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
    月娘看着淼淼,忽然觉得事情很不对劲,自小姐刚才被红烧肉噎着醒过来后,先是不认得自己,继而说些乱七八遭的话,莫非真是噎傻了?夫人马上就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一脸惊慌地小跑进来,见到淼淼醒了,神色顿时一松,“小姐醒过来了?太好了,刚才可真是吓死人了。”又对月娘道:“夫人已到毓秀苑了,阿黛和阿嫣姐姐正陪着她过来。”
    月娘一听,慌忙将淼淼手中的鸡腿和面饼拿开,一边替她擦手一边吩咐小丫鬟,“宝枝儿,快!快撤掉几盆菜,只留那蒸鳜鱼、醋排骨、酱板鸭和燕窝,素菜都留着,别的统统给撤了,利索点,别让夫人见到了!”
    那叫宝枝的小丫鬟是个机灵的,应了一声“好咧”便挽起袖子收拾了。
    月娘扔了帕子,又对一脸茫然的淼淼道:“小姐,您也听到了,宝枝儿说夫人马上就到了,若叫夫人看到您又海吃海喝,回头不知又要怎么罚您。一会夫人问起,小姐您可千万别漏了底儿,桌上剩了啥您就说只吃了啥,您看这样可好?”
    实则是,今晚皇帝寿辰,府里也跟庆贺特意加了菜,但并不包括毓秀苑,但小姐不依,好说歹说硬是逼着月娘替她加几道菜,月娘一时心软,偷偷替她张罗了,不料她吃红烧肉时噎着,差点背过气去。万一夫人知道她违背她的意思替小姐加了菜,受罚的是她和毓秀苑里伺候的人才对。
    也不等淼淼答应,月娘便扶着淼淼的胳膊示意她起身,“小姐先到床上躺着,来,奴婢扶您过去。”
    可她这哪里是扶,简直是架着她起来。淼淼混混沌沌地起身,不知是不是肉身刚死还没适应,她才撑起半个身子,便咚地一声重重跌了回去,连带月娘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哎哟,屁股好痛……
    淼淼伸手想揉揉屁股,刚才醒来时那股浑身不对劲儿的感觉又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巨大的恐惧,她的手伸了半天,居然够不着自己的屁股!
    她茫然低头看去……苍天啊,那是怎样的一身浩瀚澎湃的肥肉啊!
    淼淼顿觉眼前一黑,差点吓晕了过去。待她重新有了意识,月娘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扶到里间的厢房。砰的重重一声响,地动山摇,她那身浩瀚的肥肉,在一阵颠簸后终于平复下来,人已平躺在床上。
    淼淼瞪着两眼,呆呆地看着帐顶的缠枝莲,脑子里一团浆糊,不懂为何人死了后肚子会饿,摔了屁股会痛,最可怕的是,还会凭空多出一身肥肉!
    第3章 侯府千金
    淼淼才躺好,一中年美妇便在一众丫鬟簇拥下进了厢房。
    “念儿,念儿,你怎么了?刚才阿黛说你噎着了?”她坐在床边,一脸关切地看着淼淼,见她直挺挺地躺着,脸色惨白两眼发悚,不由大为担忧,转头朝众人怒斥,“你们是怎么伺候小姐的?吃个饭也把她给噎着了?宝枝儿,你说,小姐今晚都吃了些什么?”
    小丫头看了月娘一眼,怯怯地开口道:“回夫人,小姐今晚的菜式均按着夫人拟的菜单,全是素食,不过因着皇上寿辰,额外加了三个荤菜,但小姐谨记夫人教诲,并没有多吃。”
    那妇人又道:“既然没多吃,那为何噎着了?”
