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直接?上来就问这个?”窝在垃圾堆里的季明宗大惊失色:“现在的年轻人太没有耐心了。”
    “我可是老派人,照规矩来说,我们得先你来我往的试探几个回合,当然考虑到你的这个问题这么重要,也可能是几十个回合……”季明宗在那边絮絮叨叨道:“反正没有这么直接的。”
    “这太浪费时间了,”别斯年迈步朝垃圾堆的方向走了几步:“我只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
    “你别过来,没谈妥之前,我们最好保持距离,不然很危险。”季明宗振振有词:“知道我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别斯年摇头。
    “机械改造师,”季明宗发现别斯年露出了明显的茫然之色,遂朝周围满地的大型垃圾示意了下道:“星网上有个笑话叫,给机械改造师足够的材料和时间,他们甚至能炸掉首都星系。”
    别斯年看了眼附近比比皆是的大型机械,又看了眼窝在垃圾堆里的季明宗,终于明白过来对方话里的“很危险”是指什么了。
    他周围怕不是布满了死亡陷阱。
    见别斯年反应过来,季明宗露出狐疑的表情:“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荒星已经封闭到这种程度了?”
    “我是例外,”别斯年坦坦荡荡的给他看自己的脖子:“所以才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位置的原因,季明宗没法看到别斯年的背后,自然也没法看到本该位于后脖颈的身份芯片了。
    不过别斯年这么一扭头,他看得清清楚楚,光滑的脖子上既没有身份芯片,也没有取下身份芯片留下的痕迹。
    季明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狭长的伤疤竖立在脖子上,这是取出身份芯片留下的痕迹,倒不是他想留着它招摇过市,彰显自己的功绩,主要是它没法祛除,芯片上连接着神经的那些部分没被彻底挖出,阻碍了疤痕的痊愈。
    至于那些部分为什么没被彻底挖出——当然是因为挖出它的代价远比留下它的代价更大。
    正因为季明宗清楚这些,所以才更能笃定别斯年绝对没植入过身份芯片。
    “你是机械体?”
    别斯年再度对没有听到过的名词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有些不耐烦:“我是来满足好奇心的,不是来让你满足好奇心的。”
    季明宗摸着胡子道:“我又不是许愿器,会无条件满足别人的愿望。”
    “那算了。”既然季明宗这么说,别斯年转身就走。
    “等等!年轻人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季明宗在他身后喊道:“咱们慢慢聊嘛,我这有酒,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怎么样?”
    别斯年被他话里的某个词勾住了魂,慢慢转过身,语调微扬:“酒?”
    季明宗从垃圾堆里摸出瓶酒,朝他晃了晃:“这酒我藏了好久,偷·渡的时候都没给扔了,就为了找个好机会喝……”他抬头看向别斯年,狡黠一笑:“怎么样?”
    片刻后,小心翼翼越过死亡雷区的季明宗跟别斯年在空地上排排坐,就着满地垃圾的风景喝起了酒。
    “我的错,我不该会猜你是机械体。”酒杯是季明宗不知道从哪个机械上拆下来的,十分朋克赛博,他一边给别斯年倒酒,一边道:“你压根就没接受过机械改造。”
    别斯年晃悠沉重的铁杯子,嗅了嗅酒香,奇异的香味飘进他的鼻腔,他的眉梢瞬间舒展了开来。
    那是一股激烈的,仿佛鲜血四溅的味道,但奇异的是,它并不刺激,就像荒星一般,存在即合理。
    别斯年抿了口酒,感受利刃入喉的那一瞬间,闭起眼道:“之前有人猜我接受了最新的机械改造技术。”
    “那肯定是个傻子,”季明宗手舞足蹈道:“机械体共和国跟人类联邦不一样,他们不禁止机械改造,他们的技术升级也不是为了掩盖这些改造留下来的痕迹,事实上,他们认为这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压根不需要隐藏。”
    这瓶酒的后劲很大,别斯年才喝几口,脸就红了:“这没什么意思,还是说说你是怎么挖出身份芯片的吧。”
    季明宗看了眼别斯年通红的脸:“就算我说了,你也没法复制……再说了,你又没有身份芯片,问这个干嘛?”
