的肚子,还吃得下吗?”想了想把被子扔到一边,认真脸,“好吧,你要吃什么我给你现做。”
    要论“没有开玩笑的天赋”这个特点,辟尘认了第二,大概也没有别的什么人敢认第一吧。
    猪小弟马上怂了,他是真吃不下了,三小时前才干掉一瓦盆佛跳墙,满的啊。
    眼看辟尘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猪小弟只好乖乖往榻榻米上一躺,还嘀咕:“我还没洗澡呢,牙刷有吗?能先去刷牙吗?”
    辟尘皱了皱眉:“这个倒是有必要,不过,时间来不及了,你回头再刷吧。”黑色防护罩从天而降,盖到了猪小弟躺的榻榻米周围,那个尺寸掐得精准啊,简直丝毫不差。猪小弟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关起来了,赶紧一咕噜爬起来:“干啥啊这是?”他觉得辟尘话里有话:“什么叫时间来不及了?”
    辟尘和阿黄转过头来,一起嘘了他一声,神同步。然后他们俩就从厨房那个门出去了。
    猪小弟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这是闹哪样,试了试那个罩子,嘿,真结实,而且柔韧性还好,使劲儿砸,砸一个空,扯半米长也不见断的迹象,在里面翻了几个筋斗,罩子稳稳的。总之不管怎么折腾,都岿然不动严丝密缝。他嘀咕了一声:“透不透气啊这个。”没奈何,又倒头躺下,思考了大概一分钟人生和理想,就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他舒舒服服地在里面睡着,阿黄和辟尘坐在外间,关了灯,暗暗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从卷帘门的门缝和高处小窗户中透进来,照得屋里恍恍惚惚的。隔壁烤串店的生意慢慢上来了,喝酒划拳喧哗沸腾,到处在喊加十串羊肉、两份鸡皮……满满都是人气。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等那些光都熄灭,人都离去,最后一张椅子怦然倒扣在桌上被抬进了店铺里。店主点燃一根烟,似乎在门口默默站了一阵子,而后骑着摩托车突突突走了。
    黑暗笼罩了偌大人间,深而彻底,就像神从天上往下倒了一整袋的寂静,胡同口那条街上,连车声都满满稀少了。
    辟尘和阿黄仍然那样坐着。
    听着。
    听着。
    在某一个时刻,听到了一点极为轻微的声音,就像初生小鼠的爪尖划过水面,或蝉茧中飞蛾苏醒,展翅扬须。
    越来越近,在屋顶,接着到了门前,停顿了一秒,来到了门上。
    卷帘门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洞,带来一点微光,就着那点微光,一只鸟从洞里悄然飞了进来。蓝色,尾羽与脖颈都极长,身处暗影之中,仍然无法掩饰身上光彩。身后洞外站着一只两足动物,身体直立,很长,看不到全体。
    蓝色鸟在屋内轻盈盘旋,尾羽左右摇摆,一共六对,每一对羽毛的顶端都有一个微弱的红色光点,跟充电指示灯似的一长一短明灭。
    阿黄和辟尘完全不动,仿佛与凝滞不流的空气浑然成了一体。那只鸟似乎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飞了两圈之后,来到通往厨房的门边,也不见它做什么,那扇门悄然就开了。蓝色鸟飞了进去,过了几分钟出来,这一次头也不回就往卷帘门洞飞去。门口的两足动物转过身来,从胸前抬起一只小小的爪子,蓝色鸟停在那爪上。一只三角形如毒蛇,但巨大如西瓜的头这时慢慢低下来,探进卷帘门。那头的两侧有一双碧黄底子上带着绿色纹路的眼睛,定定凝视着里面,视线掠过阿黄和辟尘,但仍然一无所见,慢慢抽回去。
    他们来时那种极轻微却令人不快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对于阿黄和辟尘来说,是极为响亮的,一点点远去,终于消失不见。
    辟尘站起来,拍拍衣服若无其事要进厨房去,被阿黄挡住了:“那是什么?吸血鬼?他们进化成这样了?”
    辟尘看了看门上那个洞:“我觉得是一种鸟。”
    “那不是一种鸟,那是safat鸟。”
    “嗯”
    阿黄自己大半辈子其实都过得挺高冷的,但现在居然会对辟尘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特性有点不适应。这只能理解为在长期和猪小弟厮混的过程中,后者对它施加了不大正面的影响。
    它忍住了没跳起来:“嗯是什么意思?”
    “那个确实是safat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种鸟一万年就灭绝了,现在突然尾巴上装了一个非人基因探测器跑到了这里,在我家飞来飞去。”
    辟尘虽然说得很冷静的样子,但其实有点生气了,毕竟人家搞坏了他一个卷帘门,明天早上要去买新的,很破费:“我不想给它探测到我的存在,更不想让他找到猪小弟,所以一早让猪小弟去睡觉免得到处留下生物信息。”
    阿黄觉得这不合常理:“猪小弟需要找吗?他不是天天到处跑。”
    “从现在开始,可能就不能那么随便了。”他瞟了一眼阿黄,终于找到机会给予反击,“你以为真的是因为你来找我才出来的?”
    阿黄对个人荣辱向来置之度外:“不是因为我就不是因为我。”
    它严肃地考虑了一下:“你说吸血鬼在找猪小弟,这是吸血鬼派来的吗?”她想起上次在东京见到的两个血卫平清盛和藤原,仿佛都和猪小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从它的角度来看,如果就是吸血鬼对猪小弟不利,其实也很好办。东京离北京也不远,那么小一个地方,卯起来上去踩一脚就沉了,简直不要太方便。
    踩沉了东京之后日本居民怎么办,这个世界会有什么反应,阿黄不怎么想,它的职责是保护猪小弟,此外哪怕洪水滔天。
    犀牛头脑比较清楚,他摇摇头:“我不清楚,吸血鬼,有可能,但你看到safat鸟尾巴上那个红点了吗?”
    “嗯。”
    “那是非人基因探测器,=。我之前在五神族的简报上看到过关于这个东西的信息,它能够通过基因定位探测到那些变化了外形和隐藏了能量水平的非人。而一旦被它发现和锁定之后,就很难再逃脱它的追踪了。”
    “基因定位?它难道能识别所有的非人基因?”
    “不能,需要先添加基础基因信息作为识别依据,它那个基因库的数据规模现在什么样也没人知道。”
    阿黄皱起来了眉头,这个表情对一条狗来说可够奇怪的:“所以真的不是吸血鬼?”
    辟尘拉开了厨房的门,摇摇头:“如果猪小弟除了跟你讲《西游记》之外还讲点科学的话,你就会知道,研究和开发非人基因探测器,还有克隆safat鸟都是非常非常贵的。不但要投入天文数字的资金,还要有高水平的工作团队配合长期的专业项目管理,才能有成果。非人里没几个种族有这么高的社会化程度。
    “五神族的简报说,这玩意儿在全世界出现过很多次了,量产的,肯定不止一只。”
    “吸血鬼不都挺有钱的吗?伯爵啊什么的。”阿黄又显示出了它被猪小弟带坏的一面——看太多美剧和商业电影。
    “欧洲和其他地方的吸血鬼都很式微了,唯独日本吸血鬼独大,但白条天皇不管多野心勃勃,我不相信它能够调动这么庞大的资源。”
    他们两个对望了一眼,彼此都看明白了对方眼睛里的意思:“管那么多呢,看好猪小弟就行了。”
    [3]
    猪小弟浑然不知自己呼呼大睡的时候世界是如何运转的,他一觉睡足八小时,睁开眼睛的时候黑色重尘罩已经被移开了。辟尘叉着腰,提着吸尘器站在他旁边,一看他有了动静,马上手一挥,一道小风卷住猪小弟,把他整个提了起来,跟摔咸鱼似的往旁边地上一摔。猪小弟差点腰都断了,哎哟哎哟爬起来,看到辟尘三下五除二叠好了榻榻米塞回了柜子里,呼儿嗨哟在用吸尘器打扫卫生。
    “早饭在外面,阿黄吃过了,已经跑出去帮你找狗了。”
    一听说阿黄帮自己去出任务了,猪小弟喜出望外。这狗能养啊,忠心护主还能干,简直跟童话故事里帮鞋匠做鞋的小精灵有一拼。
    但是辟尘马上无情地戳穿了他的理想主义:“他吃得比你还多,伙食费得加一倍。”
    难怪这么踊跃出去完成做任务。
    以前多吃一顿少吃一顿没啥,阿黄人家还是矜持的,对吃其实没什么兴趣。
    但辟尘做的饭改变了它对生活的态度,它变得更积极了!知道要挣钱了!
    事实摆在面前,不管是人还是狗,态度的改变会带来怎么样的结果:当猪小弟揉着眼睛走出厨房的时候,马上看到自己的狗在外面威风凛凛地蹲着。
    左边爪子下面按着一只大拉布拉多。拉布拉多一脸生无可恋,通常这种狗啃主人拖鞋啃到一半被抢了就会有这种表情。拉布拉多脑袋上趴着一只吉娃娃,看到人来了叽叽叽叽叫,这么叫是因为吉娃娃嘴巴里衔着一只仓鼠!尾巴还拼命甩呢。
    两条狗一只仓鼠,全是昨天猪小弟领的任务里要求寻找的对象,都找到了,全须全尾,全健在!
    猪小弟看清楚了之后,马上欢呼了起来:“三连击全中!阿黄你厉害啊!”