    月娘忙道:“夫人不必担心,小姐方才不过稍微噎了一下,可能是听说宫里的事,一时吓着了才噎的,顺过气后便没事了。”她可不敢说实话,若是夫人知道她的心肝宝贝因贪嘴,差点被一块红烧肉噎死,断不会轻饶了她。
    夫人听了月娘的话,稍稍安心,见房里人多,担心女儿喘不过气来,便吩咐众人退下。待房里只剩了她和淼淼,她又坐近了些,轻轻替淼淼撩开额上碎发。
    “念儿,你现在可是好些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若有不适一定要告诉娘亲。娘亲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切不可贪嘴,你一贪嘴,这肉就成倍儿地长,这肉但凡多长一斤,要减下来可得花上好几个月的功夫。娘知道,你胖……”
    她顿了顿,硬生生把那句“你胖成这样”咽回肚子里,只道:“娘知道你心里不好过,天天躲在毓秀苑里不肯出去,你那些姐妹们可是天天打扮得花骨朵儿似的,不是去骑射狩猎,便是去游园诗会,去祈福上香。可你呢,天天躲着不愿见人,连给你祖母请安也要等没人的时候去……”
    她温言软语,边说边抚着淼淼的额头,脸上满是殷殷关切之色。淼淼是孤儿,自小在菩提阁长大,阁里的杀手为求上位,竞争残酷人情淡漠,除了已经死去的白槿姐姐,她从未体会过这种亲密的,被人疼爱的感觉。
    像所有的孤儿那样,她曾无数次想像过自己的母亲,却只是想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眼前这个温柔端庄的妇人一出现,她霎时有种“她的母亲正是这个模样”的强烈感觉。淼淼一时怔住,看着眼前这个生动真实的“娘亲”怔怔地喊了一声:“娘……”
    夫人见她终于开口说话,两眼有了焦点,心里又安心了些,语气越发地温柔,“娘亲在这儿呢,念儿不用怕。”她替淼淼掖了掖被子,忽而又端正脸色道:“念儿,刚才娘亲说的话,你可有听到?你天天躲着不见人,这可不是办法,你上月初三已及笄,满了十五岁,是个大姑娘了,这个年纪该议亲了,你若再这样放任自己……唉,莫不是想一辈子留在府里不嫁人?”
    虽然不太明白她说的话,可是“上月初三及笄”这几个字,让淼淼心里一个激灵,她可不就是上月初三及笄的吗?这可巧了,她不由问道:“上月初三……可是十月初三?”
    夫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继而脸带不满,“瞧你,天天躲在屋子里,光长肉不长脑子,连自己及笄的日子都忘了,这才过了几天……”
    她既然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淼淼眉头紧蹙,夫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无非是劝她要多走动,管住嘴巴,末了又道:“对了,刚才你爹爹命人回来知会,今晚怕是回不来了,你不必等他。唉,好好的皇帝寿辰,竟然弄成这样,现在整个长安城都是官兵,说是抓拿刺客,弄得人心惶惶的。”
    皇帝寿辰,还抓拿刺客……人都死了,竟然还有续集?
    淼淼脑中轰的一声,若不是那身肥肉太过沉重,她几乎一跃而起,“你、你、你方才说什么?皇帝寿辰?抓拿刺客?”
    夫人见她脸色大变,还以为她担心爹爹,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必担心,你爹爹无事,但他身为兵部尚书,宫里出了这种事,他自是要留在宫中协助查办的。听说那个刺客竟是个年轻女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行刺皇帝,这不,当场就殒命了。”
    淼淼的心一阵剧跳,隐隐约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额上冷汗直冒,好半晌才颤着声问道:“只、只有一个女刺客死了吗?可还有其它人?”
    毕竟是女孩儿家,听了这种事哪有不怕的,夫人见她脸色骇然,也没有多疑,抽出手绢替她擦汗,“进宫行刺,自然不会只有一个刺客这么简单,但你爹爹传回来的消息,只说死了一个女刺客,应是还有其它在逃的,所以才会封了城门,全城宵禁。听说当时险得很,幸好晋王……”
    她说到此处,声音明显一滞,似是有所顾忌,偷偷瞄了淼淼一眼,见她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转而道:“幸好皇上福星高照,逢凶化吉。时候不早了,你身子不适,今儿早些歇息。”美貌妇人替她放下纱帐后便走了。月娘进房伺候,见淼淼在床上悄无声息,还以为她已睡着了,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一室静谧。
    淼淼一动不动,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帐顶,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月光自窗外透入纱帐,她缓缓举起那双肥嘟嘟的手,借着微弱的月光心惊胆战地细看。五指张开,再并拢,张开,再并拢……如此反复几次,然后将手指放到嘴边,用力一咬。
    痛!
    她龇着牙倒抽一口凉气,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毫无疑问她行刺失败身死太极宫,然而魂魄却不知怎地穿到这个满身肥膏的胖妞身上了。从刚才那位夫人的话中得知,这个胖妞名叫念儿,与自己同年同月生,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当念儿因贪嘴吃红烧肉噎死时,她的魂魄恰好穿到了念儿身上。
    一定是自己攒了十世的阴德,才换来上天的一次眷顾,让她在念儿身上借尸还魂。啧啧啧,听刚才那位夫人说,念儿的父亲可是当朝兵部尚书,淼淼眼珠子一转,现在的兵部尚书不是柳青源吗?柳青源除了任兵部尚书一职,还继承了永宁侯的爵位,那可是深得圣心的宠臣啊。
    淼淼忍不住在心里欢呼了一声,这回可真是赚大发了,她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刺客,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侯府千金,这不是赚大发是什么?
