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是在家和家人一起度过,刚开始他们家还舍不得买月饼,觉得浪费,就自己做一些糕点应应景,后来经济条件提高了,就可以买月饼回来吃,或者干脆自己做。
    想到家人,顾青云就更睡不着了。
    顾荷秋收后就要和林耀祖成亲了,对方是一个老实的男人,以顾荷的精明能干,肯定会过得不错,而且林家有两百亩地,其中有一个果园,每年的收入都不低。顾荷还会养鸡,她的养鸡技术比自己还好,以后嫁过去了还可以在果树下养,能省省心呢。
    她应该过得比大姐还好,大姐嫁给的毕竟是次子。
    在这个时空生活十六年,顾青云才了解到,这里的人对长子是很看重的,以后分家也是长子占据七成的财产。当然,这是绝大多数的情况,如果幼子受宠的话,父母的私产还是可以多得的。
    不过大姐现在生的小男孩也快满三岁了,她在何家算是初步站稳脚跟,这个不用担心。
    想到何家就想到何秀才,想到何林,他家对自己的帮助挺大的,以后自己出息了,有需要帮忙的就可以帮。还有师弟何智,他今年已经十四岁,不算年幼了,何夫子说明年就让他下场考试,争取从县试考到院试,一举考中秀才。
    唉,四年前的中秋节就是在郡城度过的,这次的中秋节竟然是在考场上。
    不由自主的,他想到了这次考试,自己到底能不能中呢?他一会想到自己中举后会如何高兴,家人会如何兴奋;一会又想到落榜后自己该如何失落,该如何开口告诉自己的家人。不知不觉中,就开始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再看看别人,还有人在点蜡烛奋笔疾书,还有人和他一样已经躺在床上。
    还是赶紧休息吧,先把最后两天度过再说,其他都不能再想。
    慢慢的,他还真的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第二天,顾青云自我感觉精神不错,直到他在写出一首诗后,才觉得精神不怎么好,总是犯困,可自己昨晚的睡眠时间已经足够了。
    说到底,还是这几天太难熬,现在后遗症已经出来了。难怪赵文轩说他上一次考试到了最后两天已经是顺着感觉做题了。
    他站起来走了几圈后,精神还是萎靡不振,最后用冷水刺激一下脸后才觉得精神一点,又勉强写了一首词出来,左看右看,还是不满意,可这三首诗词他都没有储备有类似的内容,都靠临场发挥。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一直在琢磨着诗句,一直到了最后交卷的时候才把最后一首诗誊抄完毕。
    试卷交上去后,还得把草稿纸也上交,因为草稿纸可以证明这些试题都是自己写的,不是抄袭别人的,最后还要在草稿纸上注明自己的正文中涂改几字,添加了几字。
    据说这是为了防备阅卷的人作弊,替自己把卷子改了。
    顾青云听到这条规定时,唯一的感觉就是乡试真的很严格,对他们这种寒门学子是有用的。
    除此之外,他们交卷后填写姓名、籍贯的这一部分要和院试一样,要糊名、弥封。就好比前世的高考、研究生考试及公务员考试等重要国家考试,都会采用弥封卷的形式,以保证公平。
    现在看来,这种形式就起源于科举制。
    最后一场考试一直持续到傍晚太阳落山才结束,结束后还不能出去,要等到明天早上贡院的大门才会开锁。
    没有考试了,三年一次的乡试就这样结束了,顾青云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兴奋,可是他没有,大家也没有。
    交完卷子后,众人都是有气无力地坐在自己的号房,只有臭号附近的人才会挪到巷口那里瘫坐下来。
    疲惫,是大家共同的感觉。
    顾青云觉得难怪大家都讲究什么同年关系,除了想抱团取暖外,估计也是这九天一起考试的经历让大家有共同语言,还见过各自最邋遢的一面,所以才觉得很亲切。
    黄言成坐在顾青云身边,无力地问道:“你还有吃的吗?”