    他紧紧裤带,撒腿就走:“阿黄你把他们送总部去销任务啊,我去找黄瓜了。”
    阿黄没动,眼睛望着门口。辟尘干脆没出来,还在里面嗡嗡嗡拖地。过了大概一分钟,猪小弟大步流星地又跑回来了,高高兴兴地摸了一把阿黄的脑袋,说:“哎呀,忘记吃早饭了,这可不行啊。”
    黄瓜偷猫薄荷的作案地点在房山,离猎人联盟总部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要说外勤猎人们出任务,宁愿上天入地,舟车劳顿,没有愿意在城内活动的,因为大陆不能用飞行器,得跟其他人一样坐车,实在太容易被堵在路上了。
    猪小弟对此很有体会,所以他今天是骑着老爷子给他的一辆独轮自行车出去的。阿黄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一路上过红灯钻隧道,尾气喷喷,沙子吃吃,感觉很自由。
    猪小弟一边蹬车,一边扯着嗓子跟阿黄商量怎么找黄瓜:“首先是作案动机!为什么一条黄瓜要去偷猫薄荷?它养猫吗?”
    阿黄轻巧地跑着,不离独轮自行车左右方圆一米,狗眼看八方,心思完全不在听猪小弟说什么上,反正他也不需要直接呼应。
    “除此之外,这条黄瓜,在去偷猫薄荷之前,一定在其他地方生活,而且还是不会被人随便发现的地方。否则的话你想想,这么大一条黄瓜被人发现,会发生什么事呢?
    “肯定被人拍照啊,发上社交媒体,上报纸,还会被掐出去参加拍卖会,给它弄条带子拴着,上面写万年黄瓜王什么的。阿黄,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他们连跑带颠的,花了一个多小时跑到了房山一处居民小区。现如今的开发商在给楼盘取名字的时候都带情怀。
    情怀,明明就是那些有钱人实际上并没有的东西,因此推而广之,往往名字里带了翠的楼盘整个小区里只有三个绿萝盆栽一棵树;而名字里带了湖或海的楼盘只有大堂公用洗手间的马桶里有池子。
    猪小弟他们去的那个楼盘叫做金水山庄,并没有水,也看不到山,但所有房子外墙都涂着一种近乎婴儿屎的黄色,算是勉强和金扯上了一点关系。
    发现自走黄瓜的李先生年近七十,浓眉大眼国字脸,童山濯濯。他五短身材,走路习惯性地微弯背,每踏出一步就顿一下,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脚踏实地。气色红润,精神倒是很不错。
    他住在金水山庄三栋八楼,早早接到猪小弟的电话,就在现场等着了,眼下频频顾盼小区大门,眼神狂热,显示出他可能希望看到场景如下:一辆悍马以时速一百八撞破小区入口栏杆,狂飙到身前;一个急刹,停稳,两个彪形大汉,穿膀子全露的紧身衣,左雕青龙,右刻白虎,中间一整套国家管制刀具集锦简笔文身,大摇大摆下车来,眼神一扫,不怒自威。如果那根黄瓜在场,马上会被吓得从头上喷出籽籽来。
    结果他看到一个长头发被吹得全都贴在脑门和脸颊上的少年,被一条土狗跟着,奋力骑一辆只在草台班子马戏团表演里才见过的独轮车。满身满脸都是灰,鼻子上被汗水冲出几道沟来;嘴唇黑里带红,跟打哪个难民营刚逃出来似的。骑到他旁边偏腿下车,踩石头了上还趔趄了一下,差点摔个马趴。然后高高兴兴跟李先生打招呼:“大爷,你好啊,就是你看到了那条大黄瓜吗?”一面遵循标准的猎人城市外勤工作程序,掏出自己的证件给人家看。
    李先生虽然很失望,但那个工作证件还是给他带来了一定的信心,而且不管怎么说,猪小弟是第一个以“此事天经地义非同小可,我们务必要重视起来”这样的口气跟他谈论黄瓜的人。
    他把猪小弟带到那个花圃旁边。那是一个大部分居民小区内道路两边会有的那种花圃,半人高,方方正正的水泥四壁里装着腐殖土,种些从来都以死不瞑目告终的常绿花草。而在金水山庄,物管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种了一部分猫薄荷,经常有猫界瘾君子们前来作乐,行散,在旁边瘫出一片喵海,相当壮观。
    而黄瓜当时就出现在那片猫薄荷的中间。
    李先生曲一足,两手紧贴身体两侧,傲立于猫薄荷当中,弯腰撅嘴,作势欲拱,而后就保持着那个姿势转过头看着猪小弟,说:“那条黄瓜,当时就是这样的。”
    猪小弟严肃地观察了一阵子,围着李先生转了几个圈,后者从头到尾岿然不动,小脑发达,态度认真。
    “那条黄瓜,它当时就是在拱猫薄荷吗?”
    “我认为是。”
    “这段时间猫薄荷的数量有什么变化吗?”
    “这我不知道,要问物管。”李先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想了想,“不对,可能真的变少了。”
    “为什么呢?”
    “我大孙女,大儿子的女儿,八岁,非常喜欢猫,她每个周末都要来这里喂野猫,上礼拜她跟我说猫好像少了很多。”
    “猫的数量和猫薄荷直接有关?”
    这个问题被李先生精辟地嘲笑了:“夜店里一个姑娘都没有你去吗?猫的想法跟你有什么两样?”
    “point taken.”。猪小弟嘀咕了一句,使劲儿夸李先生,“大爷您太懂了。年轻的时候一定过得很精彩吧?看你样子就像。”
    他笑嘻嘻地竖大拇指:“人不风流枉少年,对不对?”
    李先生的胸膛挺得突破天际,顿时治好了多年的微驼:“那当然。”
    现场看过了,猪小弟送李先生回家去,他注意到后者走路的样子有点奇怪,就问:“您是脚有点不舒服吧?要不我背你回去?
    李先生咧嘴笑,有一点窘,一面摇头一面顿了顿脚:“我白内障,现在做了手术,好了,之前有段时间看不见,又不想用拐杖,走一步就要踩一踩,看是不是踩实了。”他摸摸头,“结果能看见也改不了这习惯了。”
    猪小弟安慰他:“没事儿,挺好的。你想啊,有些下水道盖子没盖好,不踩一踩怎么知道虚实呢,踩一踩再过去总比掉进洞里好对吧。您这叫深谋远虑!”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前后就跟李先生说了几句好话,后者直接跟他掏心窝子了:“那个,嗨,我家儿子,媳妇,都说我老糊涂了,眼花耳聋,什么黄瓜不黄瓜,闲的,病的,白内障跟精神病一起发了,给家里找事。”
    他确实已经有一点点昏花的眼,热切地看着猪小弟:“你说呢,小伙子?世界上有没有会挖猫薄荷的黄瓜?”他想了想,往回给自己找补了一下,“就算是我真的看错了,那也有可能对不对,我老了嘛。”
    说到老字的时候,沉默了一下,声音陡然低落下来:“我老了,脑子糊涂了,但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即使我看不到也是存在的对吗?”
    猪小弟停下来,认真地看着李先生:“我相信你。你一定看到了一条会骑平衡车的大黄瓜;你也说得对,即使谁都没看到,也不表示这个世界上没有很多很多奇妙的、超出想象的东西。”
    他拍拍胸口:“我一定把那条黄瓜找到给你看。”
    李先生注视着他年轻的面庞,他的样子那么庄严,那么纯粹,有一双带些微绿色的眼睛,就像深林中的湖泊,一种奇妙的安定感从那双眼中流露出来,潜到他的心里,一点点抚平那些自疑自怨,还有深深的无处排遣的、对时间与衰老的恐惧。
    他点点头:“我也相信你。”
    李先生回家后,猪小弟回到猫薄荷苗圃边,拿出手机来拍照,回传到总部信息支援司,请求调用以下信息:
    1)周围十公里内有野猫群体聚集的点。
    2)十公里内土壤成分与周边有明显区别,上盖非绿化装饰性质的植物种植点。
    3)十公里内有猫薄荷植物信息素出现的点。
    除了设备司以外,猎人联盟的信息支援司是另外一个神一般的存在。这个司的办公地点没在东四钱粮胡同,世界各地分部也不设点,高度集权管理,全靠电子通讯沟通。除了少数几个人,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
    但是,当一个外勤猎人在北非沙漠里做任务遭遇补给危机,又累又渴到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会需要知道离自己最近的一处绿洲、一处地下水或者一根活仙人掌在什么位置。
    当另一个外勤猎人在墨西哥的罪恶都市被贩毒集团干得弄丢了自己最后一条底裤,他会需要知道去什么地方才能得到安全,食物、充电器和干净的手纸。
    哪怕这一切坏事都没有发生,你就是想知道偌大一个成都最好吃的糖油果子在哪里,那么,信息支援司就是外勤猎人们唯一能够相信与依赖的上帝。
    他们不但神通广大,而且还有一个好处和最贴心的情人类似,他们永远秒回你的短信,你这边发送键刚落下,那边叮一声就来了回音。
    当然,偶尔他们在信息正文里写的是“这事儿我他妈怎么知道”,瞬间就伤透你的心,但胜在干脆利落,绝不软刀子杀人。
    今天猪小弟运气比较好,他拿到的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信息支援司发回三张周边地图,标出了猪小弟要求的关键点。有猫薄荷的地方是黄色,图上显示猫薄荷的植物信息素在这一带蔓延不广,只有几个淡淡的点,点与点之间有更淡的痕迹连接彼此,说明这些猫薄荷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
    植物群密集的点是绿色,因为猪小弟明确要求抛开所有绿化带,所以得到的结果形状都不怎么规则,也不多。
    野猫聚集点是黑色。
    在这三张图上各有一个点落在了同样位置上,三张图叠起来,那三个点就完全重合。
    猪小弟对此叹为观止,找野猫聚集点、植物种植点,可能靠卫星就行了,要定位一点儿猫薄荷的传播路线是怎么做到的?简直是黑科技,他决心下次一定要找到信息支援司的办公地点,闯进去膜拜一下那些幕后神仙。
    拿到资料,振作精神,猪小弟挥挥拳头,招呼阿黄:“走,咱们破案去!”