    若不是怕吓着屋外的仆婢,她几乎要大笑出声了。然而没高兴多久,淼淼又有些牙痛,因为她不但赚到了一个侯府小姐的锦绣人生,还意外赚了一身肥肉。
    这可真是一场意外的人生啊……
    淼淼猛地一拍脑袋,刚才光顾着高兴,竟连正事也忘了。
    她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啊!点灯!”
    话音刚落,守在外间的月娘,阿黛和阿嫣便进来了,月娘是念儿的奶妈,自小便照顾她,此时听她喊得急,还以为她又出事,吓得声音也变了,“小姐,小姐,又发生何事了?”
    她才掀开帐幔,便听自家小姐大声道:“快!镜子!把镜子给我!”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她为何睡着睡着,忽然吵着要照镜子。于是阿黛点灯,阿嫣去拿了一面小铜镜,月娘则扶着淼淼坐起身。
    淼淼接过小铜镜便迫不及待往脸上照,月娘才在一旁打趣了句“小姐难道刚才梦到自己脸上贴金了”,便见自家小姐喊了声“娘啊”,接着哐当一声,小铜镜砸在她脑门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4章 柳千斤
    之后的三天,淼淼除了睡觉,其余时间几乎都耗在镜子前。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上天既然对她格外眷顾,赏了她一条命,为何不再赏她一副好皮囊?
    想她从前,楚腰纤纤身轻如燕,回眸一笑百媚生,飞檐走壁摘叶飞花不知多潇洒。哪像如今,那一身波澜壮阔的肥膏,臃肿得前胸后背分不清,身高和腰围没差几寸,坐着如一尊女版弥勒佛,站着如一尊多了两条象腿的女版弥勒佛,走一步颤三颤,笑一笑,脸上的皱褶能夹死苍蝇。
    也难怪这胖妞的母亲那么担心她嫁不出去,淼淼看着镜中的自己,简直生不如死,试问哪个男人愿意娶个连花轿子都塞不进去的胖妞做娘子呢?娶回去镇宅挡煞吗?
    她两手托腮,对着铜镜幽幽叹了口气。其实再看仔细些,这个肉身也并非一无是处。她胖是胖,但并不难看,至少肤色白净脸色红润,一看就是富贵相,绝对是胖子中的上品。可惜不知是不是睡多了,脸上有些水肿,看着不大精神,更加显胖了。
    “要是这脸只有一半就好了……”她对着铜镜一边嘟囔,一边举起两手将两边脸颊各自遮了一半,这样一看,果然顺眼了不少。但是,她很快又发现了问题,“啧啧,眼睛太小,这一脸的横肉太霸道,都快把眼睛给挤没了。”
    月娘端着一碟樱桃毕罗进来时,正见到淼淼对着铜镜不知在折腾什么。
    “小姐,太夫人那边做了您最爱吃的樱桃毕罗,奴婢悄悄给您顺了几块过来,您上回不是念叨好久没吃了?趁着新鲜赶紧尝尝……哎哟我的妈啊!”
    最后这一声惊呼,是被转过头来的淼淼吓的。只见她用手绢从脑袋包到下巴,硬生生把一张大饼脸遮了三分一,成了鹅蛋脸,又用手指将上下眼皮撑大,嘴巴努力嘟成樱桃小嘴,对着自己含糊不清地道:“月凉,鹅贼样细不细阔看多了?”
    月娘险些把手中的碟子摔了,一时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啊,您这是做什么?”她上前将淼淼两手拿开,又将她脑袋上的手绢解下,“小姐这几日天天坐在镜子前,净是瞎琢磨!按奴婢说,小姐本身就好看得很,珠圆玉润的,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她顿了顿,还是补充了句,“不过是……略丰满了一点而已。”
    月娘说这话并非为了奉承,完全出自真心,她是一手将念儿带大的,虽为主仆,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极是亲厚,在她眼里,自家小姐那张肉嘟嘟的圆脸不知多娇憨可爱,能吃能睡身体倍儿棒,比起那些成日蹙起眉头伤春悲秋,风一吹就病倒的娇弱美人强多了。
    “明明就是胖……”淼淼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抓过一块毕罗就往嘴里塞,“好吃好吃,侯府的厨子就是不一样。其实府里好吃好住,一辈子嫁不出也没啥,外头可吃不着这么好的毕罗。”
    月娘忙打断道:“去去去,这是什么话?小姐身份金贵,哪有嫁不出的道理?若不是小姐一门心思要嫁晋王,早就……”她忽然顿住,心虚地看了淼淼一眼。
    淼淼虽吃着毕罗,两眼却没放过月娘脸上尴尬的神色,见她话里有话,不由大是疑惑,她记得那晚念儿的母亲也是一提晋王便神色怪异,试探着道:“晋王自是极好的,可是月娘你瞧,咱这身肉可不是人人都消受得了的,那个晋王……口味断不会这么重吧。”
    月娘瞪大眼睛看她,仿佛不认得她,“哎哟,小姐以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淼淼问:“以前……我是怎么说的?”