    “还有啊,你没有吗?”顾青云很奇怪,貌似对方还有一大包馒头吧。
    “我现在看到馒头就想吐。”黄言成想把头靠在顾青云的肩膀。
    顾青云连忙阻止他,因为他鼻子竟然还没有失灵,从对方身上闻到了一股厕所的味道,相信自己身上也这种味道了,于是决定还是要稍稍振作一下,就从号房里搬来棉布巾和葫芦,开始给自己稍稍擦擦脸,然后煮开水,准备泡茶喝。
    这三天都没有吃过青菜,很不习惯。
    他不想再吃馒头了,一看到它就觉得反胃。
    当晚,两人一起喝了几杯茶,顾青云还把茶叶放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吐出来。
    大家又聊了会后,就把号房里的床板拿到巷口这里,开始睡觉。
    一夜不得安眠,顾青云不断地做噩梦,老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追赶自己,有一次,自己跑急了,就从高处一跃而下,结果自己的脚就抽搐了一下,猛然醒来。
    醒来后还不知道身在何处,但周围嘈杂的人声还是给了他安全感。定睛一看,发现有些人已经睡了一觉,休息好了,正在聚众聊天呢,大家都在等待天亮。
    顾青云也睡不着了,他擦擦背部的冷汗,见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赶紧回号房收拾东西,穿好衣服,然后才和别人坐在一起。
    大家聊的话题几乎都是这次考的试题,有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有人愁眉苦脸,有人咒骂考官出的试题,有人待在角落里默默流泪,也有人和顾青云一样,神情平静,看不出考得好还是不好。
    张修远问顾青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之后才回答:“已经考出了我的水平,能不能中就看考官怎么评判了。”
    这是顾青云最满意自己的地方,他在参加科举考试时,基本上不会犯那些低级的错误,比如错别字、犯忌讳的字等,基本上都考出了自己的真实水平。当然,因为考场环境的因素,有时候只能发挥出百分之九十的实力,另外百分之十还是受到了环境的影响,比如这次,后面两首诗的质量应该不会很高。
    这还是他绞尽脑汁才做出来的,想想就郁闷,自己怎么就没有灵机一动、灵光一闪、一气呵成的时候呢?说到底还是积累不够,不过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以后应该会在这方面有所进步的。
    “你呢?”顾青云反问。
    张修远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顾青云于是就明白了,这次的试题正好对他的胃口,他估计也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张修远永远是不愁落单的,很快就有人上来攀谈了。
    众人聚在一起闲聊,终于等到了贡院大门的开启。
    为防止发生踩踏事故,他们出去的时候还是要排着队。但因为有些人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这些人是让士兵们扶着出去的。
    外面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担忧着急的人们,他们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还不时听到哭喊声。
    等顾青云排着队走出来时,即使太阳还没有出来,但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还是让他精神一震,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怎么就那么像囚犯被释放的感觉呢?这九天,对身体和精神都是一种考验啊。
    “青云!”顾青亮终于挤了过来,准备扶着他,可刚一靠近,条件反射的马上退后几步,惊呼,“怎么那么臭!”
    顾青云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顾青亮尴尬一笑,赶紧把他的考篮等东西都接过来,扶着他慢慢地走到大街上,直到找到他雇来的轿子。
    回去后,顾青云只觉得特别疲惫,也顾不得去打听其他好友的情况了,赶紧先用热水匆匆忙忙洗了澡,再刷牙后,喝了一碗白粥,就赶紧爬在床上睡觉了。
    这一觉就从早上睡到了晚上,顾青云出了一身汗,等他睁眼的时候,才发现顾青亮一直在他床边守着,头还枕在他的床沿处。
    此时他刚一坐起来,顾青亮就听到动静,猛然睁开眼睛,
    “二哥。”顾青云轻叫一声,“我吵到你了,你怎么不回自己的床榻休息?”
    “我能睡得着吗?你都瘦了一圈,睡觉的时候还呼吸沉重,我怕你晚上发烧什么的,听说很多考生都这样,就只能守着你了。”顾青亮摸摸他的额头,发现温度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真是太吓人了,你们考试真的好辛苦,我哥是这样,你更是这样,要关在里面考九天,要是我,肯定受不了。你不知道,你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一块臭豆腐。还有你带出来的衣服,那洗衣服的大娘还要我加钱才肯洗呢。”顾青亮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走去,“知道你们可能半夜醒来,厨房还温有肉粥,我给你端来。”
    顾青云摸摸肚子,真的觉得很饿了,忙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非常好。
    他伸了个懒腰,全身的关节发出噼啪的声响。