    他骑着独轮车跟着手机上的导航骑往那个重合点,想起这次要找的是黄瓜,一边就跟阿黄唠嗑:“说起来,夏天吃糖醋黄瓜片还挺好的呢,切得薄薄的,放白醋放白糖,泡起来放冰箱里冰一下,哎呀,简直不提了。”他说得自己流口水,而后又疑惑起来,“话说,阿黄啊,咱们吃过糖醋黄瓜吗?怎么跟吃过很多次似的。”
    阿黄摇摇头,感觉自己状态有点不对。很久以前它刚刚跟猪小弟混的时候,每次看到他吃食物死扛走不动道的样子就万念俱灰,怎么到现在一听糖醋黄瓜片的名字居然开始有点冒酸口水!
    他们出了金水山庄,右拐上大道,导航引着他们东拐西弯,上坡下坎,绕了好几次,越走越偏,越走越没人,感觉不像是在十公里内活动——都下乡了。
    到最后一个拐弯,猪小弟没减速,差点一头就撞上一堵墙。
    一堵高墙,黄色砖头,砖缝用水泥抹得齐齐的,有三人高,墙头上插着整整齐齐的尖锐金属刺,很明显是一副不怎么欢迎大家来爬的样子。
    他们拐弯之前在一条巷子里面,巷子一边是废弃的厂房,另一边是荒地,不知道被哪家公司用作临时报废车辆堆放场,里面停满了一排排有头没有尾的破车。厂房墙壁上到处都写着红色的拆字。四下都是脏兮兮的,荒无人烟。
    猪小弟下了车,顺着高墙走了一阵子,墙上没有门,没有任何标志,而且很长,长得好像没边似的,而绕回巷子里去看,竟然从任何角度都看不到这堵墙到底围住的是什么。
    他站了一个马步,招呼阿黄:“你爬上去看看里面是啥不?”
    阿黄不动。
    猪小弟作势要踩它:“那我爬上去看?”阿黄跑了。
    他们加起来两米,那堵墙至少有四米多,你会算数吗?
    猪小弟毫不气馁:“哎,我们还有一辆车啊。”
    独轮车座椅下面的轴放到最长,轮子两边用几块砖头对着堆整齐了,把车子夹平衡,猪小弟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爬上车头,在车把手上站了起来。他爬得很轻,手脚快,态度稳,一看就是个天生做贼的。
    他脚下站稳了,慢慢直起身体,离围墙还差一小半,他抬头傻看着那墙头上的金属刺,想起来自己的身体愈合力比壁虎还强一点儿,马上就不考虑智取了,微曲身体,双臂摆动,嘿哟一声,蹿了过去。独轮车吃力不住,应声而倒。他的手指就刚刚好抠住墙壁边边,差一点就掉下去了。
    他就靠那一点点支撑,做了一个引体向上,脑袋刚好越过了墙头,往里一看,猪小弟就愣住了。
    [4]
    如果在圣经里所说的伊甸园会在人间出现,那么它就是猪小弟现在所看见的样子。
    广袤得难以令人置信的绿色草地,边界与天际浑然一体,绿得就像春天本身,无数的花丛与树木四处生长,汇集了一个人能够想象、梦到、在艺术博物馆或纺织品色彩陈列室见到的一切颜色的总和。花木形状与仪态都舒展而狂野,不曾经过任何设计,甚至连上帝也许都不知道它们这样自由。外观鲜美的果子不断从某处滚落,在草地低处汇集,成为彩虹般的一片。许多鸟忽然从远处飞来,欢乐鸣叫婉转如歌。
    那些鸟有大有小,大如神话中的巨鹰,雄壮胸膛,高昂头颅上有冠子傲然挺立,浑身金色与银色羽毛交织,在天光下闪耀骄傲光芒,独自站上高树最粗壮的枝头,眼珠转动,带着金属冰冷的光芒,睥睨四下。小的如蜜蜂,一团团成群结队忽上忽下飞舞,羽色随着飞行速度变化,一时宝蓝,一时明黄,一时如着火了似的,化作漫天鲜红流星,刹那间冲天而去。
    好几条清澈溪流像水做的小径,偶有交织,随之分流,随心所欲穿过草地,蜿蜒到远方。溪流中有透明的鹅卵石,与水色浓淡略有差别,相映成趣。石间轻灵的小鱼游动跳跃,也随着游动而变化鱼鳞颜色,每一片与另一片之间恍然是同色,又恍然有天差地远的区别。
    天异常的清澈,那甚至都不是蓝,而是宝石一般、水晶一般、深湖一般的通透,仿佛与世界之间只隔着一点点果冻做的外壳。如果拿根叉衣棍轻轻一捅,说不定就会有无数一大块一大块的蓝莓味水果软糖滚落下来。
    猪小弟如常被自己的想象激发出了食欲,他吞了吞口水,忍住了没用手擦擦眼睛,否则他就摔下去了。但他确实调转头来看了看高墙外面的世界。
    废弃厂房。旧车停车场,黑乎乎脏兮兮的地面,还有远处烟尘不断的路。
    他把自己的脑袋保持在一个与高墙平行的位置,确保两只眼睛一只看里面一只看外面,这时候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他做不到这一点,无论他如何调整注意力和视线,他的脑子里只能接受一面的图像信息。
    视神经似乎决定了这是一个选边站的关键时刻,要不就是天堂,要不就是北京。
    如果有人这时候从旁边经过,可能会以为猪小弟正在经历一场急性的面瘫。因为他使劲儿交替眨眼,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闭紧了低头,嘴里念念有词,一副我没在看没在看真的没看在的架势,而后猛一扬下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眼珠子同时往两边转,试图把两边画面都抓一个现行,眼珠子分开距离之宽,简直匪夷所思。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最后颓然放弃了,转回伊甸园那一边,然后就看到阿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上了墙头,好像那四五米的高度对它来说就是一个小土墩似的。它态度比猪小弟潇洒得多,上去直接就踩那些剑拔弩张的金属刺。刺尖在它的爪子下面怒气冲冲地伸着,誓要把来犯之敌捅个透心凉,但它徒劳无功。阿黄爪心那层皮肤似乎是金刚石所制,不但刀枪不入,而且踩吧踩吧还把人家弄折了几根。它瞟了猪小弟一眼,那感觉像在说爱咋咋。
    猪小弟为自己的狗喝了一声彩,然后说:“阿黄,咱们跳下去吧。”
    他手臂用力,身体左右大回环摆动,跟秋千一样,越荡越高,越荡越高,最后整个人都超过了墙头,差不多倒立起来了,就着那股离心力,再次上摆的时候猪小弟双手一撑,腿往上举,曲体抱膝,重心向外,呼一声就往伊甸园里飞过去了。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难度高不说,流畅度更是完美。国家体操队教练是没经过这儿,否则的话一定上前用竹竿子叉他下来——小子你没事儿爬什么墙,去参加奥运会集训为国争光多好。
    阿黄见他这样跳出去了,没奈何,只好也跟着跳,一人一狗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剪影,直冲地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们被什么东西粘住了。
    如果说刚才他们俩蹦出去那会儿颇有金鹰捕食的气势,那现在就活脱脱是两只苍蝇,被胶性捕蝇板逮个一个正着。阿黄都算了,好歹保持的是一个正常的四脚朝天势。猪小弟就没那么走运了,他是在抱膝转体360度的正中间给扽住的,所以脑袋还夹在自己膝盖间,而被粘住的部分好死不死又是后脑勺和脚板底,如果从围墙那个方向瞅他,基本只剩一个屁股。
    他不知所措地瞪着前方,前方的伊甸园还是那么美,但再美的风景这么倒着看久了,一样也要脑溢血。
    他叫阿黄:“哎,你能动吗?能动的话来推我一把。”眼珠子转转,百思不得其解,“北京的空气能糟到这个程度啊?都有黏性了?”
    阿黄背上使了使劲,不行,正常的狗肯定起不来,当着猪小弟的面它又暂时不想变成一只不正常的狗跟人较劲。
    它比猪小弟敏感,知道这跟人家北京的空气没关系,雾霾再厉害,不至于能进化成501胶。
    有一层东西隔在他们和伊甸园之间,无形无色有质。
    这是很牛逼的法力才能结出的屏障结界,就是为了阻止有人窥视和翻越伊甸园,从此界去到彼界。
    如果阿黄没猜错的话,普通人应该根本连看都看不到高墙那一边的场景,就算爬上墙头后没有被金属刺刺个对心穿。眼前也多半是一片狼藉,毫无值得探索之处。
    但是,就连博学的阿黄都一时没有完全搞懂:为什么这种法力结界感觉这么黏,而且还带着一股子甜丝丝的气味呢?
    他们俩庄严地被挂在那儿挂了一阵子,尝试了好几种自救的法子都无功而返。这个过程中猪小弟一会儿喊热情洋溢的号子,一会儿发出惨绝人寰的号叫,他的声音显然能够穿透结界,因为里面的鸟都先被吓了一跳,然后觉得不怎么好听,就不耐烦地飞走了。
    再过了一阵子,除了鸟之外,猪小弟终于还成功地引来了其他东西。
    是从草地里冒出来的,跟一只萝卜被无形的手拔出来一样,脑袋上还顶着那一块儿草皮,站稳了之后猛甩了一把刘海,草皮就被摔下去了。好功夫啊,不偏不倚,填回原处,草皮还自觉地稍微挪了一下儿,彻底对齐了缺口上的缝缝,浑然无差。端的是来如春梦,去似朝云。
    甩刘海的这位身形十分瘦弱,从侧面看等同一张纸厚薄,正面看也没有超过a4等宽,只要随便刮个东南风三级,他想必就被一吹而倒。
    但这无损于他是一位绅士——至少他是把自己往那个方向捯饬的——手持乌木金色圆头手杖,穿着一身浅灰底金线暗纹路的三件套燕尾礼服,金色衬衣,配的领结领巾则是柔和的深灰色,鞋子与领结同色,而行走之间偶尔露出一点边的袜子则与外套底色同色。衣服质料裁剪都非常考究,契合身段,如水容鱼。
    全身上下唯一破坏和谐的地方是帽子。
    那是一顶鲜红色的礼帽,压得很低,上面有精细的纹绣,边缘格外宽大,遮住了来人的大半边脸。他站在那里挥舞着手杖,一副不知道中午应该吃什么的迷惘样子,而后往猪小弟这边望过来。
    他们四目相对,尽管隔着一层什么鬼东西,但彼此的眼神一碰,便明白对方是看见了彼此。
    猪小弟喜出望外,赶紧把屁股撅起来左右摆摆,以此代替平常和人打招呼的方式,一边喊:“老乡,老乡,行行好放我们下来啊。”
    那位朋友迷惘的感觉似乎更深了。他一扭一扭走近来,那姿势有点奇怪,就像他两条腿在同一条裤筒里似的,抬头看着猪小弟,又看看阿黄,猛然脸上换成了一副老子这是见了活鬼的表情,撒开腿掉头就跑。噌噌噌一直跑到了草地的另一边,速度快得匪夷所思。猪小弟和阿黄还没回过神来,那哥儿们又跑回来了,这次身后跟了两个人。
    都和他打扮得一模一样,高矮胖瘦倒都各有不同,但外形看绝对是兄弟没跑。他们之间最大区别的是各自头上帽子的颜色,另外两顶一是绿色,一是银色。
    他们三个人站在离猪小弟不远的地方凝视他,连脚尖站出来的外八字和偏头角度都毫厘不爽。
    只听他们窃窃私语:
    “这是猪哥吗?”