    “我好奇啊。”别斯年抿了口酒,在如在云端的飘忽感中,漫不经心道:“听起来多有意思?唯一一个取出身份芯片的人……”
    他拿着酒杯朝季明宗的方向递了递:“敬传奇。”
    季明宗挠了挠头,跟他碰了下酒杯,喝了一大口后,才道:“死了的才叫传奇。活着的,要么万人敬仰,要么万劫不复……”
    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畅快。”
    别斯年还在一口一口细抿,见他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计较道:“怎么喝的这么快?你得等我喝完这杯再续杯。”
    “行。”季明宗将酒杯放到一旁,盯着满脸通红,满身酒气的别斯年看了一会,突然道:“也没有谣传里说的那么夸张……”
    他偏了偏头,将脖子后那条狭长的疤痕给对方看。
    疤痕几乎贯穿了整个脖颈,叫人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刀锋落下,切开每一寸皮肤的模样。
    疤痕的两侧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迹,不明的突起鼓成了一个个小包,包裹着神经节点,让本就不怎么好看的疤痕愈发狰狞。
    别斯年来精神,惊奇道:“身份芯片在脖子上时,还挺像审美在线的装饰品,没想到挖出来之后留下的痕迹这么难看……”
    他没上手,隔着点距离虚空比划了下这个疤痕的长度,愈发惊讶:“这玩意埋的挺深。”
    “植入身份芯片的最佳时机是在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成人植入身份芯片就没那么简单了,既要连接脑部和脊椎的神经节点,又要不影响健康……”季明宗带了几分感慨道:“当年设计出这玩意的人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天才,”别斯年对天才不屑一顾,更好奇另一件事:“你就这样直接把它挖出来了?”
    “当然没那么简单,”季明宗看了眼他手中彻底空了的酒杯,重新给他倒满酒道:“我花了很多时间改进工具,最后没办法,用了半成品,幸运的是,我成功了。”
    “所以重点是工具?”酒精会放大人的情绪波动,别斯年此刻的兴奋一目了然:“要是有了这个工具,那不是可以把其他人的身份芯片都挖出来了?”
    季明宗跟他碰了碰酒杯,长吁短叹道:“很遗憾,没法做到这种程度。针对性的工具是一部分,使用工具的人是另一部分,这是一个非常精密、风险极高的手术,虽然目前的成功率是百分百,但那只是因为我还没在其他人身上试过。”
    在扑鼻的酒气中,别斯年笑了起来:“你需要更多实验对象。”
    季明宗也笑了起来,他再度跟别斯年碰了碰酒杯:“而哪能比荒星更适合呢?”
    别斯年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不太确定道:“这是你来荒星的目的?”
    季明宗放下酒杯,盯着看起来已经完全醉了的别斯年道:“没错。”
    别斯年似乎没察觉到他的目光,他一口口的喝着酒,在如梦般沉醉的气氛中,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一个喝醉的人会有的眼神。
    “不对,你来荒星,不是因为这个,”他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朝对方扬了扬酒杯:“对了,季华让我替他向你问个好。”
    季明宗刚想说什么,别斯年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吗?”他摇头,自言自语道:“你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的好奇心满足了,”别斯年一笔带过了,又晃了晃空了的酒瓶,露出遗憾的表情道:“看来我们谈完了。”
    “季华做了什么?”季明宗的好奇心反而被他点燃了:“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做什么?”
    别斯年站起身,有些奇怪:“你要是好奇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看一看?”
    “那太危险了。”季明宗理直气壮道:“我的安全更重要。”
    别斯年扭头看身后那些垃圾堆:“你没考虑过用那东西造个什么出来?”
    季明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歪歪扭扭倒在垃圾堆里的飞船映入他的视线。
    “这里没有燃料,”季明宗遗憾道:“普通的武器能依靠原始动力运转,但像那些东西,必须有足够的燃料才能启动。”
    “在他们撤离荒星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挖空了这个星球的一切,只留下寸草不生的废土。”
    别斯年安慰对方:“没关系,到时候季华进来找你也行。”
    季明宗大概没想过自己迎来的访客会如此特殊,他慢了几拍,直到别斯年转身走出几米,才反应过来:“你准备就这么走了?”
    “对啊,我没其他问题了,”别斯年停下脚步,有些疑惑:“你还有什么事吗?”
    所以你就真只是来问我怎么挖出身份芯片的?
    季明宗盯着别斯年看了几秒,从地上一跃而起:“等我一会,我收拾下东西,咱们一起走。”
    别斯年有些不解:“你刚才不还说,你的安全最重要吗?”
    而且别斯年非常赞同这个观点。
    毕竟对方的生命安全不仅仅代表他个人的生死,还代表人类联邦目前唯一能挖出身份芯片的技术传承。
    他死了不重要,他的死亡导致该技术烟消云散才是重中之重。
    “再待下去,我迟早会饿死,”季明宗理直气壮:“我带来的食物不多,迟早都得出去找吃的,倒不如我们搭个伴?”
    “毕竟你看起来,”季明宗爽朗的笑了起来:“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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