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至夜半,忽然噩梦连连缠身,骤然惊醒。天色是不见五指的黑,月亮隐匿在云中,散发不出任何光彩。她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压抑着起伏不定的心跳。
    长安的另一边,太子府中,李贤也同时被噩梦惊醒。他本来睡眠就不深,问了问时辰,决定早早准备好去大明宫上朝。窗外的蟋蟀没完没了的叫着,让长安的夜安静的诡异。
    收拾好之后,差不多天边已经有了曙光,一丝浅浅的白,似乎要努力挣脱黑夜的压抑。他今日没有乘马车,而是自己骑着玄啸踱步在长安宽阔的街道上。第一声开门鼓敲响之后,便陆陆续续有了小贩起身,隐隐夹杂着低语声,吆喝声,各坊先于长安城热闹起来。时间还早,他信马由缰,慢慢审视着这座天下最繁华的都市,这是他的长安,是大唐的长安。相比芸芸众生繁忙又辛劳的快乐,他们这些人只有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有些时候,路走得太匆忙,或许就会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出发。这几日来,他沉浸在这种消极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一种浓浓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之感席卷着他,让他心生无端的颓然和疲倦。
    前些日子,他谱了一首新曲,因是为圣上而坐,所以取名为《宝庆乐》,却不知为什么,做出的曲子中却丝毫听不出欢乐之感,反而多了许多愁绪和忧思。他也说不清楚,只好不再让人去演奏它。
    方至丹凤门外,便看到有宦官探头探脑,一看到他便悄然赶了上来。他驻马,俯身,听到了一个消息:“殿下,出事了,明大夫昨天夜里被人杀了,尸首就弃在街市之上,惨不忍睹!”
    李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宦官所说的内容。明崇俨死了,为人所杀?!他确实该死,但是也不该死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死法。大家都知道他们二人的矛盾,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自己刻意为之的。他自然不会这样蠢,在这样的时候,引火上身。为今之计,当是如何撇清自己的嫌疑。
    内宫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场朝会上,气氛相当奇怪。很多人都在看着他,天后的目光冰凉凉地从他脸上拂过,隐忍着怒气,带着无限的恨意。明崇俨对于天后来说,带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他是她的先锋,也是她的知己,关于他们的流言有时也会从内宫中传出来,星星点点的暧昧意味。所以,明崇俨的死,对于天后而言,也算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和刺激。
    本以为这件事情会放置两天后发酵,毕竟没有人愿意参与到太子和天后的争端之中。可是在朝会即将结束后,有一个不开眼的御史却将此事提了出来。既然有人提出,那便必须要解决,仿佛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二圣压抑的火气。
    “彻查!必须要彻查!当街刺杀朝廷重臣,何等嚣张,若是捉到贼人必须严惩!”天后的嗓音有些尖利,响在大殿之上,莫名聒噪。什么时候大唐的朝廷上出现了这样的声音,牝鸡司晨,莫名讽刺!李贤冷笑了一声,不去看殿上二人阴沉的脸。
    然而,能查出什么呢?虽然天后想把罪名迁到他的身上,但是他也不会坐以待毙,更何况就算是他所杀,又能如何?
    可是,他显然低估了天后的耐心和野心,这件事情在放置了一年无果后,却陡然生出了变故。
    跟随在他身边许久的赵道生,忽然去投案自首,声称刺杀之事是太子指使他所为。道生是他颇为信赖的左膀右臂,所以这样一份呈堂证供自然具有无比的说服力。从内部攻破一座堡垒,千算万算,终究没有算到这一步。
    若说起来,也是他过于粗心,在出事之前的好长时间,道生都表现出了异常。比如频繁出府,比如过分关注于他的行程。他令周具襄去查,结果让他心惊感慨。原来赵道生只是他入府后改的名字,之前他姓程,名字叫做桓郎,京兆万年人。程氏……京兆万年……他自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场大火,想起了火中疯狂大笑的女子,想起了早夭的湘遥……原来如此!身边有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可惜他始终没有发现。朝务繁忙,家事纷乱,他并没有好好的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所以才有了今日之祸。告发刺杀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可能还有更多更大的危险等待着自己。
    果然,噩梦终究成了现实,赵道生据说是受刑不过,供出了一个更大的罪名——谋反!羽林卫冲进府中一顿乱翻之后,在马厩之中找到了几百具甲胄。当朝太子私藏甲胄,意欲何为,自然是不言而喻。一夜之间,他从天上掉下了深渊。但是奇怪的是,本来应该有的惊惧和慌乱都没有出现在心里,他平静地异常,仿佛等来了一个等待很久的结果,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
    挣扎一生,终究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或许从出身之谜开始,就注定着他一生的悲剧。父亲的利用,母亲的厌恶,妻子的离开,亲信的背叛。还有比这更悲剧的人生吗?
    闭上双眼,似乎又看到了波澜壮阔的洛水。上一世他就站在水畔,徜徉着,像极了一个无主的孤魂,那时他所求不多,只希望可以和心爱的女子生生世世,暮暮朝朝。后来,他什么都有了,但是却忘记了自己所坚守的初心,最后又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兜兜转转,恍恍惚惚,无非是自作自受。此时,他只希望再看一眼那个女子,告诉她自己的错误。她劝过自己,但是自己却没有听从,不仅辜负了她,也坑害了自己。
    调露二年,太子贤谋反。圣上求情,天后曰:“为人子谋逆,应大义灭亲,何敢赦也!”于是废为庶人,幽禁长安,亲近之人皆获罪。良娣张氏自请和离,归于本家,房氏随夫幽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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