    “我觉得像,你看他这一手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使得多有风范。”
    “能有点靠谱的判断标准吗?”
    “眼睛颜色,这个绿是换心藤给的,没别人有。”
    “呃,我看看,耶,真的是。”
    “他四肢五官都在呢,全须全尾,对不对?”
    “对,所以说神演拿去用了,咱们临时种的那玩意儿?真的派上了用场?”
    “看样子是。哎,不知道结实不。”
    “我估计结实不到哪儿去,就跟胶水沾的鞋子一样,看起来挺好,用着用着就散架了。”
    他们三个忙着唠嗑,猪小弟就忍不住了:“哎哎,你们先别聊那么热闹啊,先放我下来行吗?”
    一眼提醒梦中人,红色帽子于是随便挥了挥手杖,一声轻微的嘶啦声在猪小弟和阿黄身下响起,而后他们就身心一空,马上掉到了地上。
    猪小弟爬起来一抬头,那堵存在感本来爆棚的高墙忽然在眼光尽头隐没了,原来的位置出现的是鲜明的绿色山麓,仿佛走几步就能爬上去似的。
    如果眼尖的人见到,也许会感觉到那山麓有点像素不够,模模糊糊,跟一个游戏里的地图边界似的。
    二位就这么穿越到了美丽新世界。
    缓过劲儿之后,在冲上去捡个红果子啃一口和五讲四美三热爱之间,猪小弟毅然选择了后者,他热情洋溢地上前试图拥抱人家:“太感谢了,你们贵姓?怎么称呼?”
    那三位就跟内置了同步程序一样,齐刷刷地退后避开他的手臂,点头,各自报名:
    “桃乐丝。”
    “碧昂丝。”
    “银华度。”
    这名字取得太有异域风情了,猪小弟想当然:“哦,外国人啊。中文发音很标准啊。”他摸着自己后脑勺看看刚刚自己被粘住的位置,“那是什么机关?”
    “蒟蒻啊。果冻吃过没,就是那玩意儿。”
    这就完美地解释了那种黏糊糊,甜丝丝的味道是从哪儿来的了。
    猪小弟遗憾地感觉自己错过了重要的时刻:“早知道我啃一口,说不定自己就下来了。”
    桃乐丝忍了一口气,转了转眼睛问他:“你怎么跑这儿来的?”
    猪小弟掏出手机给他看任务描述,里面有一张图是联盟接单那边按照李先生的口述画的现场示意图,那位嫌疑犯的形象鲜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我来找这个的。地图显示这儿有大面积植物种植,又有猫薄荷和猫,我估计这条跟猫薄荷过不去的黄瓜就在附近。”
    桃乐丝瞄了一眼,说:“博朗又跑出去了?”又瞄了一眼,“还偷了隔壁小区王小宝的平衡车?反了啊这是。”
    猪小弟大喜,知道这是找着了:“博朗是吧?在哪儿呢?我能找他聊聊吗?”
    桃乐丝摇摇头:“这条?不能。”
    “为啥?”
    “昨天晚上给吃了,做的黄瓜皮蛋汤,皮蛋还可以,黄瓜太大了不怎么好吃。”
    猪小弟愣住了:“啊?给吃了啊?”他想一想于心不忍,“人家活得好好的,怎么能吃人家呢。”
    银华度觉得这岂有此理:“它是条黄瓜好吗,种出来就是给人吃的!再说了,黄瓜吃了不表示博朗吃了,博朗好好的呢。”
    这对话眼看朝哲学思辨的方向去了:有人死了,其实他没有死;有人没有死,其实他死了。你丫到底死没死能给句实在话吗?别逼我上刀子确认啊。
    桃乐丝、碧昂丝和银华度不理猪小弟着急,又窃窃私语:“百分之百是他没跑了。”
    “是的,滥好人max,这样子都能留住脾气也是没sei了。”
    然后对猪小弟点点头:“你跟我们来呗。”
    猪小弟高高兴兴地马上跟桃乐丝往前头去了。碧昂丝和银华度落后了几步,跟阿黄并排,一面一步三摇形态特娇弱地走着,一面说:“你怎么也上来了?下面什么情况?能去卖菜了吗?”
    阿黄最近给认出来的几率有点高,高得它都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生活在人间了。这地儿住的不应该都是人吗?不应该都傻乎乎四六不懂吗?碰到熟人比老家还多是几个意思!
    它垮着脸不说话——变成狗了还得说话,早知道变鹦鹉还方便一点——颠儿颠儿跑了。碧昂丝摇摇头,对银华度说:“我有一种不祥之兆。”
    他们一路穿过草地,路上猪小弟不停有新发现。这园子里真是什么都有,有一种花长在溪水边,根茎就一条,一共两片叶子,长得极高,两片叶子托着顶端莫名其妙发出一朵巨大的白色花来,含苞待放。
    看上去没什么稀奇的,但等猪小弟走过那朵花身边的时候,忽然跟放鞭炮一样砰的一声,花瓣炸裂,怒放到最大;一串串铃铛状的花骨朵从花蕊中冲天而起,直到半空,在最高处停了一下,赶在下落之前,再次砰砰砰炸裂。当真是火树银花,五色斑斓,漫天辉映。要不是因为天色太亮了,那简直就是焰火晚会的高潮时刻才会有的景象。
    猪小弟给吓了一跳,然后马上被吸引过去了,昂着头看半天,赞叹不已:“这是什么花啊?草木烟火?”
    桃乐丝对他难得的小清新嗤之以鼻:“想那么多。这是消息树花。”
    “啥?”
    “去做贼的时候放风用的,戳一枝在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它就嗖嗖上天,来的人第一,吓一跳;第二,看到烟火肯定有一会儿走不动道,贼就刚好跑。”
    “有人买吗?”
    “应该有吧。功能挺好用的呢。”
    猪小弟对贼的了解不多,但就连他都觉得这个悬:“放风得眼睛亮,而且不能太敏感吧,万一来的是只老鼠,它也嗖嗖上天,贼跑还是不跑?”
    桃乐丝叹口气,弯腰把那朵花剩下的部分摘下来,递给猪小弟:“你听说过摄像机这种东西吗?”一看那花的两片叶子背阴的那面密密麻麻都嵌着针孔摄像机,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但一二十米之内360度全监控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猪小弟打心眼里佩服:“这是谁种出来的啊。”
    桃乐丝懒洋洋地瞅他一眼:“我啊。”
    “你图啥啊?”
    “不图啥啊,好玩呗。”
    猪小弟想想,点点头:“也挺好。”
    他们说话间,草地开始向下蔓延,呈现出一个u形的坡度,再往上爬到高处,就望见了一大片果林和菜地。
    左边是果林,右边是菜地,除此之外,和前头的花木一样也没有规划可言。桃子梨子芒果葡萄枣子西瓜无花果荔枝龙眼榴莲椰子草莓蓝莓哈密瓜火龙果樱桃杏子杨梅,全集一块儿,西瓜一个两个头挨头地长树上,葡萄架子上爬满一架子杨梅,草莓很传统地长在地里,一翻叶子,下面还藏着几个椰子。
    猪小弟乐坏了,问桃乐丝:“我能吃吗?”
    桃乐丝说:“吃呗。”
    他冲上去就摘芒果。黄澄澄月牙弯儿似的芒果,皮薄得直要绷破了,汁水眼看就要爆出来,香味跟钩子一样,直钩出人口水来;一抬头看到一串儿蓝莓,长成冰糖葫芦的样子,从树上挂下来,颜色特别娇嫩,猪小弟马上就犯了狗熊掰玉米综合症,又把那两串蓝莓揣上了;刚走两步,给什么绊了,差点摔个狗吃屎,低头一看,好嘛,是个桃子,跟从王母娘娘蟠桃宴直接给砸这儿来的一样,那个美艳!
    他手里满满当当抓着这好些水果,刚要兴冲冲回去给阿黄看,忽然水蜜桃自己翻了一个身,冲他嚷嚷:“哎,你到底要吃什么啊,摘这么多你不怕拉肚子吗?”
    猪小弟吓了一跳,有点忐忑地说:“我……我都吃啊。”
    水蜜桃更生气了:“不行!陈世美!得陇望蜀!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水性杨花!”你一个桃子懂那么多成语是要参加高考吗?