    “以前小姐可是非晋王不嫁的啊。”
    淼淼眼珠子一转,晋王……晋王可不是当今皇帝的长子吗?没想到这侯府小姐除了肉多,心也大,竟然喜欢皇帝的儿子。
    可人家既然是皇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又怎会看上她?还非君不嫁,这不是花痴吗?难怪念儿的母亲和月娘每次提到晋王都一脸便秘的模样。其实大概念儿自己心里也清楚晋王绝不会看上她,不然她为何总躲在府里不肯见人?这根本就是自卑嘛。
    她一边嚼着毕罗,一边摸着自己的脸惆怅道:“也是,长成这样,确实不该跑出去吓人的。”
    月娘可不爱听这话,嗔怪道:“小姐怎地妄自菲薄,想当初小姐还没长胖的时候,那可真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儿。”
    淼淼差点又噎着,捂着脸诧异道:“什么?原来我也曾经瘦过?”
    这一发现让淼淼觉得她有必要多了解一下这个身体的旧主人,于是一番旁敲侧击,终于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这位侯府小姐闺名柳千锦,念儿是她的小名,想当年也曾是窈窕女子一枚,发胖不过是最近两年的事情。
    永宁侯出身将门,念儿又是家中独女,自幼被宠在手心里长大,自小便爱舞刀弄枪,永宁侯想着将门出虎女,也没多约束她,也许是长期好动的原因,念儿十三岁之前,瘦得藤条似的,还晒成一脸小麦色,样子虽然清秀,但因五官还没长开,在一众长安勋贵的千金小姐中毫不起眼。
    有一回皇帝秋猎,照旧允许高品阶的官员家眷随行,念儿正是在那次狩猎时第一次见到晋王,惊鸿一瞥,爱慕之心便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时下长安上流贵族流行郊游、诗会、骑射,但凡晋王出现的场所,念儿必定盛装追随,总想引起晋王注意,奈何那会的念儿比同龄女子长得慢,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都委实太过平凡,凤表龙姿的晋王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燕燕莺莺,自然不会留意到那个毫不起眼的瘦藤条。
    念儿没引起晋王的注意,倒是引来自家姐妹们的嘲笑。可既然是自家姐妹,又为何要嘲笑她呢?正应了那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来这永宁侯府里头,根本不安宁。
    柳家祖上跟随太/祖打下江山,从龙有功,得封永宁侯,世袭的爵位。念儿的父亲柳青源虽是嫡出,但他上头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柳正源,原本这侯府的爵位怎么也轮不到他,但当年今上和几个兄弟争龙椅时,柳青源眼光独到站对了队伍,不但一举助今上坐上龙椅,还替他铲除了其余的障碍。于是皇帝坐稳江山后不忘提携这位功臣,硬是让他越过自家兄长,继承了永宁侯的爵位,之后柳青源又凭本事官至兵部尚书。
    他的兄长柳正源和柳青源不同,走的文官路线,皇帝有点过意不去,为了弥补他,让他当了太常寺卿,虽然也是京官,正三品,不过闲职一个,没啥实权,实事都由下面的两位少卿做。
    明明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弟弟抢了去,这个哥哥心里自然膈应,但老夫人还在,兄弟俩没有分家,于是虽住在同一屋檐下,却不是一条心,一座大宅子被分成东西两府,二房永宁侯柳青源一家住东府,长房柳正源一家住西府。
    都是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老夫人原本也没有偏心哪个,后来因为长子爵位被次子夺了,心里便对长子存了些歉疚,又因不喜欢念儿的母亲,于是老夫人便住在长房的西府这边了。
    柳正源心里膈应弟弟,连带他这边西府的人都对东府心怀不满,凡事卯足了劲,要和东府的人一较高下,他别的本事没有,唯一比弟弟能干的事,便是在生儿育女这一事上了。永宁侯柳青源虽也有几个妾,但多年来只有正室田氏生了一个嫡女,便是淼淼如今这具肉身的旧主柳千锦了。反观柳正源,当真是子孙兴旺,光是正室便替他生了两儿两女,另有庶子庶女两人,共六个子女。
    柳正源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注定是要被弟弟骑在头上了,他如今全部的希望唯有寄托在儿女身上。他的儿女也争气,长子柳时茂十七岁中进士,二十岁便外放陇州任长史,颇得陇州刺史青眼,可谓年轻有为。柳青源继承了爵位又如何?他生不出儿子,将来两脚一伸,这永宁侯的爵位还不是又回到他们长房的口袋里?