    等顾青亮端着肉粥给他的时候,顾青云就问道:“他们三个怎么样了?”这肉粥都快成小孩吃的糊糊了,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总比馒头好吃。
    “何谦竹和方子茗都挺好的,精神和你差不多,就是赵文轩有些发热,赵三现在正在照顾他,找大夫看过了,已经吃过药了,没什么大问题。”顾青亮忍不住说,“青云,你不知道今天全城的大夫多么抢手!赵三去请大夫都要等很久才轮到他,要不是赵文轩的病不严重,估计他早就急死了。”
    顾青云听到前面一段话时已经放下心来,毕竟何谦竹和方子茗两人的身体是不错的,尤其是方子茗,注重锻炼,还拿有人参进考场,只要不和他一样倒霉分在臭号旁,精神应该不错的。
    至于赵文轩,他的身体虽然已经有意识地加强锻炼,可到底比不上他们这些从小锻炼的,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现在有点发热,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现在都深夜了,顾青云没有过去看他们,嘱咐顾青亮不必再守着他。他洗了个澡后,困意又袭来,忍不住也继续睡下了。
    第二天和平常的生物钟一样,一早就醒来。
    等他出去逛了一圈,用日记把这九天的事情记录下来后,方子茗等人才陆续起床。
    大家一起去看了赵文轩,见他已经不再发热,都松了一口气。
    可一个早上的功夫,顾青亮就给他们带来了坏消息。
    这科的考生中,有几十个正卧病在床,其中有几个最是严重,生了重病,现在正吊着命。还有一个差点就去了,幸亏他家是官宦人家,有良医抢救和大把的药养着,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了,往年总有一些身体弱的人出考场后去世,现在只要保住性命,在床上躺几个月也是可以的。
    他们认识的黄言成,在考场还看不出什么毛病,出来后却上吐下泻,现在正躺在床上养着,不敢下地。
    顾青亮说起这些的时候,心有余悸,一个劲地说道:“科举真是太可怕了,你们为了考试连命都不要了,我可不要这样。”
    “明年就轮到你了。”顾青云白了他一眼。
    顾青亮撇撇嘴,没有说话。
    方子茗和何谦竹坐在一旁,精神还有点萎靡不振,懒懒地不想说话。
    总之,一场乡试让大家都好像病了一场一样。
    大家去看了黄言成后,也不想去哪闲逛,就直接回到住处。
    “太佩服你了,青云。”大家对完答案后,方子茗由衷地佩服,“你离臭号那么近,竟然还能把试题答成这样,真是不容易。我们巷子,有一个臭号的秀才才三天就坚持不下去了,离开号房不再考。”
    “我身体好点,才能坚持,不过这没用,一切以成绩为准。”顾青云见方子茗神色轻松,知道对方考得不错。
    至于何谦竹,他的脸色看不出来是好是坏。
    “我们那里的倒是坚持了九天,交卷完后就昏迷了,据说当时都病得快不行了,还是那些士兵看着不对劲,赶紧把他抬走,这才捡回一条小命。真是的,知道自己身体不舒服,还强撑到这个时候,也不怕出事。”何谦竹脸上带着不赞同。
    “功名动人心啊。”顾青云叹了口气,大家都是一样,只是他不会把功名看得比自己的身体重而已,万事以自己的身体为准。如果他像那个考生一样,肯定是宁愿弃考,也不愿意煎熬下去。
    生命那么宝贵,还是小命要紧。
    三人说了几句后,也不想再说了,除了算学之类的考题可以直接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其他的经义、诗赋和策论,还是主观居多,就看考官怎么评判了。
    接下来,秀才们开始等待放榜。
    考官们也在紧张阅卷中。
    顾青云参加科举考试后才发现,本朝的乡试阅卷也是有一套标准程序的。
    除了糊名、弥封之外,为了防止考官识别考生的笔迹,对认识的考生给以照顾,乡试的考卷是不允许跟考官直接见面的。每次乡试都会雇佣专门的誊录人员,用朱砂把考生的墨卷誊录一遍。
    为了防止誊录出错,那些誊录人员胡乱抄写考生的试卷,朝廷还会派一批秀才充当“对读生”,也就是拿朱卷跟考生的原始墨卷相互校对。如果誊录错误,则用黄笔改正。
    像前一次乡试,他就收到官府的消息,让他来当对读生,当时他正忙着,就婉拒了。据说做这个还是有一定报酬的。
    弥封、誊录、对读完毕,要有官员用印,表示负责。其中与阅卷工作有关的各种文字,墨色各不相同。主考官、副考官用黑色墨汁,其他担负不同责任的考官用紫色或蓝色,试卷誊录用红色,对读人员用黄色。
    这套墨分五色的繁琐程序,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公平公正,可是最终排名,还是得靠考官们给你的评价,这取决于他们的喜好和偏向。
    当然,还有最后一个步骤,就是到时考官会把他们乡试的试卷都送到京城的翰林院,让那里的官员复核,最大限度地确保没有人作弊。
    不过顾青云觉得比起现代的考试,这里的考试主观性还是最重要的,所以他现在才忐忑不安。
    八月三十日才能出成绩,在等成绩的十几天里,四人简直是茶饭不思,不止他们,其他考生也是,见面就问乡试的情况,都指望着从别人口中知道什么秘密消息。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本朝对科举考试看得非常严格,考官们此时正被关在贡院里批改卷子,他们要等到放榜那一天才能出来,现在如果有人知道成绩的话,不用说,肯定是科举舞弊案,没有一堆人头落地朝廷和考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秀才聚集的地方气氛就越来越狂躁、压抑,大家心里忐忑,这关系到自己的命运,由不得大家不重视。虽说考完乡试后就可以回家等通知,但除了特殊情况,其他人是不可能回去的,在家里哪有在郡城知道消息的时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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