    一口气骂完,水蜜桃把自己的态度落实到了行动上,使劲儿左右翻滚了两下,硬是从猪小弟手掌边缘滚下去了。他手里实在不得空,一下没捞住,桃子摔到地上,结结实实一声响,看起来那么嫩,却毫发无伤,滴溜溜就滚走了。
    看猪小弟一脸茫然,桃乐丝在不远处挥了挥手杖,解释:“那个品种的桃子有点情感洁癖,估计是基因混合的时候没把多余的片段挑干净,你下次记得就只拿一个桃子先吃,拿了别的它就不给你吃了。”
    猪小弟受了这么一惊,站在果园里一脸蒙圈,这时候菜地也被惊动了,一大堆土豆跟冲天炮似的从自己的菜地洞里蹦出来。跟玩蹦床似的,一窜出来就扬起脑袋顶上的叶子,大叫:“哎,有生人啊,大伙儿出来看。”噌又掉下去了,另外几个马上应声而起。此起彼伏没完了,叽叽喳喳地互相搭话,声音质地还很有磁性,有男有女:“在哪儿啊?在哪儿啊?”“哎呀是个帅哥,长得不错!”“桃红!这个比你帅!明天能让他来给我们浇水吗?”“施肥也要,能光穿短裤来务农吗?”
    桃红显然是桃乐丝的另一个名字,对于土豆们的诉求,他假装没听见。
    这下猪小弟啥都不敢碰了,吭哧吭哧爬回来,甩甩手,很担忧:“这怎么好,以后买完西瓜冬瓜怎么吃啊,是不是先得问一下它有没有什么临终心愿之类的?不实现不给切?”
    桃乐丝说:“你又买不到这些,我们不拿去卖的。”他好像被触动了伤心事,“卖也没用,它们到人家家里发动冰箱起义大串联,凡是买我们家菜的最后都成了张天师的客户,非说家里闹鬼,不用两天就全跑回来了。”
    碧昂丝则对他的sentimental不以为然,抢过桃乐丝的话头:“就你心肠软,会说话的西瓜难道就不是一个西瓜了?跟你说我们菜地里西红柿经常打群架,打得一地都是红汁水,那些伤残的难道我们拿去急救吗?都是拿去炒蛋啊。”
    猪小弟仔细脑补了那个西红柿伤兵集体下油锅的场面,背上起了大片鸡皮疙瘩,眉头都皱起来了。桃乐丝于心不忍:“碧绿你别吓唬他了,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脾气。”
    他明显比自己的那两位兄弟要好心肠,拍拍猪小弟的手臂,跟他解释:“这儿的蔬菜水果每个品种都共享一个聚灵,聚灵是它们生命力的来源,可以自由分散在个体上,但也能从个体上转移出去。你不是来找黄瓜吗,黄瓜的聚灵名字叫博朗,西红柿的叫麦克风,刚才那个桃子的聚灵叫玛丽莲梦露。我们抓黄瓜去下锅的时候,它们都已经是普通的黄瓜,聚灵都会转移出去的。”
    猪小弟似懂非懂点点头,然后看看桃乐丝:“那就行了。对了,我以前见过你们吗?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我的脾气?”
    碧昂丝嘀咕了一句:“我不但知道你的脾气,对你的肉体也了如指掌啦。”
    眼睛往猪小弟下半身瞅了瞅,猪小弟赶紧检查自己的裤子拉链,结果银华度对他眨眨眼,露出一个巨大的嘲笑:“不用遮,尺寸都是我们设计的。怎么样,用过了吗?感受如何给我们一点用户反馈?”
    他说得猪小弟一头雾水,还要继续,突然一声尖叫,原来脚踝被阿黄咬住了,赶紧抛下手杖,抱着脚原地转圈:“哎,你要么就咬断,我再长条新腿,要么就别咬啊,撕裂肌腱留住骨头算怎么回事!”阿黄对着他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意思是少跟老子胡说八道扰乱市场,猪小弟已经够多烦心事了。
    桃乐丝秒懂阿黄的意思,赶紧拉了兄弟一把,低声说:“你别节外生枝,猪哥人家现在这样够惨的了。”转头换了一个笑脸:“喏,要不你随便带条黄瓜回去吧?”
    他打个响指:“都好着呢,吹拉弹唱,连蹦带跳,保证能给你交差。”
    猪小弟一听这可以啊,但他的疑问没有得到解决:“为啥你们家的黄瓜要去拱猫薄荷?”
    碧昂丝叹口气:“它们不知道哪根筋搭坏了,特别想养一只猫,真的是特别特别想要。我们做生物波长测试的时候一看,它们居然会集体做自己是铲屎官的梦。我们不给,它们就寻思着弄点猫薄荷种外面,能把猫给招来。
    “有用吗?”
    “有用个鬼,蒟蒻结界挡着呢。它们就是不死心。”
    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猪小弟高高兴兴地带了一条黄瓜回去了,说好了放李先生家一晚上再自己跑回来。等夜深人静了必须使劲儿唱歌做体操玩人家孩子的积木,把李先生那儿子媳妇给吓哭了就算完成任务。
    桃乐丝、碧昂丝和银华度把猪小弟送出了蒟蒻结界,他恋恋不舍:“我以后能常来玩吗?”
    桃乐丝点点头:“随时来啊。”他挥挥手杖,“我们在这儿还要待一阵子,有几样东西还没有完全种出来。”
    他盯着猪小弟看,想了想,伸出手捏捏人家的胳膊,那是一种格物致知,深思熟虑,心有戚戚的捏法:“你还好吗?”
    猪小弟对他微笑:“我挺好的。”
    掰掰手指:“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不是背负着某种秘密或者使命之类的,莫名其妙到处被吸血鬼什么的追杀,听说还有一个我在另一个黑暗世界待着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叹口气,但还是微笑,笑得很开心:“但是我遇到的人,对我都很好。”他弯腰摸了摸阿黄的头,后者忍辱负重地没动给他摸了一把全的,“阿黄也每天陪着我。”所以,他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我真的挺好的。”
    桃乐丝是个菩萨心肠,马上听得有点泪汪汪的,擦了一把眼睛,嘀咕了一声:“讨厌。”然后张开手,递给猪小弟一个小瓶子,瓶子里有细细颗粒的灰色种籽,“给你。”
    “这是啥?”
    “胖大海。”
    “我嗓子没哑啊。”
    桃乐丝摇摇头:“不是给你嗓子用的。”考虑到他的“智商”尽量说得简单明了,“如果你身体受损,把这个倒出来塞在伤口,一接触到血液或者水,它就会根据不同的受损部位极速生成相应肌肉纤维,第一时间修复身体。之后能坚持四十八小时正常运作。”
    他提醒猪小弟:“超过四十八小时它就自动溶解了,所以一定要及时就医,别忘了啊。”
    “可是我身体的修复功能很好耶,可能用不到。”猪小弟很天真地说。
    银华度在一边忍不住了,鼻子里嗤了一声,刚要说什么,被桃乐丝反手一把塞住了嘴,摆出真诚脸,说:“有备无患嘛,对不对。”
    猪小弟被说服了,接过那个小瓶子揣兜里,举手行了一个礼:“谢谢啦。”
    他招呼阿黄正准备走,刚要转身又站住了,定格。阿黄急刹车,眼神说:“干啥?”猪小弟摆摆手,脸上浮现出一种只有三天拉不出粑粑的人,蹲在马桶上努力寻找便意时才会有的表情,使劲儿看着桃乐丝那三位。
    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升腾而起,像一场地震在记忆的幽微处发生,震出了某些经历过的片段,而后又随着翻腾的泥土被埋入深渊。那些片段里其他的都没什么需要关注的,但为什么会有一片又一片美人们的酥胸长腿蛮腰,雪肤花貌媚笑交替往复,很令人费解。
    完全没经过思考,没有征兆,他突然张口就来,特自然地说:“下次我来,给你们带点东京的兔女郎上空漫画哟。”
    三顶礼帽一扬,六只小眼睛灯亮,大大的笑容跟日出似的,出现在了桃乐丝他们脸上,争先恐后拍猪小弟的肩膀,差点拍得他当场就要用生肌胖大海急救:“好朋友!亲生的朋友!你可千万要常来啊!”
    [5]
    神速完成四单基础任务,小脑袋和阿拉丁这个月的饭钱安全了。猪小弟回总部交了任务,给老爷子送了两个绝对老实巴交不粘人的小甜瓜,一到晚饭点儿就高高兴兴跑去找辟尘。
    犀牛正做饭呢,掐着点知道猪小弟快来了,桌子上摆好了新鲜盐水花生和炸迷你肉丸子给他垫肚子。
    他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就开吃,自己吃一颗给阿黄吃一颗,一边跟辟尘一五一十说找黄瓜的事儿。辟尘一听:“嗜糖蚯蚓?那三兄弟又出青陆了,是偷跑的,还是又被长老会赶出来了?”
    猪小弟一拍大腿:“那是蚯蚓啊,难怪走路一弹一弹的。”
    “嗯,非人界的疯狂园艺家,种出来的东西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好好能吃的。”
    他们正聊天,辟尘弄好饭了,正准备往桌子上端菜,忽然猪小弟的手机响了,是阿拉丁,请求视频通话。
    他接通电话,阿拉丁出现在屏幕上,喂喂了几声。他应该是坐在一家咖啡馆里,身后墙壁上有张海报是日文的,猪小弟猜他这是回城里了:“你们俩回东京了?”
    阿拉丁点点头,声音嗡嗡的:“回来了,我们和x协会的人在一起。”
    镜头移向阿拉丁对面,猪小弟看到了小脑袋和一个唇红齿白、美貌如花的少年。尽管大家都是男的,他仍然忍不住冒出一句很不恰当的台词:“哇,这个人真漂亮啊。”
    “这是锁也,x协会的现任会长。”阿拉丁移开了摄像头,腔调保持冷静,但锁也就强行把脑袋伸过来入镜,红唇微翕,楚楚动人地跟猪小弟打招呼:“你好呀朱桑!”
    辟尘这时候过来看了一眼,言简意赅地说:“这个娘娘腔是谁?”