    长女柳春池比念儿大两岁,不但天姿国色,更有才女之称,名满长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普通的青年才俊又怎么配得上她?他柳正源的女儿,定是要嫁给京中权贵的,放眼长安,试问又有哪个比皇帝长子晋王更有份量的权贵?若是女儿能嫁给他,将来晋王若得封太子,女儿便是太子妃,再等晋王登基,女儿便是一国之后,他便是堂堂国丈了,届时区区一个永宁侯算什么,他才看不上。
    不必柳正源提点,柳春池自己也不是瞎子,她的芳心早就被晋王的卓越风姿俘虏了,更重要的是,晋王的母亲安贵妃也挺喜欢她,所以当得知念儿也喜欢晋王时,柳春池大为不满,更出言讽刺。
    她对念儿道:“你又不是没进过宫,你看宫里的那些妃嫔、宫娥,哪个不是体态丰腴仪态万千的?你再看看安贵妃,她比皇上还大几岁,可这么多年来圣宠不衰,除了她的善解人意和花容月貌,最吸引皇上的,便是她的丰盈体态。你可曾在宫里见过一个搓衣板似的,风稍大点就能刮跑的女人?别说我这个当姐姐的没提醒你,俗话说好男一身毛,好女一身膘,晋王天人之姿,又岂会喜欢你这样的瘦藤条?”
    她说罢有意无意地挺了挺胸,扭着小蛮腰走了,那姿态……果然摇曳生姿风情万种。念儿认真回想了一下,发现果然如她所说,本朝女子以丰盈为美,虽不至于说越胖越好,但宫中女子确实没有一个是搓衣板身材的,再说平时老听长辈们说,女子要丰满一点方好生养。再低头看看自己一马平川的小身板,念儿顿时觉得人生无望。
    自那日起,原本活泼好动的念儿再不碰一下刀剑,天天窝在家中,不是吃便是睡,短短数月,硬生生替自己囤了一身膘。长圆润了的念儿又参加了几次诗会和游猎,晋王果然注意到她了,其中一次还特意问身边的人她是哪家小姐,这可把念儿乐坏了,以为晋王果真喜欢丰腴的女子,于是更加一门心思地囤肉。
    谁料她胃口大开之后吃习惯了,这肉一长便一发不可收拾,想停也停不下来,但她想着,只要晋王喜欢,胖一点又何妨?
    终于在去年的中秋宫宴上,当她满怀激荡,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在御花园的小径上“偶遇”晋王,将自己亲手绣的荷包送给他时,却迎来晋王毫不掩饰的嫌弃,他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只冷声道:“借过,别挡着道。”
    那晚的宫宴,简直是念儿的恶梦,不知哪个好事的偷偷将她遭晋王拒绝的事传了出去,就连她在家中和母亲说的“非晋王不嫁”的话也一并传开了,那些世家小姐们看她的目光就像看异类,连议论也懒得躲远些,不但当面笑她是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故意加了个胖字,笑她是“胖蛤/蟆想吃天鹅肉”。
    念儿那晚是哭着回府的,她成了全长安的笑话,人人都在议论她嘲笑她,还给她起了个花名“柳千斤”。自那晚后,念儿再没踏出过侯府一步,成日躲在自己的毓秀苑里,连西府那边的人也不肯见。
    她虽知道自己太胖了,却又一边自欺欺人,总幻想着晋王其实也喜欢自己,爹爹位高权重,只要爹爹开口向皇帝讨旨,晋王一定会娶她。但另一方面,她又怕自己被人笑话,怎么也不肯出门见人,所有的邀请一律回绝。
    总躲在府中的后果,便是吃了睡睡了吃,越长越胖,而越长越胖的同时,她愈加地不愿见人,于是便成了恶性循环,尤其最近这一年,更是胖成了一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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