    阿拉丁赶紧把话题扳回来:“猪小弟,我们现在把safat鸟标本送去x协会检验,然后也拿到了婴萤的检验结果。你跟老爷子要一个新型号防雷达的飞行器,赶紧过来一趟吧。”
    “啥事儿非要我过去?”
    阿拉丁明显犹豫了一下:“跟你倒还好,不过,跟松本清张家很有关系。”他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除此之外,我还得到一些关于松本家大小姐的消息,可能你应该知道。”
    猪小弟一听,一是跟美亚有关,二看阿拉丁的表情,铁定不是什么好事,马上就着急了:“那行,我找老爷子去。你发个地址定位给我。”
    推开椅子,把炸肉丸子全都揣口袋里,看着桌子上的菜猛吞几口口水,说:“辟尘,我得去趟东京呢。”
    辟尘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我把菜热着,你回来吃。”
    他点点头,非常笃定地答应:“好。”又加了一句,“我给你带抹茶味的点心回来啊。”一阵风般冲出去了。
    阿黄慢了两步,看看辟尘:“你不跟着?”
    “不跟。”
    土狗摇摇尾巴:“也行。”
    颠儿颠儿跑了,一边跑一边慢悠悠地说:“万一有什么事,麻烦你忍着点,让我先出手,你一不高兴就刮龙卷风,动静太大,糟蹋能量。”
    辟尘眼皮都没抬,说:“关你屁事。”阿黄呲呲牙,门一关,走了。
    犀牛在厨房待着,把桌上的菜用局部真空封闭起来,确保色香味不受任何影响,而后收拾了灶台和地面。每一块抹布都用过再清洁过之后,他洗干净手,默默坐下来,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黑下去,路灯亮起来。那棵胡同里的歪脖子槐花树有一个怪好看的剪影,总在夜色与日色交替的短短瞬间投在厨房的高窗面上。
    他闭目,打坐,呼吸悠长,在他周围的空气渐渐被净化至无瑕,受影响的范围随着他的吐纳时间变长而扩大。此时的此地,是帝都最干净的一个角落。
    辟尘心无旁骛,只是等待。
    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在世上活很久很久。
    但如果这些寿命都必须用于等待,他宁愿出生即死去。
    希望这一次不用太久。
    那个人会回来吃还没来得及坏掉的饭菜。
    在等猪小弟从总部飞过来的时间里,阿拉丁和小脑袋坐在咖啡厅里,身体很安静,内心像非洲,平原上奔腾的全是草泥马。
    锁也在他们对面坐着,翘一个本年度姿态最佳的二郎腿,手搭在额头上。每个走过他身边的女孩都有点仓皇,不看他浪费,看了他心碎。
    他们刚刚一起研究了锁也拿过来的关于婴萤的报告,报告内容悍然突破了小脑袋的想象力极限,也让他对自己当初接柳生谦信电话这一行为产生了深深的后悔。
    报告的几个关键点是,第一,婴萤是一种完全的人造生物,目前能够确认的功能是照明和全天候监控。数量足够多的话,能够形成强大的全视角动态cctv网络。单独行动时有可能作为间谍工具使用窃取情报。
    第二,它的基因构成中至少包含了四种生物的基因片段,其中有一种在人类社会的数据库里找不到记录。已知那几种都不罕见,一种来自萤火虫,保证婴萤能够保持其自然生物特性,完全适应萤火虫生存的天然环境及种群;一种来自雨燕,为婴萤增加超强续航能力,能够在无食水的状态下长时间在恶劣环境下飞行;一种来自工蚁,确保婴萤成形之后便成为社会化组织的一分子,遵循事先设置的指令完成任务。而人类社会不曾记录的那一种一时间没有测试清楚。
    第三,婴萤是大批量生产的,在它的身体上有隐形的出厂编号和二维码。它所携带的摄像机有超大量信息储存空间,以及即时投影播放功能,推测需要借助某种仪器扫描二维码以激活使用权限,即时查看或下载它们所录取的图像及语音信息。
    阿拉丁现在的表情就像他的牙疼到了晚期:“大量生产这些鬼东西能干吗?”
    锁也在对面咯咯咯笑起来,那声音格外欠揍:“这话你去问cia、摩萨德或者克格勃,问话之前把这个玩意儿给他们,他们不但会给你一个非常详尽的解释,而且还会给你一大笔钱买这个的制造线。”他端详着自己修长优美的手指,言语轻柔,充满陶醉,仿佛沉浸在自己描述的场景中,“一只萤火虫在天地间飞翔,登堂入室,无孔不入,没有人会对它有任何怀疑。它有能力长途奔袭,能被追踪,控制和操纵完成各种指令,存储和传输大量信息。简直是最完美的间谍。”他瞄了阿拉丁一眼,“或者你是中东恐怖分子,得到这个之后,还需要训练什么人肉炸弹?”
    他坐正了身体,眼睛微微垂下,那一刻他娇柔的姿态顿失,脸上多了冰冷的残酷之意:“一千只婴萤,可以让指定的任何城市顷刻间变成人间地狱。”
    阿拉丁和小脑袋对望一眼,往细里想了想他说的话,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这时候一个小东西飞过小脑袋的身边,他吓得马上跳了起来,结果不过是一只平凡无奇的苍蝇。
    但至少有一样东西让小脑袋精神一振:“话说回来,真的有人会花一大笔买婴萤的制造线?”
    阿拉丁反手把他给推出了椅子:“滚!说得你好像能找到它的制造线似的。”
    小脑袋不服:“凡事皆有可能,为什么你肯定我就是拿不到。”
    阿拉丁很讲道理:“那你去拿啊。”
    小脑袋从自己背包里摸出一台电脑,慢吞吞地打开,凝神思考了半天,问锁也:“你说这些婴萤能够接收指令,完成任务?”
    “是的。”锁也看了看他的电脑,嘴边浮出一丝笑容,“你的电脑很高级。”
    再看了一眼,那丝笑容消失了:“对于一个猎人来说,未免太高级了一点。”
    过来再看了一眼:“banana fungos 3000,如果我信息来源没错的话,这款电脑是超一流的互联网安全网络公司fungos为自己的顶级安全检测工程师特制的设备,根本不对外发售。”
    小脑袋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你还懂不少。”
    他运指如飞,在电脑上不知道捣鼓什么:“我跟fungos的人很熟。”
    阿拉丁听他们两个说得热闹,也凑过来,但他对电脑一无所知:“小脑袋你刚才说出去一下,就是拿这个玩意儿去了吧?之前我都没见你带着。”伸手摸摸,“耶,这么厚的电脑哪里高级了。”
    小脑袋终于在他面前挺直了一回腰杆:“你懂什么。”
    他转向锁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婴萤?对,检测结果说它们有接收远程指令的终端。”
    “其他种类的信号都有距离限制,唯独网络信号没有,所以,在婴萤出远程任务的时候,它们必须要保持联网状态。”
    阿拉丁仍然不懂:“那它们还得随身带wifi?”
    小脑袋完全没有笑:“我认为它们能够自由调用现有的网络信号,不需要带wifi。”
    而他想表达的意思也不在这个上,接着说:“只要它们保持联网状态,我就能通过它们的接收路线找到发出指令的终端;找到它们的指挥终端,就可以接管它们的控制系统,再找它们的制造线信息应该不难。”
    他看了看阿拉丁:“当真正的猎人,我不如你;当虚拟世界的猎人,全世界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语气平淡,完全不像是阿拉丁所熟悉的那个小脑袋。那个人酷爱虚荣,常自吹自擂,习惯性投机取巧走捷径不说,还格外贪生怕死,是联盟总部不少人鄙视的对象。
    但此刻的他脱胎换骨,简直就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专业自豪感。
    这个版本的小脑袋完全引起了锁也的注意力,他趴上了桌子,双手支着下巴,十分妩媚可喜,腔调柔软:“那么,不如试试看?”
    “试试看什么?”
    他以凌厉的风格骤然抛出小脑袋根本无法拒绝的提议:“试试你说的办法,找到婴萤的流水制造线信息,只要锁定位置,你的任务就完成了。接下来都是我的事,我来找夺取制造线的行动团队,搜寻买家,安排交易和收钱。”
    他慢下语速,每一个字都充满魅惑:“收益则一人一半。”
    小脑袋愣了一下:“我们到底说的是多少钱?”
    锁也优雅地撩起额发,沉思了一下:“随随随便二十亿美金最后成交,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话音没落,砰的一声,小脑袋很干脆地摔到了地下,而后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在桌子前坐好,撸起袖子,擦了擦手,最后还瞪了阿拉丁一眼,从来胆儿没那么肥过:“别跟我随便说话啊,爷有大事要做。”气得阿拉丁马上想要给他一脚。
    他没来得及动手,锁也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他掏出来看了一下,容光焕发:“果然加急的钱不是白给的,safat鸟的检测报告也出来了。”
    阿拉丁愣了一下:“这么快?”凑过去去看,“怎么说?”
    锁也微微皱着眉头迅速浏览了一遍,叹口气:“大件事了啊。”
    话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说这话当儿,猪小弟一头撞进咖啡厅,张望了一眼就直奔这桌来了,也不管锁也是谁,把他往椅子里面挤了挤给自己腾出个位置来,趴桌子上喘气。
    阿拉丁瞪着他,看看表:“老爷子给你啥神奇道具了?你是用星际飞跃过来的吧?这才几分钟?”
    猪小弟和他一样不明白:“我压根没见着什么飞行器。我正往设备司走,想着美亚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特别着急,也不知道没吃晚饭贫血还是怎么,突然眼前一黑,醒过来就在那个垃圾桶上蹲着了。”往窗外一指,果然对面路边有个垃圾桶。
    阿拉丁知道猪小弟从来不会乱说话的,所以更纳闷了:“这是什么技能?”
    猪小弟比他随和,摆摆手:“小事情。我以前经常头天晚上在铁岭睡着,第二天早上一看到了八达岭山头上,现在可能发展到了醒着的时候也会这样,正常。”
    阿拉丁忍了一阵子,实在忍不住吼起来:“哪里正常了啊?”
    猪小弟顾不上跟他纠缠这个,赶紧问:“你说美亚怎么了?”
    肯定不是好事,否则阿拉丁随口在电话里就说了,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料得到是哪方面的,阿拉丁要他过来,估计也是就近好去京都一趟的意思——毕竟自己断掉手又从救护车里失踪,这种事实在谈不上对身边亲近的人有什么正面影响。
    但他远远没有估计到事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的严重性。
    “松本家,出事了。”
    “什么事?”
    阿拉丁犹豫了一下,打开手机上新闻,拿给他:“据说松本家宅被局部极端天气侵害和围困,里面估计全都毁了。媒体上说松本清张至今被困,美亚则下落不明。”
    猪小弟匆匆忙忙浏览了一遍那篇新闻,上面配发了松本家宅现状的高清图片,包围着那个庭院和建筑物的是一团灰色的雾气,直上天空数十米,看起来朦朦胧胧,无形无质。但新闻里也说了,人员无法突破,工程器械也徒劳无功。据说阻止他们的东西柔韧性十足但也坚不可破,根本无法确认是什么。而更可怕的是,那雾气内不断传来惊心动魄的巨响,有时像山岩崩塌,有时像海水咆哮。
    那里面是猪小弟爬过无数次的围墙,围墙里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一根横枝介于围墙和美亚的窗户之间,他哪怕是从正门进来的,也要绕到树后面爬上去,在树枝上蹲着,往窗户上丢一个小石头。
    叮当一声,而后女孩子笑得弯弯的眼睛就飞快出现在窗后,她掩饰不住的高兴总能让猪小弟心情也格外愉快。美亚会对他做个鬼脸,而后打开窗让他跳进去。
    那间卧室他很熟悉,粉红色的,很多很多娃娃,很多很多画,书架上有他亲手搭建的城堡模型,还有一床宝蓝色的毯子是专门给他打盹时盖的,就放在美亚床头柜的最下方。
    这个地方保留着许多许多回忆,专属于他和美亚两人,弥足可贵。对于过去,他记得的东西本来就已经很少,那些重新获得的,他一点点都不愿意失去。
    他也不会轻易就让人夺走。
    猪小弟把手机还给阿拉丁,站起来就走,阿拉丁早有准备,一把拖住了他:“你不用去,那里全是人,联盟也去了人,有什么新消息,我们马上就会知道的。”
    他倔强着不肯停下来:“我要去找美亚。”
    阿拉丁第一次知道这小子的力气这么大,差点要把他从椅子上拖到地上了:“你别着急啊,咱们是做什么的?要找个人很容易的你不记得了?来,坐下坐下,坐下我跟先跟你介绍一下情况咱们再行动不迟。”
    猪小弟百般不情愿地坐了下来,瞪着阿拉丁:“说啊。”
    阿拉丁对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锁也挥挥手:“你,你说。”
    锁也冷不丁接了球,有点蒙:“啊?”阿拉丁瞪着他:“罩着松本家那玩意儿,你刚才说你不是很熟吗?不是掌握了很多信息吗?”
    “熟?我不熟,信息什么的也不能随便说……哎呀,你干吗踢我。”往后一退,左边膝盖上多了一个灰扑扑的脚印,一看鞋码就是阿拉丁的。
    他好像被踢了一脚之后就想明白了,彻底坐端正身体,摆出严肃脸对猪小弟说:“你就是朱可以吧?松本家女婿?”
    这一次轮到阿拉丁“哎呀,你干吗踢我”,出脚的人是猪小弟,显然他对自己这个新头衔不是很满意。
    锁也见风转舵:“好好好,不管你是不是,总之你跟松本家关系很亲近,对吧?”
    “我跟美亚是好朋友。”
    小脑袋百忙之中嘀咕了一句:“明明是小情侣好吗,好朋友,好朋友个屁!”
    猪小弟假装没听到,催锁也:“你赶紧说,美亚家怎么了?”
    锁也理了一下思路,语调变得慎重:“包围松本家宅的东西是什么我们真的不知道,但我们从非人的情报网络那里买到了一些碎片化的情报,很特别。”
    “是什么?”
    “那里出现了大量幻兽战斗的痕迹,还有幻兽被摧毁后特有的能量漩涡。”
    “幻兽?所以这是吸血鬼干的吗?”猪小弟立刻联想到了之前在咖啡厅的不速之客,并且极速产生了罪恶感,眼泪花都要出来了,“难道是因为吸血鬼追杀我,所以顺便连美亚她们都没放过。”
    另外,跟吸血鬼产生了矛盾,似乎也能解释之前松本家换安保系统、如临大敌的场面。
    但锁也以一个白眼表示他孔雀开屏,自作多情:“我觉得跟你没啥关系。首先那儿出现的幻兽都是独立级的,没有通过寄生驱动,幕后另外有高能量的直接控制者;其次如果情报没错的话,那个数量级的幻兽,就是全部高级吸血鬼都投进去,也驾驭不了那么多。”
    他一口气说完,接着高昂起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红唇前,追加了一个讲话的规则:“你不要随便打断我好吗?我是会长耶,而且我超有钱的,我在讲话的时候很不喜欢有人插话,明白吗?”
    猪小弟看了他一阵子,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于是转头问阿拉丁:“能揍他吗?”
    阿拉丁说:“我觉得可以,一会儿我拿麻袋你拿棍子,咱们哥俩一起上,不过现在还是先听他把话说完吧。”猪小弟不情不愿地说:“那好吧。”
    锁也这才比较满意了,拿了会儿架子然后继续说:“幻兽之外,还发现了生与灵之驱策之符。”
    猪小弟这时候跳起来,跑到咖啡厅收银台去,抢了人家一张纸和一支笔,跑回来,纸上已经写了几个字,展开在锁也面前,那几个字:“那是啥?”
    锁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指指着猪小弟:“你!捣乱!坐下!”
    猪小弟悻悻地坐下来,对阿拉丁耸耸肩,意思是这也太霸道了,我又没说话,阿拉丁憋着笑没理他。
    他以小学三年级纪律标兵的姿态坐了好一阵子,锁也才顺过气来,说:“这个情报,我报存疑态度,因为如果真的是生与灵的驱策之符,就完全超过我们所能分析和对付的范围。大家应该吃好喝好,差不多了就囤点手纸回家等死。”
    他瞟了一眼猪小弟,后者皱起眉头,气鼓鼓地看着他,不让他碎碎念十万个为什么显然非常强人所难。
    锁也解释:“囤点手纸是因为死的时候会很惊恐。你们知道的,惊恐的话,说不定大小便失禁呢,为了死的有尊严,一定要把自己清理干净对不对。”还他妈娇滴滴的对不对!阿拉丁忍无可忍,咆哮起来:“鬼要知道这个啊。”
    他恨不得上去别住锁也的手臂把他的脸按到桌面上,然后让他竹筒倒豆子,一分钟讲二百八十个字把事儿说清楚。
    但阿拉丁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锁也虽然拿腔拿调,一举一动都活像在票友班子上唱戏,但绝不可能真的表里如一那么软弱,娘炮和龟毛。x协会的会长必须是狠角色,比猎人联盟的理事长某种程度上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投鼠忌器,牙痒痒手痒痒又不敢发作,锁也见了直高兴,反而和颜悦色起来:“好啦好啦,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脾气干吗那么急嘛,真是的。”白皙的小手伸过来拍拍阿拉丁的手臂,顺便抛了个媚眼,害得阿拉丁打了好几个寒战。
    言归正传:“生与灵的驱策之符,是非人世界能量控制的极致体现,能控制这种力量的大能,可以从乌有之中创造生命,或者赋予无机物以生命,泥土、水、金属,概莫能外。”
    猪小弟脱口而出:“那不就是创世神吗?”
    锁也容光焕发:“耶,答对了呢。”
    他说得娇滴滴的,眼中却寒光一闪,没有半点欢乐之意,随之语调也沉着下来:“人与非人两界,唯一能够有创世神之能量的,只有一位。传说他失踪已久,如果现在真的是他出现,我不认为这个世界的前途值得乐观。”
    猪小弟问:“为什么?”
    锁也伸出鲜红的舌尖,舔了舔双唇,吹弹得破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你学过物理吗?
    “能量守恒定律,在此一样有效,无机物获得的生命能量,并非凭空出现的,它们全部都来源于对现有生命力的攫取。
    “要创世,就要先灭世。”
    这一句话出来,重如磐石,砸得在座的人都没法出声了,只有小脑袋的手指敲击键盘的哒哒哒哒不断传来,反而显得这沉默更加压抑。
    阿拉丁有点不安地看了看锁也的脸色,闷了半天弱弱地说:“这个,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锁也无动于衷地说:“we will see.”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放在桌面上开了平面投影,safat 鸟的检测报告结果投射到了咖啡桌上。底色是浓厚的黑,文字与图片却发亮,格外醒目。周围桌的客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一瞥,但日本人的好奇心以不打扰他人为上限,因此并没有太多人给予过多关注。
    锁也一面调整着投影的角度,一面慢条斯理地说:“世事纷纷扰扰,庸人自欺欺人。这个世界就像大巴比伦城,早已被腐坏的繁华浸透而不自知,载歌载舞,亦载沉载浮,总有一天啊,它会面临灭顶之灾。”
    仿佛是应和他冷冰冰的吟叹,蓝色的safat鸟在投影中若隐若现的闪烁,影像虽然模糊,仍然璀璨绝伦,美丽不可方物。
    检测报告是用日文做的,锁也说要得急,所以没来得及给翻译服务,阿拉丁凑过来,看了一眼就满脸蒙地放弃了。猪小弟却没有遇到阅读障碍,他迅速浏览了一遍,指了指报告中的一条:“safat鸟身上有多元植入基因是什么意思?”
    锁也有点意外:“你懂日文?”
    猪小弟头都没抬:“此外我还懂大概七八十种语言和方言,但别问我到底是哪些,我也不知道。”
    锁也凝视着他,眼珠子就像两颗明亮却冰冷的石头,没有任何感情,他缓缓点头:“有趣。”
    手指轻抚之间,投影页面变换,在猪小弟读的那行字下面,出现了两张图。首先定格的一张图上是一只样子像是飞蛾的东西,全身都是一种接近苍白的银色,各个部位比例完全失调,身体奇长而窄,腹部布满大大小小的深紫色斑点,呈贝壳状,没有正常昆虫会有的头颅部分,也看不出来眼睛和嘴巴这样的器官分布在哪里。在身体的上中下三个部位各两侧都长着一对斜方形的纤细翅膀,翅膀微微屈着,看得到翅面上长着无数顶端泛着微红色的弯曲绒毛,看上去一根一根都很坚硬。
    阿拉丁虽然不认得日文,这个非人物种的图像看上去却很熟悉:“金蚨?”又有点疑惑,“身体很相似,但金蚨好像没有这么大,而且金蚨的翅膀已经退化,是看不见的。”
    锁也纠正他:“这是贝蚨,金蚨的进化初期物种。金蚨只能配对追踪金属类的物体,但只要让贝蚨事先咀嚼并粘附相应物质的碎片,它可以配对追踪任何东西,原理和让猎狗闻过松露的味道再去山里寻找是一样的。”
    “追踪?”
    阿拉丁伸手把画面切换回safat鸟:“所以这种鸟有定位追踪的能力?”
    “对。检测中心说,在这只safat鸟的数据存储中心有发现大量随机收集的非人信息以及数据传送路径,看来它工作的程序就是自动收集任何进入视线的非人信息,传送到一个中心数据库确认非人物种。”他看了一眼小脑袋,“那个数据库说不定和婴萤的控制中心在一处呢。
    “如果它身上有贝蚨的基因,那么我猜在那个数据库得到非人信息之后,就会为safat鸟提供相应基因样本,以便safat鸟对目标进行精确追踪和定位,目标从此无所遁形。”
    阿拉丁若有所思:“如果是根据基因配对去追踪的话,整个种群也很容易暴露。”
    锁也颔首同意:“的确,是赶尽杀绝的追踪法。”他看着safat鸟的表情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悲伤,或两者兼而有之,“其实,我们一早听说过它的存在,但不是叫safat鸟这个本名。”
    “那是什么名?”
    “异界巡航者。”
    锁也破颜一笑:“不知道谁取的,可是多恰当啊,真是又美丽又恐怖呢。”
    他们一面对谈,投影自动停留时间过了,直接切换到了下一张图。一直在旁边洗耳恭听的猪小弟跳了起来:“蘑菇?我家蘑菇?”
    锁也好奇地看他一眼:“你住法国?你家有松露?还是东北人,有口蘑?”
    猪小弟急急忙忙摆手:“不是不是,这是逐生花对不对?我认识它,我们是好朋友。”
    那张图里的确是逐生花,母孢如一朵发光水母般漂浮在空中,身边围绕着无数的细小孢子。
    锁也肃然起敬:“你……跟逐生花……是朋友?如果你不是在胡说的话,那我就真的要对你表示崇拜了。”
    他的指尖点在逐生花母孢身上:“逐生花每一代都只有一朵母孢具备完整种族基因链,每过若干年为种族开枝散叶,在它衰老死亡之前,就散出另外三到四朵下一代母孢,但其中只有一朵能持续散发子孢,另外的散过一次之后就会死掉。它对人类,或者说任何其他物种都极端警惕,我很怀疑它会是谁的朋友。”
    但是猪小弟对他的科普没兴趣,更不在乎他的质疑,他只关心逐生花的安全:“图片上是不是这一代的母孢?还是教学图片?如果这种怪鸟身上有小逐的基因,是不是就意味着它被谁抓住了?”
    锁也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很久以前从上一代母孢那里提取的。”
    “一只鸟要小逐的基因干吗?”
    这个问题难住了锁也,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在出神的时候,他总是习惯以舌尖轻扫红唇唇面,仿佛正在回味着某一刻良辰美景。
    最后似乎也没得到确切答案:“我不敢确认到底是为什么。但逐生花能够自体繁殖,大量产生同质后代,还能够寄生在多种宿主体内,对环境要求非常宽泛。”
    他说到寄生两个字,犹豫了一下,又出起神来,开始喃喃自语。阿拉丁和猪小弟耳力都很好,完全听得清楚他在嘀咕的内容,那基本上是一个言简意赅的safat鸟的检测报告总结:“safat鸟和婴萤一样,都是利用人工合成的生物。safat年度基因,嗯,想必是从化石里找到的,而后,还有贝蚨的基因和逐生花的基因……
    “贝蚨追踪,逐生花自体繁殖和寄生,safat鸟本身有超强的长期飞行能力和完善生物动力系统。”
    锁也两道秀美长眉皱成一团,眼睛微微弯下来,一脸伤脑筋的苦恼神情楚楚可怜,真能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制造出这样一种怪物,是为了什么呢?”
    他问的很在点子上,阿拉丁也完全被带进了这个迷思。换在平时,猪小弟铁定也会跟他们俩一样对此充满好奇,但不是现在。
    他现在满怀焦虑,忧心如焚。要担心美亚的安全,还要担心逐生花的安全,顺便还担心辟尘把晚饭给倒了可惜了那几碗菜。
    他晃晃脑袋,坐回椅子上,盘起来腿来,闭上眼睛,深呼吸。
    放松,冷静,思考。情绪化无济于事,恼怒与焦躁也无济于事,他知道,他知道。
    冷静,冷静,冷静个毛线!
    果然连一秒钟都没有坚持到,他又急吼吼地跳起来了,问阿拉丁:“对了,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在抓逐生花对不对?”
    阿拉丁嗯了一声,不怎么热心去回忆这件事,毕竟后面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大家的遭遇都不是很愉快——对猪小弟和他来说都是。
    “你有注意到是哪个客户委托你的吗?”
    阿拉丁摇摇头:“总部不会把客户信息透露给我们的,那太危险了,毕竟活儿都是我们干,酬劳却只能收20%啊。”他看着窗外大街上奔驰的车子,语带忧伤,“从比例上来说,简直比开出租车都不如呢。”
    “那我们能查到吗?”
    说到查字,大家对望了一眼,齐刷刷掉过头去看小脑袋。小脑袋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幕会发生,手底下不停,一面嘟哝了一声:“已经发到你们手机上了。”
    果然话音未落,阿拉丁和猪小弟的手机都叮叮一声响,拿过来一看,都呆住了。
    阿拉丁伸手拍拍猪小弟:“完了,你跟你岳父没好日子过了。”
    下单要找逐生花的是松本清张。
    阿拉丁此刻才回过神来,难怪理事长让他中止正在执行的任务那么干脆,说声改去找神演就改了,后来也没听说有哪个猎人继续接手——敢情客户都是一个人。
    那个时候阿拉丁就没弄明白为什么人家需要抓逐生花,到现在看到safat鸟身上的逐生花基因,好像明白了一点,又好像更不明白了。他暗暗回想理事长在这件事里有可能扮演的角色,疑团就像在一张手纸上泅开的墨团,一圈圈越晕远大。
    锁也对他们猎人内部的复杂人际关系没有兴趣,他还在研究safat鸟的检测结果,突然说了一声:“这只鸟的基因组合还没有最后完成。”
    他抬起头来,双眼发亮,盯着阿拉丁:“如果我是那个合成safat鸟的人,我还会需要两种基因,这个怪物才算得上是完美无缺。”
    “哪两种?”
    “变形和战斗。”
    他跳了起来,声调突然变得非常激动,来不及上花样,说话风格都变得短平快了:“我要小脑袋去查看的那个非人,是汞耳!是能够无限变形的汞耳!你们没有找到汞耳,却发现了safat鸟!我不知道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绝对已经对汞耳下手了!”
    锁也按住咖啡桌面,一跃而出,速度奇快地冲到了咖啡厅大门旁,一边叫:“跟我来,我要回办公室去看看汞耳现在的生命状态。”
    小脑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物我两忘,岿然不动,但阿拉丁和猪小弟就急忙紧跟上去。猪小弟惦记着自己的事,还喊呢:“那你能查到我们家小逐现在怎么样了吗?”
    他们吵吵闹闹地冲到门边,这时候阿拉丁的电话像凑热闹一样叮铃铃响起,他一边开门,一边接起了电话,听到一个战战兢兢、带着哭腔的声音:“猎人?你是那个猎人吗?你能来救我们吗?”
    他一愣,马上听出来这是属于表参道上开果汁店的田中,那只全家老小齐上阵做小生意的非人千足。他语气中充满极度的恐惧,还不断颤抖,就像一个人正眼睁睁看着自己脖子被一条蝰蛇缠死。
    “你在哪里?你怎么了?”他一面问,一面已经来到了街上,对方没有回答,而阿拉丁马上就发现锁也愣在了街上,跟被人施了魔法似的,瞪着远方的天空,一动不动。跟他一起在发愣,而且眺望角度都一样的,还有本来在咖啡厅门口等待主人的阿黄。
    他纳罕着是什么在威胁田中,又是什么吸引了这两位的注意力,等他自己扭头一看,就全都明白了。
    远处的东京上空,遮天避地,浩浩荡荡而来如龙卷风的,是成百上千只safat鸟。
    冷傲的美丽头颅昂起,蓝色尾羽高高树立,一望无际,如大军出征时招展的旌旗,蓝色天幕与其闪耀着的光芒对比,黯然失色。
    它们疾飞而来,倏尔四散,分成数群。
    向着表参道而去,向着涩谷而去,向着银座而去,向着原宿而去。
    向着混居于东京人类社会中形形色色的非人们而去……
    第三册完,《新猎物者4》即将出版,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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